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殿合还不适应自己的身份转换, 这么多人突然向她行礼,让她晃了神,稍迟钝的抬抬手,道:起来吧。
在侍女和嬷嬷起身的间隙,又有人担忧地往紧闭的房门那看了一眼。
舒殿合明察秋毫,婉转地问:你们为什么都站在这里?没有人进去服侍公主吗?言语间带着好奇。
侍女们面面相觑,似有难言之隐,尔后俱将求救的目光凝聚在站在中间的锦衣嬷嬷身上。
舒殿合了然,这应该是公主的奶娘。
楚嬷嬷主动上前,先表了身份,再向她道明缘由:公主适才将我们这些人都赶了出来,现下一个人在房内,不知道在做什么,所以我们这些人便担忧起公主的安危来。不察驸马的到来,请驸马谅解。
舒殿合温文而雅的一笑,精致的五官在微弱的光线下,散发着无穷的魅力,有意拉近两人疏远的距离道:嬷嬷太客气了,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需这般多礼。
她和善的话让楚嬷嬷心里一暖,看来驸马是个好脾气的,日后定能够容忍公主的乖张。
舒殿合在楚嬷嬷的殷勤期待下,纵然是避之不及,还是被请进了公主的寝室中。
她的双脚甫踏入房中一步,背后的门煞识趣的从外面被关上,舒殿合放在身后的左手微微泛僵。
她还没有看清房内的景象,一柄锋利的长剑就架在了她的脖颈前,距她跳动的颈动脉不过一寸距离,只要再稍稍偏一点,她这条小命就呜呼哀哉了。
也是因为对公主没有防备之心,否则按照她往常的迅捷,此时早就把这柄要她性命的剑,弹出千里之外了。
分不清情况的她,抬指想悄悄拨开那迫人的锋刃,却被一个呵斥,止住了动作。
别动,否则本宫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这骇人威胁发自与站在她身侧不远的公主,她的新婚妻子。
那人唯恐她不惧,又把剑一横,更加贴近她的要害。
淡定从容如舒殿合,也不自觉地背后冒出冷汗来,鼻尖随后嗅到浓厚的酒香味。
脑子里有了对眼下情景的猜测,她面上仍保持着风度,语气淡淡道:有话好说,公主。
你说,你为什么要改名为舒慎?你不是叫舒殿合吗?公主眉头一蹙,道出无关紧要,又让她这段时间来一直疑惑的问题。
醉后的声线,犹如梦中痴语,绵软中带着丝丝温柔,若是能忽略眼下她搁在他人脖子上的长剑,外人听到,还以为她正和驸马撒娇呢。
皇帝心疼她,整座公主府都是由她栖鸾殿原样搬过来的。她手上的这柄剑,也就是当初挂在她床帏上,以驱赶噩梦的那柄剑。
今夜是它的第一次出鞘。
公主,我们能不能先放下剑,再说话?这是对她来说,只消简单解释就能解开的问题,也不是不想立马就回答,只是害怕喝醉酒的人手万一一抖,她连呼救都来不及。
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快说!宣城拂然不悦。
舒殿合无奈,答道:这是叔父给殿合改的名。长辈之命,殿合不能不从。
叔父?宣城人虽然是醉了,脑子还清醒着。她明明记得舒殿合无父无母,以为是舒殿合匡她:你哪里来的叔父?
就是冯丞相。
宣城皱着眉头,隐隐想起舒殿合和冯焕森之间的联系,原来是他。
舒殿合以为她找到答案了,就会放过自己,哪知宣城不止这个问题。
本宫想问问你,你就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本宫?
这一个在清醒时绝对难以启齿的问题,却在醉意的掩饰下,如挥毫泼墨般简单地被问出来。
或是,真的醉了?或是,有意为之?
室内死一般的寂静,宣城想要的答案在舞动的龙凤烛火中,在喜气岸然的床帏间,掩藏在大红喜字底下。这间房间的角角落落里都有,唯一不可能出现的地方,就是打舒殿合的口中说出来。
公主你醉了。舒殿合往后细不可察地退了半步,话语与身体一般疏远。
宣城的心如那被无情抛下的蜡泪一般,窗间缝涌进来的凉风,让她从头冷到脚。原本昏头的脑子,此时也清醒一半。
如果你心有所属,可趁早和本宫说,本宫立马放你走。宣城强压下羞恼,不强求。
舒殿合苦笑,她哪里来的心上人。不管是从前,还是以后,穷尽这一生,她怕也是空落落一个人。
就算是有师傅在的时候,到底是性别不同,师傅的心再细,也顾及不到她的方方面面。她的心从来都是孤独的。
宣城见她不答话,以为是自己猜中了,不敢相信的质问:你难道真的心有所属?那一丝微渺的期待,差点就随着问话显在脸上,
你多想了,公主。殿合没有心上人。
是的,包括公主自己,她的驸马心上没有一个人。
宣城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从侧边竟然确切的得到了她第二个问题的答案。
她摇摇头,将恼人的念头抛出脑海,这个答案她早就猜到了,没有必要再追究下去。
犹豫了半响,她才口齿不清地说:你现在,立马,写一份休书给本宫。
舒殿合以为自己听岔了:什么?
宣城又重复了一遍。
舒殿合抿着发干的唇舌,好声道:公主新婚当夜,却被写下休书休弃了,这个是不是不太好?她孑然一身,名声于她无所谓,但是公主千金之躯,身后代表的皇家颜面重于泰山,不容玷污,截然不同与自己。
谁说本宫是被休弃的,分明本宫休弃你!宣城气势汹汹道:废话少说,你写还是不写?
见被自己威胁的人,身姿依然挺拔,大有临危不惧之色,宣城越看越不爽,往前踏了一步,锋利的刀锋划破舒殿合的衣领。
舒殿合被迫脖子微微后仰,喉咙动了动。想说无论是休弃别人,还是被别人休弃,只要此事被世人所闻,公主今后的名声就彻底毁了。
但她此时小命被捏在别人手里,只能任由其摆布。
被宣城押到书案前,那里已铺好了纸,砚台里的墨水在烛火下泛着妖冶的光,看来公主早就做好了准备。
舒殿合在愣神的功夫,宣城一把把她推搡到椅子上,刚离开她脖子没有多远的长剑,再次回到了原位。
写!
舒殿合执起笔,眉间似峰峦重叠,已然无视了那蠢蠢欲动的嗜血剑锋,将生死置之度外。思绪从担忧自己的性命,跳到了公主的名节上,两者孰轻孰重,让她不得不深思熟虑起来。
令她矛盾的当事人,却毫无顾忌,在旁一再逼促。
舒殿合终是压倒了自己脑海中占领优势地位的念头,舔墨开始写休书。
宣城见他乖乖的服从了,心里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甚至有点凄凉。从古到今,新婚之夜就逼夫婿写下休书的人,可能她是头一个吧。
当初若是她再坚定一点,甚至不惜忤逆她的父皇,可能现在就没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酒意再次重蹈覆辙而来,眼皮重的像挂了两个秤砣,她渐渐放松了对舒殿合的挟持。
红纱罩灯,照人影成双。
公主,写好了。清澈的声线,犹如来自于天外来客。
这么快?她混沌的已经失去了对时间的估计。
勉强睁开眼睛,想去接过那一张纸,冷不丁的腿一软,险险摔倒在地。
公主!舒殿合眼疾手快的想扶住她,啪的一下,好意伸过去的手,却被挥开:离本宫远一点!
不在乎面前人会不会难堪,宣城重新站好,借着云袖的遮盖,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疼痛让她又清醒了几分。
扔了手上长剑,她扯来那休书一看,确认无误,将其收起,咬牙切齿道:若是日后,你的行迹让本宫有一点点不满,本宫就拿着这封休书去找父皇告状,让父皇灭了你全家。
舒殿合心口一松,原来不是立马就要实行。
她全家还不是仅有她一个人,新婚当夜休弃公主是死,日后被告状也是死,后者还能死的晚一点,只要能给她查清父母冤情的真相的时间,公主要不要她的命悉听尊便。
反正她欠公主的事情,她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了。
她又挂上那无懈可击的微笑。
公主,那今夜
出去。宣城只吐了两个字,正合舒殿合的意。
作者有话要说:要不要下注赌一把,驸马有没有出洞房?
第43章 驸马是个温柔的
新婚的翌日, 是在尴尬中醒过来的。
原该躺在床上臂搂美娇娘的新郎官, 此时却衣冠整齐,领袖不苟坐在书案前。因趴卧太久,而导致浑身酸痛, 手臂仿佛已经不属于自己的了, 指尖轻轻一碰就能引起一阵酥麻。
舒殿合用力的转了两下手腕才好一点。眼前的事物,褪去初醒的朦胧,渐渐清晰了起来。
天色未尽亮, 床上的人睡的香,龙凤红烛已然熄灭,灯盏内盛满了奇形怪状的蜡,案上毛笔尖的墨水干涸僵硬。
舒殿合揉着她发胀的额头, 昨晚不是她不想走, 实在是不能走。
公主的那一声出去。之后, 就不再管她了,兀自扑倒在床上睡了过去。
她转危为安,发愣地摸着自己被割破的衣领, 意识到自己从未与死亡如此接近过,是她太小看这个公主了。
她即刻想遂了公主的心意, 离开这危险之地。走出去的过程中, 被杯盘狼藉的桌面吸引去了目光。
那应用以夫妻合饮的交杯酒,自一个瓠分成的两个瓢凌乱翻倒在锦桌上,牵绊其中的红绳纠葛在一起。她信手拎起滚落到一旁的酒壶,壶口朝下一翻, 内里一滴不剩。
公主喝了不少,看来也是不乐意嫁给自己。
舒殿合愧疚的心情稍驰了一点,两人既无情分,日后相处起来也容易一些,至少不会出现什么妾有意、郎无情,被硬逼着行丈夫之责的窘迫场面。
转而又可怜起公主来,身为圣上的爱女,千金之尊,竟也无法掌控自己未来丈夫的人选,被迫嫁给一个毫无感情的男子。
与自己的无奈何曾相似,她苦笑着摇摇头,将酒壶安然放回桌面上,转身想要离开。
忽然脚步一滞,门口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可是她打开这扇门之后,她该去向何方?出去之后,又要怎么面对那一群守候在门口的仆人们?
公主府没有供给驸马的另外房间,偌大的公主府,容的下她的地方,竟然只有她现下所处的这一室。
况且,若是让外人得知驸马新婚夜抛下自己的妻子,独自离去,恐要落人口实。
僵持片刻后,她还是上前打开了门。
如她所料那般,自她门一打开,那些站在门口的侍女和嬷嬷们,都以惊讶的目光看了过来,特别是当首的楚嬷嬷,先是将她上下一打量,见她衣物整齐,忧惧之色溢于言表。
楚嬷嬷得体的一欠身,如履薄冰地询问道:驸马有什么事吗?
舒殿合身正不怕影子斜,坦坦荡荡道:请嬷嬷为慎打一盆热水来。
还以为公主在里面闹事的楚嬷嬷,仿佛突然想明白驸马要做什么了,露出专属于过来人迷之微笑,道:驸马请稍等。手往边上一拦,拉住探头探脑欲看清屋内景象的棉儿,嘱她去打热水。
将对方的表情变化一点不落,看进眼睛里的舒殿合,搞不清对方想去哪里了,冲她礼貌的笑了笑,回到房间里,顺手又关上门。
热水很快就送来了,为了不让侍女探看到室内混乱的样子和公主不雅的睡姿,她亲自从门口把热水端了进来。
夜色正浓,万簌寂静,明月的清辉遍撒飞檐盝顶之间。
热水顺着指缝滴答滴答落回铜盆内,舒殿合拧干毛巾,来到床边。
原本俯卧在床上的人,摆回了正常睡觉的位置和姿势,发钗步摇被逐一轻柔的拆下,一头乌黑青丝恢复到它最自然的模样。
舒殿合侧坐在床沿边,用热毛巾为公主擦去脸上涂抹的脂粉,手底下细致又力度适中,眉头汇聚着认真,似在呵护一件绝世珍宝。
脂粉和朱砂中含有太多炼药的铅,假如没有及时擦去,可渗入血液,并在体内沉积,给人造成长期伤害。
作为人家名义上的丈夫,虽然这段婚姻来的不情不愿,她这点良心还是有的。
随着脸上的装饰褪去,公主姣丽的容貌犹如水落石出。
其实不需要涂脂抹粉,精心打扮,公主以卓然天成的颜色,也博得世间众多男子的喜爱。
天意何苦要将她们绝不相合的两人捆绑在一起呢?
舒殿合心思纯粹的想,视线自然落在公主身前的衣结上。
礼服繁重,睡着到底会难受,她考虑要不要帮公主脱了外衫,但想想还是算了,容易平添误解。
正要起身时,她的手腕猝不及防被已经睡着的人拉住。
来自公主手心的温热,让甚少接触人的舒殿合一震,缩手就要撇开她。
母后
碎碎呢喃,舒殿合不用倾耳,也能听的清楚。
是在梦中遇见了失去已久的亲人吗?像她小时候时常梦到的那样。
她终于发现一点她和公主的相似之处。
温柔地把抓着自己的手解下来,希望这个梦能长久一点,不要像她每每还没看清父母的容貌,就惊醒过来一样。
舒殿合换过一身衣服,控制着力道把房门拉开,还是避免不了门轴发出细微的吱咔声,门口冷不丁冒出来的梳着两角辫的丫头,把她吓了一跳。
棉儿想向她行礼,却被舒殿合拦住。她看了屋内一眼,食指竖起,示意对方噤声,然后又小心翼翼把身后门关上。
棉儿压低自己的声音,欣喜问:驸马,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
舒殿合松开门把,带着她走到一边,远离门口,为自己解释道:我一向便是这么早起来,今日想去翰林院看看。
棉儿困惑问:皇上不是给驸马安排了婚假吗?
舒殿合道:我想去提前看看日后要做的事情。等真正接手了,才不会生涩。
棉儿单纯,很容易就被哄了过去,贴心的说:那驸马去吧,等公主醒了,奴婢跟她说一声就是。
舒殿合点点头,刚走出去半步,又转了回来,对棉儿叮嘱道:今日不需要公主奉茶,所以公主若是没自己醒,你们也不要去打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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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尽欢(GL)——易临安(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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