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殿合随即感受到一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到自己的身体上,并上下打量。
嘘!宣城说:我们别在这里说话。两道一重一轻的脚步声,渐渐走远。
舒殿合浅浅地吸了一口安息香,沉入更仔细的探脉。
太子进来前已经从左淮那里知道神医很年轻的事实,但是进去看到时,还是吓了一跳。
但凡提到神医两个字,任何人的脑海中首先浮现的,定是道骨仙风、遗世独立的白发老翁形象,而他面前的舒殿合,不仅与这样的形象相差甚远,而且恐怕都还未及弱冠。
太子不得不疑心他的医术是否靠谱。
方才在殿内,宣城怕他们两人的谈话会影响到舒殿合的诊治,所以才将太子从殿里拉了出来。她心知太子看到舒殿合之后,会具有和赵远桥一模一样的疑惑,便将对赵远桥的解释,原封不动又和太子说了一遍,左淮也在旁边听着。
她解释完之后,太子和左淮同时陷入了沉默。太子摸着自己刚长出胡茬的下巴,显然是在权衡利弊。
我出去这一段时间,父皇一直这样?宣城抿紧唇,谈到了自己关心的事情。
太子叹了一口气,点点头:父皇的病情时好时坏,御医束手无策,只能维持着眼前这般状态,这已经算好的了,孤就怕后面的话,他没有说下去,宣城也明白。
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国不可一日无君,何况父皇已经昏迷这么久了。宣城试探自己皇兄的意见:不如让这个姓舒的先试试,如若不行,再另想他法?
眼下只能如此。太子松了口,心里已经打算好做两头的准备。
重要的决定作下了,众人心头的紧张感具是一松。
不过孤倒是好奇,是什么原因让皇妹如今信任对方的?太子满怀深意的目光盯着宣城的脸,不放过她一点微妙的变化。
太子再了解自己的妹妹不过,心知自己的妹妹看着大大咧咧的,但是却不傻,一颗七窍玲珑心精明着呢。以他妹妹的态度,摆明了是相信对方,如果不是对方做了什么,自己的妹妹怎么可能会甘心冒这么大的风险?
宣城脸颊飞上可疑的嫣红,抬起头来,正对太子一脸打趣的模样,底气不足地说:就轻易地相信了,不成吗?
她又想起之前和冯焕林的谈话。那时时间紧迫,容不得她另作他想。现在冷静下来细思,舒殿合确确实实的太过年轻。将他请来前,自己也不过见过他两面而已,还是不怎么愉快的两面。
那是什么让自己相信,对方一定有能力治好自己的父皇呢?
是他师傅为他打的包票?还是他身上独具有的那股,与他年龄不符的老成和稳重?
宣城倾向于后者,脑海中浮现舒殿合的样子。这人的身上似乎带着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魔力,让人一见他,就会不由自主地心生信任。
但是直觉这种东西又不靠谱,令她该如何向自己的皇兄解释?
她纠结的神色落在太子的眼中,却是另有一番意味。
说起来,皇妹也到了该婚配之年了。孤看那个小医相貌堂堂,风姿绰约,算是在我京都贵族儿郎中,比得上的也没有几个。太子故作错愕:皇妹该不会言外之意,说她春心萌动了。
???宣城正想反驳,太子却不给她这个机会,接着说:本宫较你两人,年龄相符,样貌也的确相配。若是他能够治好父皇的身体,这件事倒是真真可以考虑一下。
他看向伺立在一旁的左淮:左伴伴,你说呢?
太子言之有理,以公主的天姿国色,天底下什么样的男子配不得?左淮道:只是对方身份低下,恐是皇上不会答应的。
这倒是一个问题。太子两道剑眉一皱:但只要皇妹喜欢,本宫一定会尽力替皇妹在父皇面前争来这个驸马的。
停,停,停!宣城看他两人一唱一和,将话题越扯越远,连忙打断他们的浮想联翩,道:本公主什么时候说自己要嫁了?我才不嫁,我要待在父兄身边一辈子!
说完就气扑扑的往寝殿内走,太子和左淮相视一笑,明显是在故意捉弄宣城。
等宣城、太子和左淮三人回到龙床前的时候,正巧舒殿合结束完探脉,睁开眼睛收回了手。
宣城上前,急不可待地询问:本宫父皇怎么样了?
舒殿合不忙着回答宣城的问题,先起身对站在其身后的太子行了一礼,道:草民方才专心为皇上诊脉,无暇对太子见礼,请太子赐罪。
太子伸出手,凭空虚扶:事出有因,无妨。心里倒是惊讶,对方一介百姓见到自己竟然能不慌不忙有礼有节。
舒殿合得了宽恕之后,对宣城道:能否让草民见一下皇上背后的疥疮?
宣城用眼神询问自己的皇兄,得到他的应允,对左淮说:那就让他看一下吧。
诺。左淮应声上前,附耳在皇帝的耳边说了两句。
皇帝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静静听着面前几人的对话,但是因为头昏脑胀,眼睛都睁不开,何况是开口说话。只有陪伴在皇上身边十多年的老人左淮,明察秋毫,早就注意到了。
皇帝点点头,左淮放下拂尘,掀开皇上身上的被子,将皇上小心翼翼地侧起身,背对着舒殿合,宣城上前帮忙。患病的老人发出闷哼,左淮的动作则更加轻柔。
掀开皇帝的睡衣之后,皇帝后背肩部下的毒疮,暴露在众人的眼前。
这个毒疮如拳头大小,形似小包,长在皮下,因感染和脓物阻塞所致,肿起的部位呈红色,正中一点脓白色,弹指可破。
舒殿合手指在毒疮周围的皮肤按了按,毒疮当中似有波动感,心下了然道:皇上背上的毒疮已成熟,必须挑开皮肤,引出脓物,否则病不去因,后患无穷。
她这番话既是向太子他们解释,也是询问他们下一步。
太子眉头紧锁,问:舒大夫,除了挑开以外,别无他法了吗?龙体慎重,怎么轻易破坏?这也是御医明知道该怎么办,却不敢随意开口的原因。
这是病根,必须要去除。舒殿合摇摇头: 毒疮本是小病,但是皇上身体一直以来阳盛阴亏,血气失调,亏损太大。若再拖下去,恐怕龙体有损。
她的话含蓄极了,但不妨碍听的人理解其中意思。
太子和宣城面面相觑,一时间无法决定。舒殿合不急,静候她们考虑。
在场众人中地位最高,此时此刻躺在龙床的老人,发着沙哑地声音,嘴上嘟囔了一句。
左淮倾身,附耳细听,道:皇上,您说什么?
老人又嘟囔了一句,这回左淮听的清清楚楚:皇上说,挑。
一碗麻沸散,一排银针,一把锋利的医刀,一只蜡烛,一束洁净的布料,再加一盆沸腾的热水,舒殿合所需的工具仅此而已。
宣城被赶了出去,室内除了患者和大夫以外,就只剩担忧的太子和服侍的左淮。
左淮先伺候着皇上饮下麻沸散,然后按照舒殿合的指示,将皇上摆成俯卧的姿势,亮出背部。
舒殿合掐着手指,算着麻沸散发挥所需要的时间。大致差不多了,她用热水打湿后的毛巾,把皇上背上的汗水和油脂擦干净,用银针小心翼翼地在毒疮周围,阻断血管,同时也是试探皇上是否还有感觉。
见皇上没有反应,她便执着医刀,在蜡烛的火焰中炙烤一刻。
就在她下刀子的那一刻,太子突然唤住了她:舒大夫,慎重!
舒殿合抬起头来,见太子一个旁观者,竟比她和患者还要紧张,此时已满头大汗,耐心安抚道:太子放心。说完,就毫不犹豫地下下刀子。
银白色的刀锋划过脓包,脓包里积蓄已久的金黄色脓液争先恐后的涌出来,恶臭瞬间充满整个大殿,既像是成堆腐朽的烂白菜散发出来的气味,又像是在密室打翻了一筐臭鸡蛋。
太子从小娇生惯养,哪见过此等场面,没有坚持多久就受不了了,奔出殿外呕吐。左淮脸也孬了,身子隐隐在颤抖,但是他不敢动。
双目紧闭的老人细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
惟有舒殿合面不改色,脓液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她井然有序的用干净布料,将涌出来的脓液擦干净。涌出来一点,擦一点,再涌出来,就再擦,一束布料很快就用光了,左淮见状,连忙唤人又拿来了许多。
她擦拭的动作,不知道重复了几次。等到毒疮里的脓液终于流光了,她的脚边也堆起了布料的小山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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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堆雪人
舒殿合再次的拿起了布料,将其置于皇上的背部,双侧拇指覆在其上,略施加压力的轻轻按压,将毒疮中残留的脓液彻底排出来。
这不仅需要耐心,还需要技巧,且不能用内力,不到一会儿她的额头就冒出了热汗。
等布料不再被脓液浸湿之后,她把一条经过蒸煮的洁净布料捻成细长,填充进毒疮的伤口中,以引流可能会再生出来的液体。
最后在左淮的帮助下,为皇上包扎起伤口。
一整个过程中都没有见血,足见舒殿合医术之高明。
皇上又昏了过去,舒殿合以手背触其体温,一言不发的站起身来,在另外的水盆里洗干净手,要来了笔墨纸砚。
她一手挽袖,皓腕空悬,运笔如飞,在黄染的宣纸上快速的写下一个个草药名和用量。
写完之后,她双手将药方呈给左淮:有劳了。
左淮亦敬道:哪里的话,奴才份内的事。
太子吐得脸色青白地回来了,一闻到殿中残留的气味,胃中翻腾,喉头再次欲呕。他连忙用袖子捂住自己嘴巴,硬生生止住了。
这时左淮将舒殿合写好的药方,奉到他的面前,询问如何处理。
碍于舒殿合就在面前,两人间并没有对话交流,但只消太子一个眼神,左淮便能领悟。
左淮离开之后,宣城匆匆跑了进来,彼时殿中的气味已消失殆尽,床边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所以她虽然也闻到了些许不妥的味道,但是并没有太子那么大的反应。
她猴急似的,口不择言追问舒殿合道:登徒子,我父皇怎么样了?
舒殿合听到这个和自己半分钱都没有关系的称呼,不解自己何时在公主那又多了个姓名,道:草民已将皇上背上毒疮里的脓液一尽排空,接下来还需多次的更换敷料,辅以汤药,皇上的伤口才会好得更快一些。同时因为皇上的身体太过虚弱,想恢复到往日的康健,还需药补将养数月。期间,饮食必要清淡,少盐少油,不得劳累。
太子终于缓过来了,他没有听到宣城对舒殿合的称呼,舒殿合的话却一字不漏的进了耳朵里。
本宫稍后会知会御膳房的。他说:另外,要委屈舒大夫在宫内居住一段时间了。皇上的身体还需要舒大夫的细心照料,也恐病情突然生变,离了舒大夫不行。等皇上完全恢复之后,本宫定会派人将舒大夫安全护送回去的。
是,草民听从殿下安排。舒殿合道。
舒殿合被安排住在了太医院,这样子不仅随时都能进宫为皇上诊治,也利于让她了解太医院日常所用的药材。
顾着他和太医们不熟,所以太子单独给他安排了一个院子,又给他派去了两个甲士,美其名曰为他打下手,听从他差遣。实则,监视他的一举一动,怕皇帝万一出什么事之后他逃之夭夭。
舒殿合开出的每一个药方,都要御医经手再看一次,确认无毒,才给皇帝煎药。
太子的这些动作,宣城并不知情。自舒殿合住进太医院之后,两人就没有再见过面。
舒殿合没有花花肠子,倒是无所谓,既来之则安之。
太医院里拥有着大量的医书,她偶然间发现其中不乏已经在民间绝版的古典,犹如兔子见了草,她恨不得整天都不用休息,夜夜挑灯夜读,想把那些医书全都装进脑子里,带回山上去。
除此之外,她的心里就只剩无时无刻对师傅和两只鹤的思念。
皇帝的身子在去除病因之后,喝了舒殿合开的两方药,当夜就发了一身的汗,烧也退了。又经过两日的休养服药,人每日不再陷入无尽的昏迷中,只是手脚仍然无力。彻底恢复,指日可待。
不论在他人眼里,舒殿合的形象如何变化,从起初的轻视变为随后的敬仰。舒殿合还为自己的师傅,博回了更高的名声。宫里人人都道,冯焕林神医赛华佗,连教出来的徒弟也如此出色。
在宫中一片繁忙中,随后而至的春节,也变为了寻常的一天。
因为圣上的龙体欠安,今年的皇宫没有大肆庆祝。各宫里都因皇上的病,弥漫着压抑的气氛,无心操办新年。除了除夕当夜的伙食好一点以外,再无半点新年的痕迹。
不过这一切都和舒殿合没有关系。这里不是她的家,这里没有她的师傅,她只想早点治愈皇帝的病,然后回山上去。
大年初一当天,太医院的太医都回去过年了,整个太医院都静悄悄的,只剩雪花簌簌往下落的声音。舒殿合像往常一般早起。宫里没有宣召,她无事可做,无处可去,就自己一个人在太医院阅读医书。
舒殿合阅书时,极为专注,等再抬起头的时候,已经至正午了,恰好中官送来了饮食,舒殿合随便吃了两口以裹肚。
午休起来,她躺在床上,浑身松散不欲动作,望着窗外的风景。
不知道什么时候雪停了,太医院的庭前堆满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庭边栽种的杨柳银装素裹分外妖娆,树枝垂下挂着一条条晶莹剔透的冰椎。雪覆盖在皇宫的飞檐上,就像贴心的为古老的宫殿披上了保暖的白狐裘。
平时庄严肃穆的皇宫,此时好似娇俏的娘子,翩翩立在她的面前。舒殿合心里忽然一动,翻身下床。
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身上已穿戴整齐,站在了太医院的院子中。
想要堆出一个完美的雪人,首先需要一双厚实的手套,以防冻伤。舒殿合的手套还是柴隆威给她买的,显然是按照男子的手掌来买的,对于舒殿合来说太大,但是勉强能用。
她在心里勾勒出自己想堆的雪人模样,然后按照身体和头部的比例,分别堆出一大一小的两个圆球。这是舒殿合第一次堆雪人,没有足够的经验,团出来的球不圆不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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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尽欢(GL)——易临安(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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