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叔穿衣来到院子里探看情况,见到这幅场景,满白的胡子抖了抖,哭笑不得。
舒殿合稍迟一些出现,亦被宣城的模样唬得怔了怔,一向同进同出的兔子从她脚边跑了都没有注意到。
为了多情的宣城突然意识到什么,呸了呸两声,比划着棒槌道: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
夫妻恩爱花站累了,她也不管地上有多脏,随便就往下一坐,嘴里犹在念念叨叨。
唱戏人有心,听戏人怎么还能装作无意?
听到这意味深长的唱段,厨房里的冯夕婉顿住了手中往炉灶里加柴的动作,而院子外的哑仆则深深看了一眼舒殿合,犹豫徘徊了半响,终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自己的卧房里,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大黄也被吵醒了,从狗窝里探出头发现自己饭盆不见了,汪汪两声,跑出狗窝冲到宣城的面前,要要回自己的饭盆。
宣城歪着脑袋,迷迷糊糊与它对视了半刻,柴隆威忙不迭上前,要把狗带开,免得它咬伤公主。
让开!宣城一指,拒绝柴隆威靠近,然后伸手拉住大黄的狗腿,将它扯到身边来,亲昵搂抱进怀里,搭讪道:这位兄台好生面善!
你与本宫是不是在哪里见过?敢问兄台贵姓何名?
大黄莫名被抱住,不知所措的汪汪两声,想要挣脱,却被宣城牢牢抱住。
它的叫声传到宣城的耳朵里,她虽然不明白它在叫什么,但既然有回应,她便当作它是在回答自己的问题。
你姓舒吗?她朝大黄歪歪头,倾听道。
大黄摇头晃脑,身子不停往后缩,宣城跟着它后倾,差点被带倒在地,院子里的两人都不由紧张的一动。
幸好宣城临倒地前,又稳住了自己,力大无比的将大黄扯了回来,大方道:没关系,本宫赐你姓舒!舒是个好姓!
柴隆威无意间扭头,发现他们的身后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正是舒姓的主人。
舒殿合察觉有人看向自己,神情一换,低着头自顾自地寻找不知溜哪里去的兔子。
柴隆威似有所觉,但又寻不到咬定的证据,略一权衡,还是扭回头来,佯装若无其事。
宣城这头又换了戏码,对大黄豪气干云的说道:三生有幸与君一见如故!
既然你我二人如此有缘,不如就着这良辰美景,祭告天地,歃血为盟,你我二人从今以后结拜为异姓兄弟,不求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
因她太凶了,大黄又逃不开,呜咽一声,卷缩起尾巴,任由宣城摆弄。
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宣城自顾自地起誓完,拍拍大黄狗脖子,一字一顿认真道:好了,从今以后,要是谁敢欺负你!你就拿着本宫宣城长公主的名号出去,看谁敢放肆!
柴隆威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尔后又觉得自己这样是对公主不敬,连忙止住笑,将表情绷了回去。
望着夜色不早了,他走到宣城的身边,请道:公主该去歇息了。
宣城抬起头,混沌之中没有听明白,拉长声音,道:啊?
搂着大黄的手一松,大黄立马夹着自己的尾巴,慌不择路跑掉了,连自己的饭碗都不要。
柴隆威将浑身软绵无力的宣城搀扶起来,正要送她去睡觉。
全身重量都依靠在身边人身上,完全是被拖起来的宣城,低垂着头,突然看见脚下蹦来一只兔子,然后又出现了一道白色的流云裙边。
她艰难的抬起头来,视线顺着对面人身躯的玲珑曲线而上,直至看到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宣城又有了新的目标,她再次挣扎开柴隆威的搀扶,直扑进面前人的怀抱里,道:驸马,你来接我了?
语气里所含得软绵绵撒娇之意,让柴隆威只听一句,便想起自己与夫人往日耳鬓厮磨时所说的那些不足与外人道哉的密语。
他忍不住满脸通红,松开公主的手臂,自觉后撤了几步,伺机消失。
舒殿合的手动了动,想去揽住宣城,以免她摔倒,却碍着柴隆威还在这里,不好动作。
不消她主动,宣城便毫不客气伸手揽住了她的腰,脸颊贴在她的胸口上,听着她整齐的心跳,和她温暖的体温,确认自己所抱的并不是幻觉。
她抬起头来,对舒殿合痴痴一笑,紧接着看到舒殿合披在肩头的长发,顿生困惑,语无伦次道:但是你怎么变成女的呢?
舒殿合神色一凝,宣城并无察觉到她的异样,睁大眼睛瞧着舒殿合平坦的脖颈,没有见到理应存在的起伏,惊奇地宛如发现了新大陆,道:你没有喉结,是女孩子!
舒殿合将唇紧抿作一条线,刚要开口说,忽然感觉有绵软温热的东西,贴在自己搏动的颈动脉上,顺着喉管的肌肤吻下去。
是女孩子也没有关系,我喜欢你。宣城喃喃私语道。
柴隆威再不忍听下去了,已然转过身的他,刚打算避开两人的视线离开,就听见宣城神神秘秘对舒殿合说道:这样子,以后我唤你作驸马,你唤我作妈,我们各论各的,一点都不差。
明知道公主是在胡言乱语,柴隆威也差点一个趔跌,迎面撞墙。
冯夕婉是院子里的人都回房后,才从厨房里出来的。刚熬好的醒酒茶腾腾冒着热气,她端着它,来到书房门前。
书房的窗格暗淡无光,内里一点动静也没有,显然歇在里面的人已经入睡了,她欲敲门询问,想了想,还是作罢。
如何端来的醒酒茶,又被如何端回了厨房。
半夜里,她莫名的醒了过来,细听见安静的卧房里有若有似无的琴声,不知从何而来。
起身披衣,想去看看公主是不是又醒了闹事,走到门口时,突然的福至心灵让她顿住了脚。
这琴声她耳熟能详,只属于一个人的,而对方深夜弹琴又是奏给谁听?她不着细想,便能知晓答案。
公主对舒殿合这些日子的态度,她一点一滴都看在眼里。
原本以为当公主知道驸马是女子之后,也会和自己一样,产生犹豫、迟疑、纠结。
甚至想放弃对驸马的感情,但是公主所作所为,却完全超乎了她的意料。
公主毫无迟疑的接受了驸马的女子身份,就好像早已知晓了一般。
她看向驸马的眼神,总是充满了炙热的爱意。冯夕婉回想自己自懂事起的二十多年里,好像无论对谁,都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情感。
她要驸马唤她作「夫人」,一个女子唤另一个女子「夫人」,冯夕婉亦从未耳闻目睹过。
男子为阳,女子为阴,阴阳自诞生以来便相辅相成,不可分割。
女子怎么可以喜欢女子呢?女子又怎么可以和女子在一起呢?
这其中的蹊跷,冯夕婉怎么琢磨也想不通。她翻阅了诸多书籍,亦无书籍对此进行解释。
可两人在她面前所表现出来,对互相的爱惜,远胜过她父母兄嫂的夫
公主寻找驸马六年,冯夕婉设身处地代入自己想想,六年
她决计不会挂念一个人如此之久,就连唯一与她有过婚约的男子,她都快忘了他是何姓名了,何况寻找一个人。
冯夕婉收回搭在门把上的手,看向窗外朦胧的月色,琴声仍然渺渺传来。
对舒殿合女子身份的纠结,令她最终错过了所有可以拥有幸福的机会。
但她没有什么不甘心,素来看淡一切的性子,让她觉得错过一个人也没有什么好遗憾的,只是自己的运气不如公主好罢了。
大抵只有在自己的自由上,她愿意去争一二。
今夜,她愿意成全公主和驸马。
作者有话要说:马上就可以完结了!开心!
第186章 萤火虫
她回身打算回床时, 猝不及防想起来宣城方才在庭院里唱的一句夫妻恩爱花儿好月儿圆。
所以人家是夫妻,自己这千肠百转算什么?难道自己真的想插足于她们两人之间?冯夕婉颇为好笑的在心里自嘲自己。
驸马与她说话时客气的疏离,和只对公主展现的温柔, 分明都在表示从始至终都是自己一厢情愿而已。
她走到自己的梳妆台前, 拉开抽屉, 从内里拿出舒殿合遗留在她这里的医书, 翻开内页,一片风干的杏花夹间其中。
枝梢上的花儿无风自动,意外地吧嗒一声, 掉落下一片花瓣来。
那花瓣在空中轻盈的旋转了几圈后,带着香气落入看书人的怀中。
而看书的人因为太过入神,竟没有察觉到花神的眷顾。
接到题名喜报的看书人, 兴冲冲站起来, 方才那片从树梢掉落下来的花瓣, 又从她的怀里坠到地面上。
谈话的两人走后, 藏身于门扉后头的少女,怀着乱撞的心跳, 走近看书人方才所站的位置, 捡起了那片掉落了的花瓣
自己对驸马而言, 不正是这片偶尔落在她身上,不着她目光流连过的花瓣吗?自己又有什么资格与公主抢人呢?
罢了,罢了。只当作年轻懵懂时,一次不合时宜的怦然心动算了,让思慕止步于遗憾。
然后呢?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柴隆威将昨晚发生的事详细地讲述了一遍给宣城听, 绷着脸强忍着笑意,道:公主闹累了之后,便睡着了,连醒酒汤都没有喝上。
宣城涨红着脸,却仍不放弃的确认道:半夜里,本宫就没有再闹出其他动静?
柴隆威坚定地摇摇头。
宣城忍不住以手掌掩面,什么和狗结拜,什么让驸马叫她妈,自己怎么能做出这么丢脸的事。
一阵刻骨铭心的反思后,她睁开眼睛透过指缝看见前头背对自己的舒殿合,想了一刻,挥退面前的柴隆威。冯夕婉和哑仆也极有眼力界的消失在院子里。
只有两个人了,宣城觉得自己丢失的脸面又回来的,放下遮脸的手,她轻咳了两声,试然而,那个人并不给她面子,丝毫不为所动,不知在做什么。
宣城怀着好奇,一点一点挪动自己位置,来到舒殿合的身后不远处,再歪歪头。
直到一个能够窥见舒殿合前头动作的角度方停下来。
只见舒殿合前头摆着一张矮桌,手上拿着一节帕子包的短炭,在纸上写写画画着什么。
那若无旁人、专心致志的模样,就像天现在在她背后塌了,她也不会有所察觉。
看到她这幅样子,宣城心里已然有了八九不离十的答案,昨夜里的那一场欢好果然是梦。
在大失所望的同时,她又忍不住生出好奇心来,想看看舒殿合眼下在画什么。
她直起脖子,再凑近一点,视线越过舒殿合的肩膀,看向她笔下的画。
白纸上粗略的勾勒了几个线条,画的是宣城摇头晃脑换了几个角度,才看懂她画的是蚂蚁搬家。
宣城:傻子的世界,果然不能以常理度之。
因昨晚的美梦,以至于宣城这一天嘴角都忍不住上扬。
即便短暂地压抑下去之后,没过多久又不自觉的浮现。
柴隆威发现了这一点,怀着好奇问道:公主今日是怎么了?如此高兴
宣城眉毛一抬,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自己表现的有这么明显吗?
直到摸到自己浮现的酒窝,她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此时的心境,答道:因作了一场美梦,所以感觉今日的心情十分好。
美是什么?是夏日,少女通透的薄衫,还是冬日,床榻上的软玉温香?这些那些,都不及宣城昨晚梦中所见的美。
柴隆威受其喜气洋洋的神情感染,也随之笑了起来,多问了一句道:那什么梦能让公主如此开怀?
那隐私至极的悱恻缠绵,岂能容旁人探知?
没什么,没什么。
宣城刚不自然的否认完,脑子里就莫名被塞进了一句话,叫做女子和女子之爱世俗不容,但正因这不容,反而显得更为刺激,犹如在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的偷食蜜果。
她此时心里对这句话深以为然。
但她的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她留有护卫的驿站那为她送来了一封八百里加急。
宣城将其拿到手上时,只觉得单薄的信封沉甸甸的。
在她离京前,特意与她的侄子皇帝知会过,若没有什么火烧眉头的大事,不许来打扰她,一干朝务都和他的朝臣们商量去。
所以此时突如其来的加急信,内里要知会她的决计不是小事,不是报丧,就是她父皇出事了
宣城忐忐忑忑的撕开封口,展开信纸一看。
柴隆威见她的脸色乍然变化,急忙问道:公主京中怎么了?
宣城凝住了半响,才缓缓说道:太上皇病重,皇上要本宫速回京。
这
收拾东西吧。宣城喃喃道,将信折叠着塞回信封里,不容旁人探知她的情绪。
柴隆威本想问问那驸马怎么办,但见公主这幅恢复正经的模样,他亦严肃了起来,二话不说应道:是!卑职立刻去安排。转身即走。
他走后,独留宣城站在原地发愣。
她虽然明知自己在这里待不了多长时间,但决然没有想到会这么匆忙,离京时,她的父皇身子还好好的,怎么就
在药园这短短的十几天,不过是她南柯一梦罢了,如今这个梦还是破碎在了她的眼前。
是带舒殿合走,还是将她留下来,自己离开,这个问题赤裸裸摆在了宣城的面前,让她无法逃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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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尽欢(GL)——易临安(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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