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天明又是一天,李耿还没恢复精神头,想回宫的念头更甚,但又回不了,免不了脾气就长。
一早上就因毛笔的事朝阿四发了几通火,发完又后悔,肉眼可见的眼圈通红,午饭的时候,将自个碗里的肉一股脑全拨给了阿四。
阿四夹菜的手僵住,一双眼睛瞪的圆圆,嘴唇微抖,似乎不像是受宠若惊。
李耿一见他这样又气不顺了,将筷子一扔,虎着脸道:给你肉吃摆这么副脸子做什么?难不成我这个主子还给出错来不成?
阿四可是给冤死了,手里的碗差点掉了,忙起身跪下,瑟缩道:您、您疼奴才,奴才是、是个受宠若惊。
李耿哼一声:当我是傻子来着。他叹口气,心头烦闷一阵,一双眉毛皱起,好一会儿,腾地站起身:赶紧吃,吃完回宫。
回宫?阿四抬头拧眉,想说皇后娘娘不允许的,但也知李耿这几日心气不顺,本就是受尽万千宠爱的主子,即便是真回宫,多半也是被说上几句,他这个奴才何必惹不快。
快吃啊。李耿又坐下,脸上带了笑,刚方才的气给抛在了脑后,吃饱喝足才有力气上路。
皇宫。
李稷站在窗边,院里的树发了绿芽长出了新叶,那些个盆栽新叶正绿,花色正美,可他目光并未落在院景上,而是直勾勾盯紧了院门那里。
殿下,您都站了一个时辰了。张让端着杯热茶上前,坐会吧。
李稷短暂沉默,随即吩咐他将椅子搬去屋门口。张让是个无奈,只能应了是。
李稷喝了口热茶,端着茶盏去了外头,脚步才刚站定,就见陈元进了院门,立时眼前一亮,素来清冷的面容笑开来,脆生生叫了一句哥。
陈元快步上前,很自然的接过他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口热茶,笑着道:正口渴呢,怪贴心。
李稷视线落在了陈元脸上,笑着:贴心倒是谈不上,是你来的巧罢了。
陈元了然道:原是夺了你的茶。
张让又端来一杯热茶,并道:元少爷不知,殿下一直站在窗边盯着院门等您呢。
多嘴。李稷一个眼神瞪过去,唇边笑意却不减少,目光重新转回陈元面上,顿了下才道:可不是,昨儿说好的,怎来这般晚?
你猜。陈元仰头将茶喝光,冲李稷神秘一笑,将杯子递给张让,进屋说。
进屋,坐在软榻上,李稷带着疑惑的眼睛看他:就别卖关子了。
陈元往他那凑了凑,唇边依旧挂着笑,声音往低了的说:李耿那小子回来了。
李稷似乎并不吃惊,问道:他人呢?
在我那,没敢回宫。陈元道:今天我来的目地就是要去我姑姑那说说,李耿那小子怕挨揍,非要我去说情。
李稷一张小俊脸笑着:不好好在书院读书是欠揍。
你还真当你们当皇子的去书院是为奋发图强改变人生呢?陈元哼道:皇家书院,你们自个的底盘,你们去了也就是锻炼锻炼,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做做样子罢了。
我没做样子。李稷较真起来,书院也不是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儿。
看他这般认真,陈元哭笑不得,伸手揉揉他的头发: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元脸上露出几分笑意,话题一转,道:北丘国三皇子找到了。
昨晚上我已经知道了。陈元坐直了上身,说是跑迷了路。
可我觉得这事蹊跷。李稷跟着坐直了上半身,他完全的信任陈元,说话便不藏着掖着,我派人查过,是有人要杀他。
陈元吃了一惊:谁要杀他?
还能是谁,李稷起了玩心,伸手去拉陈元的手捏他的手指,他的那些兄弟呗。
陈元眨巴下眼,没作声。
哥,李稷改捏陈元的手心,心不在焉的说:你知道吗,这宫里头的人,吃饱了没事干,就是想着怎么害人 ,哪个朝代哪个国家都是这样的,
陈元给他捏的舒服,把另一只手也递给他,说:北丘国三皇子和兄弟间的争斗跟咱没关系,眼下只愿郑海的事早点解决,咱们回书院。他顿了顿,有点犹豫的放低了声音,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次回宫有别的事要发生。
李稷眉头轻皱,默了默,道:冤有头债有主,哥,你别担心。
又不是咱们做的,自然是不担心,可这两日,总觉得要有事发生,陈元顿了顿,看着李稷认真道:我第六感很强的。
李稷闻言有些不懂,陈元解释了一下第六感,他听得稀奇。
又坐了会,陈元和李稷一块去给西宫娘娘请安,顺道替李耿说说情。
自己的儿子所有行踪,陈氏皆都知晓,她就这么一个宝贝疙瘩,平日里素来疼的没边儿,可眼下,派去北丘国的人选还未定,她断不想李耿这个时候从书院回来在他父皇面前晃悠,万一被选中了,真就如同要了她的命一般。
可偏偏李耿偷跑回来了,陈氏心里气闷,可又不好发作,面对陈元李稷还要作出一副慈眉善目的好国母、好母亲的模样来,若是单单只有陈元在,陈氏这个姑姑倒还不必装样子,但却不是,只能装模作样一番,怪恼人的。
陈氏犹豫了少顷,捏捏眉心,而后道:阿元,让他在你府上待着吧,省得我瞧见他真就盖不住火。
陈元笑,点头道:姑母放心,耿弟在我那待着绝对瘦不了。
这话叫陈氏、李稷都露了笑。
回去的路上,陈元偏头问李稷:那要不要去我那住?
李稷一边走一边看他:父皇正是气头上,只能下次了。
说得对,陈元拍下脑门,转而一笑,不差这一刻,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有多长?李稷放慢了脚步,歪着头看他,唇边还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多长?陈元认真的想了想,回了句肉麻的话:一辈子,咱们俩到老都是兄弟,现在一块读书习武,老了就一起晒太阳吹牛皮。
李稷嗤嗤笑了两声,哼哼道:谁要跟你一起晒太阳吹牛皮?
谁要跟你做一辈子的兄弟,不过这话没说出口。
陈元跟着笑,也不知笑什么,停不下来的那种,尤其是看着李稷,不知道什么原因,现如今看李稷,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喜,连臭脾气在他眼里都觉得可爱。
哥,你笑一路了。李稷给他笑的莫名。
陈元收了收笑容,轻轻咳了咳:我该回家了,明儿见。
哦,李稷不舍,看着他,明早我吃王二的包子,还有刘四的肉饼。
陈元瞪眼:谁说我明天要进宫?
再给我带份胡辣汤吧。李稷不接他话茬,自顾自地, 我还想吃醉仙居的烧鸡,你看着买吧。
陈元:
第57章 来自亲娘的灵魂困惑
东方露白, 陈元去茅房,外头起了风,吹的人起鸡皮疙瘩。
回来时, 李耿醒了,正抱着枕头一双杏眼睁得圆乎,盯着窗帘发愣。
陈元坐到床边,伸个懒腰,哈欠连连的说:往里一点。
哥你还睡?李耿视线看他。
废话!陈元躺下, 正困的呢,又不是在书院,必须睡到自然醒才对得起难得休息的时光。
李耿抿了抿唇, 坐起身:可我睡不着了。
你一整晚睡的跟猪似的,当然睡着了。陈元拿脚蹬蹬他,不睡就起来想干嘛干嘛去,但不许打扰我睡觉。
李耿看看陈元, 犹豫片刻又躺回去,拍着自个的胸脯,一阵长吁短叹, 闷闷道:昨晚做梦梦到母后了, 我还真挺想她。
那今儿就回宫吧。陈元闭着眼睛懒懒的说道。
不行不行。李耿又咕噜坐起来, 看着陈元道:比起想,我更不愿惹母后不高兴。
陈元睁开一只眼, 眯成缝看他,哼笑:既然不愿,那你回来做什么?
李耿咬了咬唇,叹口气,再次躺回原处, 想了好一会儿,旁边的陈元已经进入了梦乡,他看了他几眼,然后继续盯着床顶发愣,好半天慢慢的也睡着了。
李耿是饿醒的,醒来,迷迷瞪瞪的就要吃的,什么水晶饺子、烤鸭、乳猪、鸡汤的说了一通,嘴里还嘟囔着快点快点。
殿下,殿下阿四小声叫了两声。
李耿癔了吧唧醒了,起身,边揉眼边问:母后是不是派人来接我回宫了?
没呢,您不是饿了,元少爷临走前吩咐了厨房,做了好些你爱吃的。阿四小声道,恭敬的拿过鞋子给他穿上,一早丞相夫人就来过了,瞧你睡的香就回了,夫人是担心你吃不好睡不好,疼您呢。
李耿的脸上缓和不少,声音也透了愉悦:舅母素来疼我的。顿了顿,吩咐道:让外头候着的丫鬟进来伺候吧,洗漱后去找舅母用膳。
阿四应了,转头高声吩咐。
惠帝下了早朝,连膳都没来得及用,就把李稷叫去了书房训话。
李稷跪在那儿,并没多大反应,只轻轻皱了皱眉,纤长的睫毛偶有轻闪,在惠帝面前,他仍是那个乖巧听话胆小怕事的儿子。
惠帝脾气本就差,训着训着便更是暴躁,再看李稷毫无反应的怯弱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开口骂起来:朕就怎生了你这个没用的软骨头!
李稷跪在那,听了这话,只打着哆嗦支支吾吾道:父、父皇息怒。
惠帝气的给了他一脚,李稷一个不稳跪坐在了地上,下一刻忙坐直了,垂着脑袋,哆哆嗦嗦的开口:父皇息怒父皇别气坏了身子。
息怒,息怒,你就只会说这一句是不是?你怎就半点不随他!
李稷咬紧了下嘴唇,惠帝口中的他让他眼里起了冷意。
你怎就半点不随他!惠帝吼道:你看看你哪一点有他的样子,你哪一点有!他若活着,定是对你失望透顶!
李稷整张脸拧起来,眼里的冷直达眼底,嘴唇咬了又咬,拳头握了又握,可仍旧没动怒,只跪着不动。
惠帝是想激怒他的,但李稷不上套,他知晓这孩子只要提他就会发怒的,可这次没有,他的隐忍越发强悍了。
说话!惠帝又给了李稷一脚。
李稷终于抬头了,眼神变了,藏了冷,藏了恨,露出泪花来,瘪着嘴委屈极了,像个没糖吃的小孩子,哽咽问道:父皇要儿臣说什么?
这话问出口,惠帝沉默了,是啊,要他说什么,他要他这个可怜的儿子说什么呢,其实他什么都不要他说,他不需要,他只要他好好活着,只要他安全待在他身边。与北丘国交换学子之事,候选名单中,李稷的呼声最高,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不受待见的儿子,让他去,比随意找个人去要好得多。
可惠帝哪里舍得,外人看来他不喜欢李稷,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爱这个儿子,因为是他生的,他和他的骨肉,他岂会不爱。但正因为是他生的,因而这朝堂之上、后宫之内没有容他和他儿子的,都变着法的要他们死。
他选择了死亡,就为保全李稷,只要一想到他的死,惠帝就再也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抿紧了双唇,表情带了说不出的悲痛,身体像是站不住,强撑着立在那,看着李稷,万般心疼地,却不得不口出恶言地:话都不会说他扬手打了李稷一巴掌。
惠帝保护李稷的法子蠢的可笑,假装不待见李稷,故意作出厌恶李稷样子来,让所有人轻看李稷,从而放过他。人都这样的心理,不会把弱者当成威胁。
这些年,惠帝过得煎熬,他多想抱抱李稷,多疼疼他,可这些都只能想想。他知道李稷过得更是煎熬,但只要活下来,其他的便不重要了,因为只有活着才会有机会翻身。
这次去北丘国,惠帝是玩玩不许李稷前去那种苦地方,一去三年能活着回来都是未知,他必须保证李稷就在他跟前,这样才放心。
可总要找个借口留住李稷,思来想去,眼下只能将郑海的事推到李稷头上。
李稷顿觉脸上热辣辣的疼,捂着脸,仰着头,茫然失措地、痛苦至极地看着他:儿臣会说,可父皇要儿臣说什么呢?他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从进这个门,父皇便让儿臣跪下,对儿臣又骂又打,儿臣做了什么让父皇这么生气,即便是死,也让儿臣死个明白啊。
屋子里静了下来,对上李稷的眼神,惠帝手抖的厉害,连同心跟着抖,若不是多年养成的克制,他怕是真要扑上去抱住李稷。
好,今儿就让你死个明白!惠帝强忍着心疼,怒喝道:谁给你的胆子敢伤同门师兄弟一条腿! 他颤抖着手指着李稷,今天我让你知道什么叫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他不给李稷辩驳的机会,高喝一声:来人,将二殿下关押候审,没朕的允许,不得任何人探望!
有一股杀意从心底涌出,涌向全身,李稷的恨极了,不敢置信的颤着音问:父皇您说、说什么?
惠帝硬着心肠不再看他,只摆摆手示意人把李稷带下去。
不是我!李稷喊了一嗓子,眼里蓄了一层泪,盯住了惠帝,没再反抗,由着被人带下去,直到出了门,那泪才夺眶而出。
门外一直等着的陈元瞧见这一幕,立时快步上前,满脸不解,担忧道:这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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