原逍难得这么心平气和地和人聊聊数学,伸手翻了翻桌角那套只能在学校时自己做做的吉米多维奇,低声回答:就是喜欢做数学题而已。
这么喜欢数学,干嘛不去一中搞数学竞赛呢?林夏遥趴在语文书上,无聊地翻了翻,对这些已经熟背的古文不感兴趣,倒是对原逍干什么在实验中学死磕感兴趣。
那你呢?干什么放弃数学系回来读高中?原逍不想回答自己为什么不去搞数学竞赛,比起这个,他更好奇林夏遥为什么从数学系退学,看她水平看这学习的自制力,也不像是被强制清退的。
嗯怎么说呢。林夏遥趴在手臂上,把头扭过来,眉眼一弯,露出一个有点狡黠的笑,你喜欢得第二名的感觉吗?
!!!
原逍气恼地把面前的高中数学教材扔回了桌肚里,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
林夏遥忍不住笑出了声,赶紧往回找补:我不是讽刺你。反正我不喜欢。我就喜欢得第一,我就一直想赢,你把我放在哪个环境里,我都想赢。在少年班里读书,像是被推到轨道上被绑上梁山一样,身不由己,一刻都喘不了气。但是数学本身,让我觉得痛苦,每时每刻都让我觉得自己无能。能拿到那个文凭又有什么用,可能穷尽一生也无法追根溯源,分分钟明白为什么有的科学家最终疯了或者晚年信了上帝,我觉得我不是个能当科学家的料。我要是不跳车,我会把自己逼死的。
原逍看了吐露真心话的小同桌一眼,铁口直断,下了结论:你就是不喜欢数学。
数学到了溯源的阶段,会令人痛苦再正常不过了。对原逍而言,哪怕考试得不了第一,哪怕可能一生也没法完成对数学这个学科而言一丁点的突破,他也还是喜欢。
林夏遥不以为意,弯起大眼睛笑了笑,回道:是啊。我以前还大放厥词,说自己想成为教科书的单位和定理,现在回头看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人总要在某一个阶段,才会发现,原来自己不是个天选之人,其实就是个普通人。可惜人呢,总是要等到死到临头的那一刻才肯承认的。我早些年是绝对认识不到的。记住知识,使用知识,真的多简单啊。到了一锤子敲碎认知,让你去思考公理为什么能成为公理,1+1为什么等于2的时候,才令人痛苦呢。
大概每一个人,都会有一刻,是沮丧的,是承认自己是平庸的,会承认自己只是个普通人。只是每个人的刻度线,最终依照个人,停留在了不一样的刻度尺上。
有人刚迈入小学,就发现自己是垫底的那一个,是个笨蛋。
有的人在中考的时候,才发现,原来有一半的人,九年义务教育之后,就要面对不一样的路。
有的人在高考的时候,才会懂得什么叫做名落孙山。
而林夏遥,在将将推开了科学那扇门,窥探到了背后浩渺的宇宙时,就感觉到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深渊。
原逍一愣,微妙地看了明明才十五岁就老气横秋地感叹早些年如何如何的林夏遥一眼,欲言又止,最终却没接话。
怎么了?林夏遥还有点早起的困倦,懒洋洋地趴在胳膊上,扭头望了他一眼。
十月初的晨光依旧耀眼,林夏遥歪过头来看原逍的时候,因她靠着窗,正好映着玻璃窗外无遮无拦的光芒,落在原逍的视网膜上,她背光的五官和轮廓都模糊中带着些光晕。
原逍垂眸,把桌角那套吉米多维奇的数学分析拉回了面前,低声道:我也写过。
写过什么?
以后想成为教科书的单位和定理。
原逍别扭地装平静,林夏遥却笑了起来,两个曾经不知天高地厚狂妄地想去拓展科学边界的假学霸真傻瓜,暂时就九月第一次月考的考试排名引起的那一点嘲讽和打击达成了和解。
林夏遥不想满处树敌,原逍倒也没那么小气,两个人的记忆力都好得并不需要在语文早自习背古文,便趁着周围叽叽咕咕的背书声,讨论起了那套吉米多维奇里的一道题。
林夏遥拿着她的蓝色解压圆珠笔,准确地挑开了记忆中的页码,和原逍低声道:我早就想说了,你看看这题你这解法
原逍毫不客气地用手里的水性笔敲了她的解压圆珠笔一发,吐槽不甘人后:以后有人问题你讲不明白就别讲了,别摁你这破圆珠笔了,听得闹心。完全是负和游戏,浪费两个人的时间,获得一个人的收益。哦,可能还没听懂。一个人的收益都达不到。但两个人的时间是一定都浪费了的。
一个人坐在最后一排的程冬,因为身高的原因,人生早就习惯了这种位置安排。倒也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是抬头往前望的时候,看似盯着讲台黑板,但其实别人并不会看出来你放空望去了哪里,整个教室都是你的视野范围。
背古文背烦了,抬起头看一眼。他本来不至于会立刻看到林夏遥的,因为她坐在程冬正前方的第三排,个子小小的,要是规规矩矩地坐着,早就被后方的同学遮没了。
可她还是和从前一样,并不耐烦早自习好生背那些早就会背的课文,但也没有埋头看自己的书,而是整个人趴在胳膊肘上,探头去了同桌的桌面上在看什么,顺便在讲小话,似乎还很激动,拿着笔戳戳写写的,身影便从两列人的中间露出了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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