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拾起窗边落下的桃花,温家的门楣也不算低,那个攥着桃花方帕的女子,难道温府竟没有替她留心婚事吗?
“除此之外,南内还有什么要紧的事?”
敏德摇了摇头,上皇大约也知道自己如今徒有尊荣,近来安分了不少,除了与女子嬉戏作乐,倒没有闹出什么不堪的事。
“避重就轻,” 晚风吹走了天子手中的花瓣,带来了些许凉意,“肇仁说上皇近来有意联络朝臣,这桩事你怎么不知回禀?”
“是奴婢一时疏漏,还请圣上饶恕奴婢失察之罪!”暮春三月,内侍监的身上竟出了一层冷汗,他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额头紧贴着地面,他派去的人只说了南内的那位有意采选女子,却没有提及此事!
天无二日,国无二主,皇帝可以容忍退位的父亲在宫内享乐,却十分忌惮上皇与外臣有私下的来往。
“朕又没说要怪罪你,行大礼做什么?”圣上无意追究衡阳真人说的是真是假,“上皇催促朕纳妃嫔也是为国本着想,朕为何要生气?”
生有薄茧的手掌上仍有花瓣残留的柔软,年轻的女子太过天真,轻易被他的皮囊蒙蔽了双眼,他从来就不是一尘不染的山中道士,也不是什么值得托付终身的良人。
当年为了坐稳江山,圣上十六岁便上阵厮杀,后来又踏着嫡亲兄弟的尸骸登上了天子之位,虽然是被逼无奈,可弑兄杀弟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
他见到了太多前朝后廷的刀光剑影,手上更不知沾了多少人的鲜血,连阿耶也被他逼退皇位,这样的男子,原也不配再有后嗣。
但他若要温家女子入宫,倒也不是一件坏事。温晟道先是跟随他征战南北,后又奉命经营洛阳,一直忠心不二,如果立温家的女儿为皇后,也显示君王对潜邸旧臣的圣眷优渥。
只是不知道,会不会吓到她……
皇帝半坐在榻上,那场梦后,这张胡榻曾被他命人收进内库,后来又搬了出来。
肇仁说温氏女的面相贵不可言,既然几番入他梦境,或许是神明已经宽宥了他的罪过,有意在梦中点拨,催促天子立一个皇后?
“朕之前让中书省拟了加封温卿的诏书,先不要下发到门下省。”
皇帝要将加封的恩旨留中不发,无非两个意思,或是臣下失宠,或者……这个臣子还有更大的造化。
得了天子的旨意,敏德起身应诺,吩咐了宫人入内洒扫,为天子换了新茶:“奴婢听闻咸安长公主要在这里住几日,圣上可要见她?”
东宫确为国之根本,不过群臣忧心皇帝后嗣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圣上前几年都以国事搪塞了过去,偏生今日这位温家娘子一来,圣上忽然就提起了纳妃的事情。
温家娘子是咸安长公主的贵客,圣上要是真有这份心思,不妨问一问她。
“不必叫她来见朕,”皇帝想起自己的这个生性风流的妹妹,只觉得头疼:“她要是再来找朕讨要道士,那几个谏议大夫还不知道要怎么来烦朕!”
第5章 . 雨夜 现在的姑娘,都这么不拘小节吗?……
圣上随口提了一句纳妃的事情,底下的内侍就得打起一万分的精神,揣摩皇帝的心意。
离宫亦有宵禁令,但敏德持了天子令牌,仍可在夜间往来自如,圣上做了多少年的天子,他就做了多少年的内侍监,皇帝独身多年,也是时候立后纳妃了,等到了中书省那几位大人那里,他这个内侍监少不得要向几位大人透露一二。
敏德摸了摸自己没有胡茬的下巴,既然圣上对温娘子似有垂爱之意,那他何不提前向温家卖个好?
就算这位将来不能入主中宫,但凭了温司空昔日追随的功劳,一个九嫔的位置,圣上还是不会吝啬的。譬如太上皇身边的宇文太妃,不就是因为宇文家的关系被册封为昭仪吗?
他心内打着算盘,步子也便慢了下来,直到突然飘落的雨丝打湿了衣裳才回过神来,快步同几个小黄门寻了一处游廊避雨。
春雨如酥,随风入夜,转眼便织成一道细密的雨幕,所幸他避得及时,只有外头的罩衫湿了一片,内里还是干的,有两个机灵些的小黄门向总管告了声罪,把盛了奏折的匣子托付给同行的人,佝偻着身子冲进雨里,去附近宫舍寻几把油纸伞。
“师傅,您看那边是不是有个宫女撑伞过来了?”
小吉子是敏德新相中的徒弟,见到师傅低头不语,以为是怕耽搁了要紧的奏疏,忍不住卖了个乖,“要不咱们先征了她的伞用,把最要紧的几匣折子差人送过去?”
敏德眯了眯眼,朝他指的方向瞧过去,远处果然有一个黄衫绿裳的女子提了灯笼向他们这边行来。
“胡说些什么,你见过哪个宫女敢穿织花锦的?”敏德对准自己徒弟的后脑勺一记狠拍:“平日里在两仪殿是怎么伺候的,连这点眼力见儿都没有,也不怕得罪了贵人!”
小吉子稍有些委屈,“可是都这个时辰了,长公主和诸位王爷怕是都歇下了,还能有什么贵人只身在外头赏雨?”
今日也有几位国公夫人和郡主前来进香,只是圣驾在此驻跸,即使是有供善男信女暂时休憩的空闲屋舍,道观也不可能留人过夜。
敏德回忆了一遍今日功德簿上新添的女眷,忽得心头一震,除非……是今日同长公主一道来的温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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