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忍不住道:“能一直住在这个地方,其实也很不错。”
谢初静沉声道:“这里的生活虽然安逸,可是人乃万物之灵,像兽类般困在这里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宋疏桐对谢初静竖了大拇指,赞赏道:“殿下真是有远见卓识之人,巧了,那位族长岑文俊也是这么想的。”
岑家一族躲在世外桃源里安稳生活了十几年,这里的日子虽然平静,但是对于一个有理想有抱负的人来说,一眼就能从生看到死的生活,未免寡淡得过于残忍了。
这种平静的生活终于被打破了,有一天,族人发现山崖上掉下来一个人,是个书生模样的男子,还背着书箱,八成是失足滑下来摔死的。
岑文俊出于怜悯叫人安葬了这个书生,整理遗物的时候发现,这书生竟然是个举人,身边还带着当地学政开出的凭信,想必是准备进京考进士的。
岑文俊的独子岑才正好跟这个书生差不多年岁。
岑文俊动了心,他想,儿子苦读了二十年,难道就要在这山里埋没一辈子了吗?
若是岑才能趁此机会改名换姓进京会试,考中进士后入朝为官,就有机会面见皇帝说明岑氏一族无辜,只要皇帝金口玉言给个特赦的旨意,他们不就可以出山重见天日了吗?
就这样,岑才背负着全族人的希望,带着温柔的妻子和四岁的儿子出发了,结果却一去不归。
岑文俊派人出去找了许多次,都一无所获,只打听到最近运河上颇不太平,时常有水贼出没,被他们谋财害命的商船客船不计其数,谁也不知道河道上冤死的那些人里,有没有岑才一家人。
几年过去了岑才一家依旧杳无音信,岑文俊无奈地接受了现实,失去独子的他也失去了心气,便叫人把入口彻底堵死了,再也没想过要离开这个地方。
岑才失踪后又过了几年,岑文俊的妻子因为过于思念儿子孙子,也病逝了。
从此岑文俊连族里的事情也渐渐也都无心过问了,都交给了侄子岑德,所以他虽然名义上还是老族长,其实族里现在当家的人是岑德。
不过岑文俊在岑氏一族德高望重,地位依旧无可比拟。
从宋疏桐开始这些事,谢初静的目光就一直若有所思地落在岑子昂身上,到后来,连一直乐呵呵听故事的妙菱也察觉出不不对劲了,扭头去看听得入神的岑子昂。
岑子昂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喃喃道:“岑才,岑德,这些人的名字我怎么这么熟悉呢? * 就连这个地方,我都好像很熟悉。”
他追问宋疏桐:“后来呢?那个出去的儿子到底怎么了?”
宋疏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个出去的儿子遇到了水贼打劫,一家惨死,只剩下一个小孙子,幸运的是,那个小孙子平安长大了。”
“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岑子昂终于感觉到大家的眼光有异,他不知所措地指着自己的胸膛:“你该不会是说,那个孩子是我吧?”
妙菱小声道:“岑哥,我猜应该就是你吧。”
宋疏桐点点头,也小心翼翼道:“你别难过啊,现在你回家了,事情都过去了。”
岑子昂倒退了一步,生硬地笑了一下:“我不难过,我有什么好难过的。”
他抬头,睁大眼睛左右看看这个所谓“家”的地方,忽然把手指插入发间抱住头:“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当孤儿当惯了,突然告诉我,我曾经是有家的,曾经也有亲人的,我……我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难过。”
他那时已经是三四岁的孩子,虽然年纪小,但记忆深刻的事情在脑海中还有残留的印迹。
他记得那场人间惨剧,和爹娘仆人们临死前痛苦的哀嚎,但是时间隔得太久远了,现在回想起来,岑子昂已经没有恐惧或者难过的感受,就只是觉得茫然,像在听别人的故事。
宋疏桐柔声纠正道:“你不是曾经有过亲人,你现在也有,你的祖父还在世。刚才故事里的岑文俊,他就是你的祖父,他是个很睿智很厉害的人物。”
妙菱靠过来,抓住岑子昂的胳膊,急切道:“岑哥,你听见没有,小姐说你的祖父还活着,你想不想见见他。”
岑子昂脑子一片空白,他看看妙菱,又看看宋疏桐和谢初静,摇头道:“我不知道。”
他忽然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就在刚才的一瞬间,我想起很多事,我记得祖父曾拿着我的手教我写字,他说要我好好读书,做得锦绣文章博天下美名传,长大了考状元做宰相,一定要做官要出人头地,可我现在……”
岑子昂伸出自己布满老茧的手,他的胳膊上还有乞讨时留下的许多疤痕,哽咽道:“现在我变成了这样的人,只能勉强认得字,一句狗屁文章都写不出来,我这样怎么能见他,怎么能面对他。”
他记得祖父是个心高气傲的人,祖父也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是让祖父知道,自己的亲孙子先是做了乞丐,后来又做了最没出息最被世人看不起的商贩,对这个老人而言,无异于诛心啊。
岑子昂转身低头蹲下,把脸藏在双手里:“我还是不去了。”
没有什么能弥补失去血缘至亲的带来的痛苦,岑子昂做了二十多年的孤儿,现在知道这世上还余下一个亲人,他真的很怕,怕这唯一的亲人看见他之后,会对他露出失望的眼神,这比杀了他还让他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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