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相爷快把帘子放下!
一阵狂风须臾而来,刮得路人纷纷举袖遮挡,连马车都微微摇晃起来,马匹嘶声长鸣,躁动不安。
侍卫连忙在外面提醒他们。
长明放下车帘,但宋难言已经被风沙迷了眼,正低头在揉,一边抱怨。
怎么回事,往年这时候不会有这么大风沙的!
马车很快驶入皇城。
宋难言被先帝赐予入城不下马的殊荣,马车一路长驱直入,载着二人到了正殿台阶前,宋难言这才带着长明下车,二人拾阶而上,被领着绕过正殿,来到皇帝平日起居的地方。
门口守卫森严,人比平日还要多上两三倍,宋难言无暇多看,匆匆扫了几眼,对长明低声道:情况恐怕不妙。
多年的宫廷生涯让他一眼就能从守卫人数和面孔上判断出许多事情。
宋难言那张脸无需多言,守门将军也能认得。
长明却被拦住了。
宋难言正要向人解释长明的身份,却听得里面传来太后焦急不安的声音。
是不是宋相来了,快请进来!
将军自然不敢再拦,二人得以顺利入内。
龙榻前,已是围了许多人。
太后,御医,修士。
这些修士个个来头不凡,既有宋难言之前说的东海派长老,也有庆云禅院驻守洛都的主持枯荷,连太后都得客客气气,持礼深恭。
长明微垂着头站在宋难言身后,倒也不引人注目。
内侍小声而飞快给宋难言讲述事情经过。
今日一早,宫人去请陛下起身,发现陛下怎么喊也喊不醒,面无异样,呼吸平稳,前一夜也毫无征兆。
太后过来一看,赶紧请太医,但太医用尽法子,也都束手无策,她这才慌了,连忙找来镇守皇城的几位宗师。
枯荷禅师等人一看,虽然宗门不同,但大家都有个共同的判断,那就是皇帝离魂了。
只是如何找回皇帝魂魄,众人却产生分歧。
分歧还不小,已经到了一言不合剑拔弩张的地步。
第54章 以我从前的脾性,谢掌教今日恐怕走不出这里。
根据皇上近侍的说法,昨夜皇帝看书半个时辰左右,便说倦了,要就寝。
天子二十不到,太后不欲让他沉沦美色,后宫只有两名宫人,皇帝也没多大兴趣,年轻人贪新鲜,他倒是对即将入宫的照月公主兴致勃勃,还曾想微服出宫提前看看那位公主闻名遐迩的美貌,只是被告到太后那里,把他拦了下来。
皇帝就寝的时辰与往日差不多,近侍也没在意,服侍天子之后就在外间待命,里头也未传出什么动静,直到早上,他们去叫醒皇帝,却发现天子面容安详如得好梦,却怎么也叫不醒。
从早上到现在,怎么也有大半天了,太后原是想找来太医赶紧让皇帝诊断,可费劲折腾也毫无起色,她才不得不找来几位宗师,以及宋难言商量办法。
按照行程,皇帝明日就该接见照月使团了。
即使托病不出蒙混过去,总不能连朝臣都不见,时间久了,大家肯定会起疑心的,洛国以微弱优势的国力称强,幽国原本就虎视眈眈,若趁机联合照月王朝和北方游牧民族对洛国不利,转眼又会是一场席卷天下的腥风血雨。
思及此,太后心头发慌,赶忙制止四位宗师之间一触即发的冲突。
几位真人上师,如今皇帝怪病来势汹汹,连太医都束手无策,我却六神无主,只能倚靠诸位了!
太后的面子还是要给的,几名修士走到龙榻前,察看皇帝状况,她自己则将宋难言拉到一边。
宋相,不知此事你有何建言?
纳妾当日在洞房里看到失散多年的老师已经够懵的了,突然又来了一桩惊天巨变,换作常人早就不知所措,但宋难言不愧是帝国丞相,来时在马车上已经将思绪理了一遍,此时闻言就压低声音道:为今之计,先将消息控制在皇城之内,所有知情者,不得轻易出宫,以防宫外生变。
太后点点头,他们平日再不对付,目前的利益都是一致的。
宋相所言甚是,我这就让卫将军立时把皇城围起来
二人说话之际,几位宗师却有些火药味了。
离魂一术,非近身者不能施展,陛下身边的人,全部都要控制起来审问,一个也不能放过,唯有找到真凶,方能逼他交出陛下残魂!
人有三魂七魄,离魂并非这三魂七魄悉数离体,一般离体的只有魂,魄只能依附人体而生,只有把三魂召回,人才能恢复如常。
说话之人长明认得,对方名为谢春溪,乃金阙道宫掌教,是鼎鼎大名的宗师修士。
以一宫之掌教来镇守宫廷,常人兴许还觉得莫大荣幸,但在修士看来却有些掉份了,不过金阙道宫在道门中并非顶尖宗门,自从他们第一任掌教兵解之后,金阙道宫就每况愈下,如今虽然不能算三流门派,也无法与神霄仙府那等规模的宗门相提并论了。
近身施展摄魂之术仅仅是对修为寻常的人而言,如果是宗师高手,无需近身,只要有被摄魂者的八字和近身物件,哪怕相隔千里,也能摄魂取魄,依我看,倒也不必那么麻烦,直接调查能经常接触陛下的修士既可!
这话一出,明显就是跟谢春溪唱反调的了。
长明循声望去,发现这人面目陌生。
正好宋难言从太后那儿回来,听见长明询问,便低声道:他是镇灵宗宗主,越澄波。
他一边回答长明的问题,一边心道老师连宗师都不认得,恐怕修为实在不如何,有些后悔贸然将人带进来了。
长明对镇灵宗倒有印象。
这是个小门派,几乎淹没在济济宗门里,但他与云未思在虚无彼岸回溯过去时,曾于玉汝镇与镇灵宗聂峨眉有过几面之缘。
按照时间来算,这个越澄波,应该是聂峨眉的师兄弟。
另外两人也很好认,想必就是宋难言提及的庆云禅院枯荷禅师,以及东海派长老寒夜了。
越澄波一番话矛头直指谢春溪,暗示他才是让皇帝离魂的罪魁祸首。
谢春溪勃然大怒:越澄波,你这话是何意!
越澄波冷笑:我是何意,你不知道?是谁平日里总弄些乱七八糟的道术蛊惑陛下,陛下年轻气盛,不知节制,难不成你也不知分寸吗?!
什么叫乱七八糟的道术?陛下对道门法术有兴趣,我自然要为其展示,你也是道门的,竟说出这样的话?谢春溪顿了顿,哂笑,哦我倒是忘了,你们那镇灵宗,以幻术化神起家,跟街头卖艺杂耍的差不多,充其量只能算旁门左道,根本不入大雅之堂!
寒夜打圆场道:陛下未醒,二位还是暂时放下成见吧,我先抛砖引玉,试试能否让陛下醒转,若是不行,就得几位道友出手了。
说罢他双手掐诀,指尖往皇帝额头上一点,将自己的灵力灌入。
这是典型的搜魂之术,不仅能查探皇帝昏迷前的部分记忆,还能寻找隐匿周围与此相契合的游离残魂,各门各派手法略有不同,但大体是相通的。
但片刻之后,他放下手,摇头自嘲:敝人学艺不精,还得看几位的了。
枯荷禅师不言不语,上前一步,手中禅杖顿地,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伴随他低声吟诵,皇帝周身浮现一层淡淡金光,细看金光竟是由无数微小经文组成。
太后见状不由心生希望,紧紧盯住皇帝。
庆云禅院威名赫赫,四人之中承载了她最大希望的自然也是枯荷。
但很可惜,这层金光在一炷香后逐渐淡化,而皇帝依旧毫无起色。
枯荷念了一声佛号:贫僧无能,若是院首在此,兴许有法子。
他口中的院首,正是庆云禅院掌院孙不苦。
以孙不苦的修为,太后自然没有疑虑,只是他现在不在洛都,远水救不了近火。
越澄波与谢春溪也轮番尝试,俱都无功而返。
这索魂之术古怪得很,我看着倒不像是寻常宗门能干得出来的,对方想必是将陛下残魂禁锢在某处了!
听见越澄波此言,枯荷颔首表示赞同。
方才我搜索陛下识海,发现他离魂之前残余情绪,并非惊慌恐惧,而是平和安详,甚至有点快乐。
这也是枯荷的疑惑之处,一个人在魂魄被攫取之前,必然是害怕的,但皇帝非但没害怕,还很快乐,这只能说明皇帝在被摄魂之前已经陷入幻境迷梦,任由对方摆布。
天子不是修士,年纪轻轻,意志力薄弱,被人所趁可以理解,但皇城内外俱是里三层外三层的结界阵法,一般修士也很难窥见更勿论穿透,对方是如何突破重重围困,如入无人之境,成功对皇帝下手的?
除非,他本来就隐藏在皇城之中。
太后强自维持的镇定差点就崩了。
那现在如何是好?
越澄波道:陛下出事,论理该有人摄政,若此事传出去,陛下的皇叔惠王必定发难。据我所知,谢掌教平日与惠王交情倒是不错。
谢春溪的脸一下拉长了:我与惠王不过泛泛之交,越澄波,你今日不想着如何救助陛下,反倒一直针对我,你到底是何居心?难不成恶人先告状,你才是最有嫌疑的人吧!
这位道友,既然来了,为何一直不开口?
二人又生争执,枯荷却望向另一边,忽然开口道。
他所指的,是长明。
一直低调沉默,站在不起眼角落的长明,被枯荷注意到了。
他的修为毕竟比另外三个人还略高一筹,竟能看出长明刻意收敛的修为灵力,而不是普通人。
宋难言心一提,比自己被点名还紧张。
长明笑了笑:我修为低微,不值一提,有几位在此,我洗耳恭听便罢了。
他虽是说洗耳恭听,脸上却明显不是低阶修士那种神色,一个人是否阅历见识广博,是无法伪装也无法刻意掩藏的。
谢春溪眯起眼。
道友面生,不知是何门何派的高人?
长明:无门无派,散修而已。
谢春溪:就算是散修,也有师承吧?
长明:先师山野闲人,名不见经传。
谢春溪越发觉得此人可疑。
便是山野闲人,总也是有师出的,你早不入宫晚不入宫,偏偏是陛下刚出事,你就在这儿,天下岂有这么巧的事情?
谢掌教,这位是我的启蒙恩师,我们多年未见,他正好来京城探望我,听说陛下出事,我便携老师一同入宫,看能否帮得上忙。
宋难言出面解释,他也觉得谢春溪委实过于咄咄逼人了,但不仅是他,连太后面对此四人,也得客客气气,眼下皇帝出事,更不能得罪。
他暗暗将这笔账记下,准备之后再找机会清算。
老师?我记得宋丞相的恩师是六义书院的丘秉坤吧,怎么又变成这位了?难不成丘大儒在一夜之间剃光了胡子,还改头换面了?
谢春溪摆明了不信他的话,甚至直接伸手过来想要试探。
在宋难言看来,姓谢的明显是想转移自己跟越澄波的矛盾,才跟长明过不去。
且慢!
但对方出手极快,他竟来不及阻拦。
谢春溪充耳不闻,抓向长明肩膀,想要试出他的来历。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谢春溪在碰触对方瞬间,表情蓦地一滞。
竟是抓空了?!
他反应极快,一道灵力随即从掌心溢出,分作几股缠上对方。
长明袍袖一挥,居然悉数挡在身外。
两人交手数招,藉藉无名的散修非但没落下风,反而有些举重若轻,四两拨千斤的意味。
谢春溪邪火一起,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原是没准备出剑的,但如果再不压制下此人,他在越澄波等人面前,就会彻底沦为教训不成反被教训的笑柄了。
你果然可疑!
谢春溪先下手为强给人扣上帽子,与此同时并指微抬,剑随心引,化作白光疾射而去。
白光至中途化为千万道,一剑幻千,所向披靡。
宋难言禁不住啊的一声。
他眼睛被剑光刺痛,忍不住抬手遮挡。
但心跳却剧烈加快,几乎快要跳出胸腔!
早知道,就不该带老师进来了,但现在后悔已经晚了,他没想到谢春溪跟越澄波过不去,竟会祸水东引,跟长明过不去。
宋难言又急又怒,这不仅是不把长明当回事,更是完全没将他放在眼里。
金阙道宫掌教,堂堂宗师,竟与无名散修过不去,而他这一击,起码用上七八成灵力,寻常高阶以下的修士根本无法抵挡。
千钧一发,任何人想要阻拦已是不及。
眼看寝宫就要血溅三尺,万千剑光却忽而一收,仿佛天光瞬间垂下夜幕,万籁静寂无声,有形之物化为无形。
当啷!
谢春溪手中神兵,竟断为几截落在地上。
再看长明,束手而立,神色如常。
动辄要人性命,金阙道宫都是如此么?今日给我徒弟一个面子,就不在这里杀人了,否则以我从前的脾性,谢掌教今日恐怕走不出这里。
他淡淡一笑,眉目毫无凌厉,语锋却如利剑穿心。
谢春溪面色惨白,连退三步。
宋难言看着自家老师,微微张嘴,颇有些大开眼界的震惊。
至于其他人,也都是一脸意外。
方才枯荷出言试探,也只是觉得对方有些可疑,却没想到此人居然出手就将一名宗师震慑了。
那他实际修为,恐怕称得上深不可测。
技不如人,无甚可说的,太后陛下有道友这样的能人在,必能逢凶化吉,我就不在此地献丑了!
谢春溪惨淡道,他甚至不想去问对方师承来历了,转身欲走。
慢着!越澄波岂能让他说走就走,谢春溪,你若是心里没鬼,急着跑什么!
谢春溪沉下脸色:凭你也想拦我?
他身后响起长明的声音。
谢掌教方才有句话没说错,害皇帝离魂的凶手,正是皇帝身边的人,也就是说,在场诸位之中,必有妖魔化身。
此言一出,四下皆惊。
若不是长明方才露了一手,大家几乎要以为他在说疯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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