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烬云仰头，漂亮的眼眸里罕见地露出茫然之色。
    天命不可违？
    就算时光倒流，他也无法改变命运吗？
    不知何时，天空又下起小雪。
    一片。
    两片。
    巫烬云伸手接住冰冷的雪花，目光渐渐变得坚定。
    不，我不信命。
    *
    颜卿尴尬地和苗天阳在鹿城里寻找。
    他没想到巫烬云如此骄傲，直接离家出走，连五灵珠也留下。
    想到那孩子的苦难经历，又是那样骄傲的心性，颜卿心情复杂。
    不管如何，得把人找回来。
    药值守和剑值守带着人搜寻东南北三个方向，颜卿带着苗天阳往西城门而去，沿着街道慢慢找，逢人便问。
    风雪渐渐变大，飘舞的雪花掩盖视线，更难寻找。
    走了很久，终于来到西城门。
    苗天阳耐心不足，柳眉倒竖，在发怒的边缘徘徊，颜狗，再找不到，我要你死！
    颜卿轻轻叹气，对不起。
    苗天阳奇怪地看他一眼，见他蹙着眉，眉宇间全是担忧，心下惊讶。
    颜卿走到城门前，抬起头望向远方不会已经出城了吧？
    城外白雪茫茫，景物若隐若现。
    颜卿若有所感，在苗天阳疑惑的眼神中快步走向雪地里隐隐出现的小黑点。
    巫烬云？他远远地喊了一声。
    小黑点停住。
    颜卿心下确认，快步走到小黑点身边。
    小小的孩童披着黑披风，一张精致小脸簇拥在狐毛里，睫毛长长，面色如玉。
    他盯着颜卿，眼里隐隐暗潮翻滚。
    你怎么来了？他的声音低哑。
    颜卿很想斥责他小小年纪不该离家出走，又想问他去了哪儿，能不能注意安全。胸口千言万语，最终只说出一句，当然来找你。
    顿了顿，又道：一声不吭离家出走，担心死我了。
    家？
    小小的孩童盯着他，黑色的卷发上落满白雪。
    颜卿看不过去，伸手将他头上的雪扫开，拉住他冰冷的小手，走，我们回去。
    巫烬云望着两人交握的双手，神色恍惚。
    天命，难道真不可违？
    颜卿拉着他走到城门。
    苗天阳见到他带着一名小孩回来，惊讶道：就是他？
    颜卿点点头，指着苗天阳对巫烬云道：这位是你母亲的朋友，清灵宗器尊苗天阳，她特地来接你。
    苗天阳似乎没有和孩子打交道的经验，抓抓头发，将腰间的酒葫芦解下递给巫烬云道：呃，第一次见面没准备，刚买的好酒，就当见面礼了。
    颜卿连忙帮巫烬云拒绝，不用，他不喝酒。
    没事儿，喝一点儿小酒没关系。苗天阳毫不在意地摆摆手，对巫烬云说，对吧？
    颜卿哪敢让八岁小孩喝酒，连忙把酒葫芦收到手里，我先帮他保管。
    苗天阳见巫烬云一直不说话，沮丧道：好吧。
    两大人一孩童往城里走。
    气氛有点尴尬，巫烬云一声不吭，苗天阳也没说话。
    颜卿自觉担当调节气氛的工具人，开口道：说起来，鹿城为什么叫鹿城呢？
    苗天阳立即来了兴致，我知道，因为鹿城有一种神鹿，长得很漂亮，浑身黄色，斑纹也好看，头上的角呈白色，像玉石一样。神鹿是祥瑞的象征，见到它能带来好运。
    她顿了顿，问道：小云啊，你见过没有？
    巫烬云没回答，把她当空气。
    话题继续不下去了。
    颜卿救场，来鹿城好几天了，我从来没见过神鹿，大概因为风雪天气的缘故？
    不是。苗天阳一边瞄着巫烬云一边道，神鹿神出鬼没，和天气没关系。
    巫烬云依旧没搭理她。
    苗天阳痛苦地看向颜卿。
    颜卿张了张口，硬着头皮聊下去，大概我运气不好，从来没见过。
    那我运气比你好，我曾经带队时见过。苗天阳连忙接过话头，开始讲她带队的事情。
    小族长？一个震惊的声音打断苗天阳的絮絮叨叨。
    三人转头。
    街道转角处，一名头戴发编的巫族女人提着包袱，不甚确定地望向巫烬云。
    巫烬云平静的面色终于有了细微的变化，眼眸熠熠生辉，莲嫂，你没死？
    那名叫莲嫂的巫族女子闻言，笑了笑，差点死了。
    顿了顿，她深深望向巫烬云，小族长也是，死里逃生。
    莲嫂巫烬云朝她走过去。
    莲嫂笑着端详巫烬云，道：看来传说是真的，遇见神鹿，运气会变好，当日我和小族长见到神鹿，都活下来了。可惜族长没见到，不然也不用死。
    巫烬云停下脚步，眼里露出明显的痛苦之色。
    颜卿心头一跳，他从没见过孩子露出明显的情绪。他一直都内敛的，眼神幽幽，让人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莲嫂又说：或许是命吧，小族长叫得那么大声，把追杀者引来，也把神鹿惊走，族长自然没看到。
    巫烬云全身僵硬。
    我永远无法原谅小族长。
    莲嫂朝巫烬云的方向深深鞠躬，随后转身离开。
    第7章 他是好人吗
    巫烬云站在原地。
    风雪里，小小的身影僵硬无比。
    颜卿眼皮直跳，他觉得莲嫂太不像话，表面恭恭敬敬，实际拿巫烬云母亲的死刺激巫烬云。而且透露出的信息量有点大，巫烬云引来追杀者？
    她在怪巫烬云害死了他母亲吗？
    望着孩童苍白的容颜，颜卿眉心拧紧。
    作为现代人，太清楚小时候的心理阴影对人生的影响有多大，害死母亲的心理阴影，会压得人一辈子喘不过气来。
    当然，颜卿和巫烬云毫无关系，本来不用管，但想到巫烬云只是一个小孩子，又长得那么像潇潇。
    颜卿不能放手不管。
    他想弄清楚真相，当下御剑追去，刚要叫住莲嫂，却见她一边走一边擦眼泪。
    此情此情，似乎不适合上前质问。
    看来莲嫂虽然言语刻薄，却对巫烬云的母亲忠心耿耿，感情深厚。
    心软了一瞬，颜卿便没有落到地上，反而默默跟着她，打算等她心情好点儿再问她关于巫烬云母亲的问题。
    很快莲嫂便走到一处房屋前，打开房门进入。
    屋主应该很贫穷，房屋由薄薄的木板制成，四处漏风。
    莲嫂进门后便嚎啕大哭起来。
    随即屋内响起男人无措的声音，怎么了，怎么了？你、你别哭啊。
    莲嫂哭得更大声，好一会儿情绪下去，才抽抽噎噎道：他没死他居然还活着
    我爹娘，还有我的丈夫孩子，全因他们母子而死，他却活得好好的！我今天见到他了，他那身穿着很贵气，身边还跟着两个贵气的人，过得好得很太恶心了！他怎么没死！明明我已经把追杀者叫来杀了他们！
    颜卿吃惊地握紧至陵剑。
    他以为莲嫂言语刻薄，边走边哭是因为巫烬云的母亲，原来不是？
    更令他震惊的是，追杀者是莲嫂叫来的？
    男人连忙安慰，莲嫂继续抽抽噎噎地哭，一边哭一边骂。
    颜卿忍不住一脚踹开门，沉着脸道：把话说清楚！
    屋内相拥的男女惊慌抬头。
    把刚才的话说清楚，追杀者是你叫来的？颜卿冷冰冰地问。
    他本来身为剑尊气势强大，板起脸来气势更盛。
    男人被吓得不敢出声。
    莲嫂愣了一会儿，咬咬牙，抹掉眼泪，态度强硬道：是又怎样？
    颜卿没想到她居然理直气壮地承认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想了想，气道：你敢当面和巫烬云说吗？
    有何不敢？我又没做错！莲嫂瞪着眼睛，我家六口人，全因为他们母子惨死，只剩我一个有家不能回，流落在外，我不能恨他？啊？
    最后那声质问的啊，仿佛咆哮，蕴藏着深深的怨恨。
    颜卿：
    心头微哽，颜卿抓起莲嫂道：跟我走。
    不由分说把莲嫂带到至陵剑上，将其带到巫烬云身边。
    主角巫烬云的背景介绍里介绍过这段争斗，巫族被蛇族联合其他几族差点灭族，盖因蛇族人和巫族人多年来因境地摩擦不断，发生过争斗，累积世仇，后来蛇族人贪恋巫族人的至宝斩龙剑，又想要巫族人的灵山，便有心吞并巫族。
    最新上任的蛇族族长，要求巫族族长，也就是巫烬云的母亲嫁给他，被早知其野心的巫烬云母亲拒绝。
    蛇族以此为借口，带领其他几族攻打巫族，将巫族人全部驱逐，又一路追杀巫烬云母子。
    整个过程，最大的罪魁祸首是蛇族人，没想到巫族人居然把错怪在巫烬云母子身上？
    难道他们觉得，巫烬云母亲嫁给蛇族族长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
    飞剑很快到达苗天阳和巫烬云待的地方。
    巫烬云依旧站在原地，恍如雕像。
    喂，颜狗，干嘛突然走啊！苗天阳叉腰怒气冲冲道，随即看清楚颜卿带着莲嫂回来，目露诧异。
    你做什么？巫烬云终于活过来，厉声道，快放开莲嫂。
    颜卿将莲嫂扔在地上，道：现在，你有种对着他，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巫烬云忙将莲嫂扶起来，莲嫂，你没事吧。
    莲嫂从雪地里爬起来，咬咬牙，退开道：不用假惺惺！
    巫烬云眼里划过一抹痛色。
    颜卿很生气，他算看出来了，死小孩心里对莲嫂感情深厚着呢。
    他用剑指着莲嫂，命令道：说。
    莲嫂眼神变幻片刻，抬头挺胸，说就说，我行得正坐得直，有什么不敢说的！
    巫烬云目露疑惑。
    莲嫂盯着他，表情冷冽，唇齿间满是寒气，小杂种，你母亲害得我家破人亡，我恨死你们了！你母亲死的那天，是我通知追杀者，让他们来杀你们的。
    巫烬云瞳孔收缩。
    反正我报了仇，小杂种，今日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你便。莲嫂昂着头，慷慨就义的模样。
    什么，是你害死了瑶瑶？苗天阳勃然大怒，一掌拍在莲嫂身上，莲嫂飞出去，在地上滑行老远，半天爬不起来。
    颜卿心头一颤，刚才只顾着让巫烬云知晓真相，现在见到苗天阳打人，心里有点慌。
    会不会杀人啊？
    毕竟现代社会出来的，知道修真界残酷，但从未见过亲眼杀人。
    苗天阳还不解气，又冲上去要揍人。
    别杀她！巫烬云厉声阻止。
    苗天阳回过头，皱眉，她害死你娘，你不想报仇？
    巫烬云沉默片刻，道：她是我奶娘，以前对我挺好。
    颜卿震惊地看向巫烬云。
    《登仙》主角行事正派，如今算涨了见识。
    杀害母亲的直接凶手是蛇族人，间接凶手是莲嫂，巫烬云竟然能放过莲嫂。
    真是心地善良的孩子。
    换成是他他不会原谅，杀人估计不会，但绝对打到莲嫂生活不能自理。
    苗天阳瞪大漂亮的眼，小云，你要放过她？
    巫烬云点点头。
    苗天阳咬咬牙，道：好吧，那我废掉她手脚，撕烂她告密的嘴，行不行？
    颜卿盯着巫烬云，等待他接下来的决定。
    巫烬云摇摇头，算了，她已经够可怜了，放过她吧。
    颜卿：
    苗天阳：
    主角小时候居然是个圣父吗？
    虽然他也经常被朋友戏称为圣父，但若母亲被人欺负，肯定会奋起反抗的。
    或许巫烬云和他母亲关系一般？
    或许，巫烬云和这位奶娘的感情十分深厚？
    颜卿心情复杂地握了握剑。
    苗天阳愕然片刻，神色变换，呸了一声，狠狠瞪莲嫂一眼，算你运气好。
    苦主求情，她只能忍下恶气。
    她见不得莲嫂，冷脸抓起巫烬云道：走吧。
    三人御剑飞回城主府。
    苗天阳很生气，等巫烬云进入房间，在走廊上直接对颜卿道：我不喜欢这个孩子，他竟然放过害瑶瑶的凶手，我不想养他。
    颜卿一怔。
    你爱要就拿去。苗天阳扔下一句话，转身气冲冲离开。
    颜卿下意识地想说我也不想养，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望向房间，轻轻叹了口气。
    *
    房内。
    巫烬云脸色幽冷，在心内呼唤道：麒麟。
    什么事啊主人？麒麟道。
    莲嫂是告密者。
    啊？麒麟震惊。
    巫烬云简短地将颜卿发现真相的过程说了。
    麒麟倒吸一口凉气，莲嫂？居然是她？
    巫烬云凉薄地笑了，对，就是她。
    麒麟沉默片刻，那主人打算怎么办？
    巫烬云笑了笑，既然她觉得害死她家人的是我母亲，蛇族人纯洁无瑕，毫无罪过，那么，把她交给蛇族的追杀者吧，看看蛇族人能不能放过她。
    麒麟立即道：她死定了。
    *
    莲嫂从雪地里爬起来，不可置信地望着巫烬云消失的方向。
    她以为巫烬云肯定会报仇雪恨，没想到居然放过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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