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日川一时哦了一声，没什么其他的反应。
    女性看了他一会，微笑起来。
    妖怪们和阴阳师们一同驻扎在相克寺内，人类和妖怪都是耐不住寂寞的生物，白日战火交加，深夜里就能伴着篝火和风雪争执作乐。
    猎鬼人和鬼一同呆在寺门外，蝴蝶香奈惠抬头看着天际，忽然觉得别有一番轻松的感觉。
    面对共同的敌人，本该对立的人们都联手在了一起，一定可以跨过所有的困难。
    她是如此坚信着。
    对了，我之前提前来到京都想给小忍带一点特产回去，有队员介绍了一位和服屋的老板，但对方最近在被奇怪的梦困扰住了，这方面的事情应该可以拜托你吧？蝴蝶香奈惠想起了这件事。
    灵异事件吗？
    嗯，反正京都的那些阴阳师我又不认识。这个人我本来也想介绍给你的，今年的冬天你总在外面跑，估计还没有来得及置办新年的衣服。
    奇怪的梦是怎么回事？
    对方除了开有一家和服店，还是一个歌道名人，早年经历很丰富，出身也不俗，所以也有不少作品和文采。他的问题，是被梦困扰住了，据说他时常会在梦里因为情不自禁地吟诵起和歌，让现实中的人们都趋之若鹜，想要追随到他身边，所以发生了悲剧。
    这家伙是歌仙转世吗？
    说不定呢。
    与羽衣狐的战斗比与土蜘蛛之战激烈百倍，猎鬼人们几乎无法插足两大妖怪组织的斗争，朝日川一时尚可以鬼的身份相助，但没有想到敌方阵营里会有五个下弦鬼出现。
    原来对于鬼舞辻无惨来说，下弦鬼统统都是弃子，可以让上弦鬼来随意支配。
    巨大的球状物浑圆出现在城池上方，那是孕育着鵺的茧。
    羽衣狐生子的形式不同于人类，茧出现之后，她就恢复了力量，只需要守护好茧中的胎儿，等到他诞生即可。
    以二条城二之丸御殿为中心，建筑群接连倒塌，横梁瓦片砸落在地，鹂鸣廊发出垂死的尖啸，朝日川一时踏火而上，为殿内狩野派壁画惋惜不已。
    我作为鬼都尚有悲悯之心，千年前那位大阴阳师的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我不承认！
    朝日川一时怒极反笑。安倍晴明，怎么可能是这团肉球一样的玩意儿！？
    他的手抹过刀刃，血液大片大片泼洒，落地后就化成水墨四处流淌，生长出藤蔓与奇花，飞鸟穿行于四散崩落的古楼间，诛杀每一只食人鬼与恶妖。
    手持弥弥切丸的滑头鬼注定会打败羽衣狐，弦箭般的九尾也重伤了滑头鬼，但因为相似的面容，奴良陆生的质问同时激起了羽衣狐所附身的山吹乙女的记忆，两个女人的灵魂在一具身躯中冲突。
    黑云卷起，笼罩古城，仿若来自地狱的爆裂声震耳欲聋。
    安倍晴明在战况最激烈的时刻诞生了。
    当朝日川一时看到一个金发裸男从中走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脑子一热冲了上去。
    他一身鲜血淋漓，周身狂暴而疯狂的力量像是漩涡一样疯狂涌动了起来，他看着安倍晴明，对方眼神冷漠至极，仿佛如主人睥睨自己的世界，翻手就能将脚下的战乱彻底覆灭。
    所有人在第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样的安倍晴明是人类之敌，妖怪之敌，整个世界之敌！
    和鬼舞辻无惨一样！
    朝日川一时再度化作可怖的黑影，竖立艳红的瞳孔死死盯着那个人影，挥刀而上。
    他是所有人里杀意最鲜明的一个，四周妖火纷飞，安倍晴明优先把注意力放到了他的身上。
    但这位大阴阳师看待人鬼就如看待比人类妖怪还要低级的尘埃，抬手划了一道术式，天空中的黑云突然破碎，一片金色的光芒便落了下来。
    是太阳。
    传说中安倍晴明手握天文道与阴阳道之理，即是妖怪，也是阴阳师的巅峰。
    滑头鬼的镜花水月犹如一朵黑云，迅速地从阴影处冲来拦截住了朝日川一时。
    金色的光芒只如破晓的一角，安倍晴明神情冷漠地看着鬼被及时地拉到阴影处，有些不满于自己新的身体的能力，于是打开了地狱之门。
    炼狱般的景象出现在了所有人的脚下，不论是妖怪还是阴阳师，只要失足掉入其中便会顷刻间就化作了骷髅，在火海里挣扎。
    蝴蝶香奈惠抬头，惊讶地说道：他连友方的妖怪都不放过吗？
    是筛选，锖兔神色难看，和鬼舞辻无惨一样，他是在筛选自己的手下。
    举世之敌又多了一位，安倍晴明比鬼舞辻无惨更无弱点，唯独他新生的身躯太过脆弱，决定暂时返回地狱休养，号召愿意追随他的大妖们一起穿过地狱之门。
    就连他记忆混乱的母亲的灵魂，都被他亲手推进了地狱。
    阿时，蝴蝶忍叫道：你在发什么呆？
    朝日川一时像是惊醒一样一怔，周遭过去的景象溶解，霎时回到了结缘大社的本殿之前。
    京都一战最后以羽衣狐落败，安倍晴明返回地狱休养为落幕，奴良组与花开院阴阳师惨胜，猎鬼人们带着新的敌人的消息和鬼的动向返回东京。
    京都中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场凶险的大梦。
    鬼在离开京都前答应了友人的要求，去见了一眼京都一家和服屋的老板。
    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来当初认识老板娘的事情了。他回答蝴蝶忍。
    朝日川一时和老板娘的相识，就在京都的冬季，恶战结束，鬼从来不需要多休息。
    他隔着门听到了如现在一般如同梦呓的吟诵声，一下没分清屋内的人是男是女。
    吟诵声飘飘渺渺，哀哀戚戚，像是从跨过了千年的光阴，又如同只有一个季度的积雪和樱花，短暂地停驻在他的耳边。
    相会一夜难重逢，
    真真切切在梦中，
    浑然不了情
    千百年前的和歌哀婉，当时朝日川一时也不曾考虑到鬼与妖怪做下的约定到底会有着怎样的未来。
    黎明到来之前，神殿内传出了蜘蛛的怒吼声，百夜通打开门，向他们扬起了一个苍白的笑容：不负所托。
    第100章
    和歌, 除了有词与姿之外，还要有景气。
    例如，春花之上要有霞光, 秋月之下要有鹿鸣，篱笆的梅花上要有春风之香, 山峰的红叶上要降时雨, 你身在景中，余情便会随景色景气而生, 歌中自然有心。
    木屐踏地哒哒作响, 那是一个初春, 屋外细雨抚摸过每一片崭新的嫩叶。座谈结束，少年行礼之后，因为病弱体虚暂时坐在了原地, 看着来听课的人们起身离去，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无聊而困乏的神色。
    明明屋外有着这么好的春色少年惋惜地看着人去楼空的和室，闭上眼睛, 听着树上被打湿了翅膀的鸟儿的鸣叫。
    在现代，有关歌道的讲义、座谈, 和传统的歌会越来越少, 据说历史有名的歌道世家在近代出了一位歌仙般的天才，不过十来岁就成为了有名的歌人。
    十来岁的歌人亮相于报纸节目中时, 姣好的容颜更使人眼前一亮，在当时激起了一阵和歌热, 家族便为他开设了歌道的座谈和沙龙, 以将和歌之美，幽玄之心让更多人感悟。
    客人们都已经纷纷离去，有人以为少年作为老师是第一个离场, 在屏后询问。
    这次来的人数又少了吧？
    是啊，已经没有年轻人再来了，剩下的都是族里熟悉的歌人，听完一席也大多精神不济，感到睡意了。
    怎么可能，老师的有心论只要是熟悉和歌的人，都能感悟到
    哎，想必是因为近来的流言吧，上了电视之后，老师的怪病也被当成谈资传了出去，而且也有狂浪的歌人评论说老师的歌是、是
    是什么？
    说是如
    日本历史上歌仙辈出，时常会借古人之名来称赞当今文采斐然的歌人。病弱的少年在出生时就被诊断出活不过二十岁，他的确是生于歌道的天才，但也如同和歌本身一样，充满着脆弱凋零之意，稍纵即逝，难以留存，令人不禁听闻便潸然泪下。
    《古今和歌集》中就曾有评判过千年之前的一位歌仙。
    有人叹息：如那小野歌仙之歌，实乃古衣通姬之流，然艳而无气力，是病妇之著花粉。
    如此短暂的生命，怎么又值得人相救呢？
    百夜通默默睁开眼，眼中一片清明。
    他躺下没多久就记起了小时候的事情，他的家族再古时候是受天皇宠爱的歌人世家，每一代都在追逐的和歌之美、幽玄之心，可惜到了他这一代，继承人体弱多病，又频繁受怪梦侵扰祸及旁人，终究是在时代的变迁中没落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发现自己在二十岁时的记忆便有些模糊，但从家人口中得知他病重的时候仿佛又天眷顾，遇见了一个古怪的人，只要支付一定的代价，就能活下来。
    他问是什么代价，家中人纷纷闭口不答。
    他终究是活过了二十岁，却也很少再读古人之歌了。
    屋外依旧飘着雪，不久前他对阵络新妇一夜，竟然不觉得疲惫，反而精神尚佳。
    百夜通看了一阵窗外，忽然起身。
    他想要出去走一走，去看看庭院里的那棵光秃秃的樱树。
    长长的廊道冰冷寂静，回雪飘摇，脚下的路像是要延伸到虚空。
    玉壶原本能让怪谈具现化的能力就是来自妖怪，一夜之后，百夜通的和歌获胜，和歌化为现实，天空降下大雪，络新妇就不能再使用这个力量了。
    百夜通脚步一顿。
    朝日川老师？
    看到熟悉的人坐在面朝庭院的廊道上，百夜通一愣，在转角处停下了脚步。
    朝日川老师在干什么
    庭院的枯山水已经白雪覆没，只有像是死去的老旧干枯的樱树伫立在中间，画师坐在廊下像是在欣赏飞雪，但是不久后，百夜通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女人的影子出现在树下。
    他立刻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惊呼。
    因为他看到那个女人的身下没有双腿，是一条蛇的尾巴拖在雪地里，黑鳞闪闪，仿佛带着淬了毒的怨恨。
    朝日川一时此时正在和黑泽明理谈判。
    没错，谈判。
    黑泽明理和怪谈中的姐姐一样，长相丑陋，心生恶意，从而被般若附身。今天络新妇被削弱了一部分力量，相对的般若的力量也会被削弱，他想看看黑泽明理能不能清醒过来，这样他还能救下这个少女。
    然而两人谈判的过程非常不愉快，让朝日川一时一度觉得对方已经没救了。
    他虽然喜爱美丽的事物，却也不会对外表有缺陷的人产生厌恶，相反他会觉得这样的五官很有特点，毕竟世界上再丑陋的鬼他都见过，那才是真的让人恶心的长相。
    他看向黑泽明理的目光没有摒弃和厌恶，可后者却反而认为他游刃有余的态度过于傲慢，不知道是背后的般若之心在操纵，还是因为白天相遇时的那一笑。
    少女像是毒舌吐信一般说出了她与结缘神的交易，想让朝日川一时死了这个劝说的心。
    你相信人会转世么？
    少女的目光有着不似这个年纪应有的阴毒，她不等朝日川一时回答，就说：我是相信的。
    我出生的时候是一个春天，明明是一个美丽又祥和的季节，但是家外面的樱花却全部枯萎了，到处都是爬虫，吓得父母把我遗弃到了城郊。
    我作为一个孤儿长大，因为长得不好看，在学校里总是受人欺负和辱骂，暗恋的人总是一脸嫌弃地看着我，好看的女孩子都挽着她们的男友对我指指点点。
    黑泽明理无比尖利地发问道：所以凭什么、凭什么那些女人能得到别人的喜欢，我就因为丑陋的长相落到这样的地步，明明我和她们没有别的区别！
    远处的百夜通却是越听越心惊，注意到黑泽明理出生的时间，恰好是他二十岁生日的时候。
    朝日川一时问：所以你和这个怪谈做了什么交易，转世又是什么？
    少女恶狠狠地一笑：结缘神说出了我从小到大的所有事情，我信任她。她告诉我我上辈子也是一个丑陋的女人，因为没有人爱我，所以我将会一辈子丑陋下去，她说她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我把她的符咒的效果传出去，让更多人捡到符咒，良岑君就会对我不离不弃，而之前那些讽刺我的情侣，统统都会被拆散！
    朝日川一时又问：可你也发现了，拿着符咒进来这个结缘大社的情侣们正在不断发生事故，你不觉得是这个符咒导致的吗？
    既然都是事故，那关我什么事？第一晚的时候隔壁的两对情侣还故意忽视我，把我赶出了百物语。
    黑泽明理嗤笑了一声：而且真的是因为符咒，那又怎么样！
    浓烈的、磅礴的恶意扑面而来，朝日川一时被风雪迷了一下眼睛。
    他叹了一口气。
    他不想讲道理了，盘腿坐在廊下气定闲神的模样不断地在激怒着黑泽明理。
    不如说少女面对着面相好看的人都是一副怨恨的模样，什么也听不下去，只恨不得上前划破青年的脸。
    朝日川一时十分同情地看着她，用无比认真的语气对她说：因为丑陋而被嘲笑谩骂的确可怜，但你最后落得这幅下场，可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很简单的道理，黑泽小姐，我看到你的内心比你的外貌还要丑陋百倍千倍。
    蛇女的样子瞬间狰狞起来，尖角垂眼，青面獠牙的般若之相隐隐呈现。
    相由心生，来到大社之后你有好好再照过镜子吗？
    住嘴！！！
    丑陋的心也是无法领会到春日的景色与景气的，怪不得你出生的时候，花朵枯萎，爬虫遍地。
    朝日川一时不依不饶，说着毒辣的话，末了微微笑了起来：
    小野姐姐，你懂得和歌吗？
    你！
    黑泽明理暴起，怪异的黑风盘旋，汇聚到了樱树下，包围住了她。再散开的时候，黑气化作重重幽影在她身边漂浮，般若怨女身形拔高，连同蛇尾足有数米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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