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原鹏也没勉强,只摇头叹气:你这人就是太倔了点, 跟你爸简直一个样,我还能给你下毒不成?
他年纪比彭父大两岁, 同期入伍,与裴泽的父亲也是旧识,算起来裴泽父亲还是他的老上司, 要不是当年出事,这会儿大约也爬到上面了。
本来你们送谢院士回京,大功一件,组织里评个重大表扬,怎么样也能多评一颗星,年底我打个报告,妥妥给你们都升一级,偏你非要抓着周安不放
他想到旧人,忍不住老话重提,语重心长教育裴泽,做人,该低头时就低头。等把自己的位置升上去了,什么事情做不成?
他说的并没有错。
人生有无数种活法,有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也有人随波追流审时度势。
谢从心说,聪明人趋利避害,还算聪明的人明哲保身,只有蠢人才一往无前。
裴泽曾以为谢从心应该是聪明人,后来才知道他不惮于自比蠢人,因为无论哪一种,好与坏,错与对,都不过是外人强加的评价,这世上没有没有哪一种就必定是错误,也没有哪一种就一定是最好。
对面昆原鹏的饭已经吃了一半,裴泽按了按有些酸胀的眼皮,说: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回去了。
周安如果真的出现在天|津,进北|京的可能性很大,他必须在谢从心身边。
昆原鹏却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昨晚没睡好吗?眼睛怎么这么红?
裴泽短暂一顿,并在这一停顿中,察觉到了速率有些快了的心跳。
你这个样子昆原鹏惊讶道,等等,我给你找个镜子。
他还真得起身去翻抽屉了,从办公桌底下翻出一面女人用的小化妆镜,往裴泽面前一搁,你自己看看。
裴泽只看了一眼。
镜子里那个人毫无疑问是他,但那双眼睛的颜色,已经红得几乎要滴出血来!
他倏而站了起来,猛地抬头看向昆原鹏,昆原鹏对他亲和一线,将那小镜子啪得合上:没办法啊,你这个人油盐不进,水不肯喝饭不肯吃,我也只好用点别的手段了
裴泽瞳孔剧烈收缩,血液迅速涌入大脑,在大脑皮层上震出瀑布一般的回响,他不太听得清昆原鹏说了什么,手背上的青筋暴起,随着心脏一下一下跳动,全身都有了轻微的僵硬,并有一股血腥味泛入口腔,他迅速在舌头上咬了一口,尖锐剧痛使他恢复了一点清醒。
昆原鹏深吸了一口室内空气,表情像是闻到了什么不好的味道,浓度太高了点,没想到你反应会这么大
裴泽身形骤动,踩在两人中央的茶几上对昆原鹏出手,昆原鹏不躲不避,任由他握住衣领往沙发上一按,裴泽收紧了手,是你。
昆原鹏施然笑了一下:是我什么?
是你让周安裴泽顿住,一开口肺里就涌入了大量空气,他有些难以发声。
没错,是我给周安下的令,就是给你打电话那天,昆原鹏舒了一口悠长的气,依旧是那张四平八稳的老好人脸,我也很难办啊,有人要他回来,有人不想他回来,这打不能打,杀不能杀的,只能让周安想办法先拖着了。
为什么?每吸一口气,血液就更沸腾一分,裴泽已经能感受到病毒在体内迅速蔓延,只能尽可能屏住了呼吸。
因为现在他们终于达成了统一。昆原鹏突然一笑,按住了他的手,手臂绷紧用力,那力道极大,竟然在裴泽半丧尸化的状态下推开了他!
他的眼中也泛起了一点红色,而裴泽在这非常短暂的一瞬中,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昆原鹏也是被感染者。
谢从心有危险。
程殷商打了一把方向盘,将车稳稳停在国科院本部大门外的台阶下,谢院士,到了。
谢从心便睁开眼,一言不发地解了安全带下车。
程殷商赶紧跟上他,从研究所出来谢从心就一直沉默着,面色淡淡却看得出心情并不很好,程殷商不知道他和苏时青谈了什么,显然不是什么好事,谢从心突然说要来本部,他也不敢多问,只能送他过来。
如今京城里处处戒严,更不用说国科院这样的地方,谢从心出示院士证得以入内,程殷商跟着他穿过长廊,进入后面的资料室。
说是资料室,规模却已经堪比图书馆,两侧的书架有近三米高,满满排列着书籍与档案,程殷商走在谢从心身后,陡升一种走在伟大书海之中的错觉。
谢从心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又开了一扇门。
那门隐藏在资料室最深处,大概是常年没有人来,门把上都有点锈了,程殷商陪他进去,被里头弥漫的灰尘呛得轻声咳嗽。
门内别有洞天。
书柜上的东西换成了一个个保险箱,谢从心抬着头寻找苏时青告诉他的那个编号,很快就在房间深处找到了。
保险箱很重,程殷商替他取了下来,放在米白色的地砖上,谢从心蹲下,没有碰那箱子,对程殷商说:051021,打开吧。
程殷商心中有疑惑,但依言做了,转动保险箱的密码盘,在轻微的咔咔声中打开了箱子。
里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没有定时炸|弹,也没有生化病毒,只有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谢从心沉默了一会,拿起那个牛皮纸的文件袋,用非常缓慢的速度一圈一圈解开系绳。
程殷商从他的动作中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他复杂的情绪,无论里面的东西是什么,对于谢从心来说应该都很难接受。
程殷商很想叹气,应该让队长陪谢从心来的,至少这种时候,裴泽能给谢从心一个拥抱。
文件袋里是一叠资料和一个全黑的U盘。
谢从心没有取出来,只扫了一眼,扫到了几张照片,他没有细看,又合上了封口。
能够留下来的资料必然不会有什么重要信息,这些东西远不足以为谢霖洗罪,他需要更多证据,需要人证,更需要物证,然而隔着遥远的二十三年,搜集证据的过程将会艰难无比。
苏时青没有明说,谢从心却已经能够明白他隐瞒自己的原因。
十五岁的谢从心,少年自大冲动,如果知道了真相会怎么做?那时的他没有社会地位,没有冷静的思想,要如何对抗那高高在上的,连影子都看不见的敌人,为亲生父亲正名?
苏时青不愿他背负这些,谢从心完全可以理解,换做是他也会这样做的。
他起身,将文件袋抱在怀里,说:回去吧。
程殷商点点头,把保险箱放回原位,同谢从心原路离开,走到资料室那扇门前时,两人脚步齐齐一顿。
门是关着的。
程殷商愣了愣,问:我刚才把门关上了?
谢从心摇头,程殷商进来时没有关门,他非常确定。
资料室四周封闭,不可能有自然风,程殷商稍微后退了一点,将谢从心护在身后,余光迅速环顾了四周,手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枪
咔嚓,轻微一声,是子弹上膛的声音!
程殷商瞳孔骤缩,千分之一秒间反手朝谢从心一扑,带着他滚倒在冰凉地砖上,就听一声大响炸于耳边,米白的地砖以子弹为中心,碎出了直径数十公分的蛛网裂痕!
是谁?!程殷商来不及起身,跪在地上拔了枪,枪口横扫半周后对准了子弹打来的方向,那里有一扇书架,从层与层的间隙里,已经隐约可以看到书架之后的那道身影
那人悠然走了出来,一身全黑的夹克长裤,依旧蹬着那双棕皮登山靴,头发稍微长了一点,但整体没有太大变化。程殷商对着他的脸恍惚了半秒,这才想起,他们已经两个多月没见了。
周哥。他有些哽咽地叫了一声。
殷商,周安微笑着叫他,又看向谢从心,谢院士,早啊。
谢从心抱紧了文件袋,沉默着没有回他。
程殷商迅速调整了心态,不动声色挪了半步,将谢从心挡在身后,枪口一直指着周安。
别那么紧张,周安小指上挂着枪转了一圈,动作潇洒像是在嘲讽程殷商的全神戒备,我不会杀他,你知道的。
程殷商当然不可能因为这一句话松懈,手臂崩得更紧,你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周安朝他们走了两步,带他去个地方而已,你不是我的对手,最好不要反抗我。
别过来!程殷商喝了一声,毫不犹豫拉下扳机,周安脚步一转,子弹擦着他的手臂穿出背后的书柜,打进了墙里。
第88章 遗憾
而就是这一瞬间, 程殷商迅速转身, 拉上谢从心闪入资料室深处的书柜间。
背后很快响起周安的脚步声, 程殷商带着谢从心在不算大的资料室间七拐八弯,最后将谢从心往一扇靠墙的书柜后一塞:我拖住他,谢院士找机会出去!
谢从心蹙眉, 这计划显然行不通,但说这话时程殷商语调坚定简短,并没有给他拒绝的机会,又闪身出去了,谢从心看着他的背影穿过前面的书柜, 很快与周安遭遇。
先是两声枪响, 程殷商开的,但都没打中人,周安躲闪进书柜后, 程殷商不擅长近身战, 试图与他拉开距离,周安从书柜另一头穿出,与程殷商隔着不到三米的距离周旋。
但这狭小的地方显然不适合玩猫捉老鼠的游戏,而程殷商无疑是弱势的那一方, 周安在接连打来的子弹中游刃有余地渐渐近身,程殷商被迫格挡, 就听震耳欲聋一声巨响,一扇书柜轰然倒地,多米诺骨牌一般带倒了旁边的许多书柜, 无数灰尘冲天而起,弥散在光线不算好的房间里,金属的保险箱重重砸在地上,哐当哐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谢从心没有看清,但能猜得到结果。
程殷商擅长狙击,体术却是小队里最差的那一个,从前就不是周安的对手,更不用说如今周安的身体在病毒影响下获得了进化,程殷商根本没有还手余地。
漫天纸张缓缓落下,周安反折着程殷商的双手将他按在地上,程殷商脸贴着地砖,后脑勺对着谢从心大喊道:谢院士!走啊!
话音未落就被周安咔嚓拧断了右手手骨,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痛呼!
怎么走?谢从心拿着文件袋的手紧了紧,又缓缓放松。
周安会跟着他来这里,或许是他自己的意图,也或许是京里那个人即将有所行动,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否则周安怎么进得来这守备森严的国科院,又怎么能正好挑中裴泽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周安在程殷商的喊声中漫不经心勾唇一笑,手上的动作却像是手刃仇敌一般,抓着程殷商后脑的头发拉起,又猛地朝地下磕下去,磕得地砖都碎了,程殷商额角顿时血肉模糊,嘴里还在叫他:周周哥
别这么叫我,我可当不起。周安又是一笑,膝盖顶在程殷商背上,将他整个人如折纸一般向后一掰!
这一场不到五分钟的搏斗,简直是一场单方面的虐杀。
谢从心听到了骨头断裂的声音,程殷商一声嘶哑痛呼咽在喉咙里没发出来,周安就单手握住了他的脚踝骨,对着谢从心在的方向,不轻不重比划了一下,那是□□裸的威胁,威胁他如果不自己走出去,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
谢从心浑身冰凉,扶着墙壁走出来,以异常的冷静出声制止周安:住手,我跟你走。
周安略显遗憾地啧了一声,放开程殷商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骨,笑道:抱歉,很久没动手,不小心就太用力了。
他受病毒感染后情绪总有些暴虐,非常渴望见血,在外面时还能杀杀丧尸,进京以后压抑了许久,一朝解放,有点控制不住。
谢从心沉默着,走到程殷商身旁蹲下,把文件袋放到他身边,程殷商满脸的血,伸出还完好的左手想要抓他,别,别跟他去
声音已经不成调,周安那一下至少断了他一根肋骨,但还能发声,肺应该没有受伤,谢从心安抚地对他笑了笑:我没事,你别说话。会有人来找你,把文件带给老师。
外头站岗的士兵如同雕塑,里面这么大的动静,却没有引来任何人的察看。
谢从心跟随周安,离开一片狼籍的资料室,过了两道走廊,从侧门离开。
他无心交谈,周安便也没有开口,始终走在他身后一步的地方,替他拉开车门,迫使他坐上副驾驶,并弯腰,为他扣上了安全带。
直到车发动,谢从心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问他:裴泽在哪里?
周安换挡的手顿了顿,转过头来以微妙而审慎,又带着一点嘲讽的目光凝视了他片刻:每次我们见面,你总是在问他。
谢从心回以一个同样嘲讽的笑容,关心男朋友,应该的。
周安微微一顿,转回头去观察路况,你们在一起了?
两个月了,谢从心答,说起来还要多谢周副队做媒。
周安笑了一声:激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怕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谢从心观察着他前进的方向,微笑答道:就事论事而已。
周安沉默了片刻。
其实他并没有感到多少生气,只是有些意外。
这是一种非常奇妙的感觉,被感染后,他已经许久不曾有过平静情绪,生理冲动受病毒支配,他无法静心思考,整个人总是处于随时可能失控的危险边缘,就像方才对程殷商,他本心里并不打算伤他多重,一出手却停不下来,拆了两根骨头,还有些食髓知味,想要继续。
他本来也以为,谢从心与裴泽的事是会让他不快的,毕竟这两个人,他都萌生过占有欲。
但事实是,他听谢从心说完,却并没有觉得心情更差,这个消息甚至还没有程殷商那两声惨叫更令他有所波动。
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已经不太像个人了,更像外头那些每日游荡的丧尸,因为此刻他剖析内心,最直观最清晰的感受,依旧是破坏欲,是想把眼前的谢从心,以及即将见到的裴泽,全部撕成碎片,生食血肉的破坏欲。
他想到那画面,愉悦便涌上心头,像是已经得到了满足,他以带着好奇的语气问谢从心:他不会跟我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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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心[末世]——未有雨(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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