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夕在随意翻看老林摆在桌上的草稿纸。
草稿上有些是工作相关内容,有些是随意的证明。甚至还有些一看就是初中奥数,题,老林写下题目,很认真地一道道解答。
林朝夕的第一反应是老林不会和她一起穿回去过吧?不然为什么突然想做小学奥数题……
她有点紧张地拿起那叠草稿纸,想看看有什么蛛丝马迹。
老林在做的奥数题是行程问题变形,她扫了一眼,目光落在“答”后的内容上。
——长期记忆未受损,公式还记得很清楚,但用起来有困难。
那是老林的字迹。
林朝夕心下一紧,再看向解答过程。
老林用了小朋友们才会用的答题方式,先写公式,随后是一步步的解答过程。
解答中有很明显的涂改,老林似乎有点烦躁地涂掉了几行字,又重新写下去。
就算这样,他仍做得非常细致,甚至用箭头来提示自己一些数字置换,如此艰难地,完成了整道题目。
最后才是那句自我批语。
林朝夕明白过来,这是一个阿尔兹海默症患者以及数学家,对自己最引以为傲能力的自我检测。
他大概很清楚知道自己已经再无法胜任工作,所以冷静辞职。
张经理缓缓开口:“我刚在想你说的话,你讲的是没有错,老林确实有才华啊。”
林朝夕握着老林的草稿纸,翻到下一页。
“我在这行干的时间很长,不是没见过那种对数字非常敏感,或能力极佳、什么账面都能给你抹得干干净净的那种人,但老林不一样。”张经理眯着眼,仿佛觉得窗外太阳烈度太高,“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你们搬来永川那年吧?”
“嗯,四年前。”
“老林那时候年纪大了,也没有大事务所的工作经验,高中毕业的学历。我记得很清楚,他在安宁是一个商场的会计?”
“他其实做过挺多工作,因为懒,所以在简历上随便写了一个。”
张经理又愣,过了会儿,才摇头:“是老林会做出来的事。”
他舔了舔嘴唇,熟门熟路地站起来,打开书橱下面的门,掏出玻璃杯和茶叶罐,去饮水器上自己泡了杯茶。
“我是不知道,当年的hr为什么会选来面试,最后还让他还莫名其妙通过了。”张经理端着茶坐下,茶汤很烫,所以泡茶大概是意思意思。
张经理:“反正他就这么进了所。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实习第一天,我们接到一个审计任务。领导当时说有个上市公司委托我们审计一家他们想收购的公司,我们带着四个大学实习生和你爸到办公室里一看,十几麻袋的账本堆满了整个屋子。”
张经理抑扬顿挫地道,“叔叔真没骗你,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大学生直接尖叫‘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有公司用手工录账’这种。”
“然后呢?”
“然后就分配任务。老林年纪虽然大,但也是实习生,我们派他去抽凭。”
“啊?”
“就是抽取做账的凭证登记要件,比如工资啊、银行回单、发票等等,总量庞大,数目惊人,所以一般用抽查的方式。”张经理顿了顿,“我这个表述不太严谨,你大致理解。”
林朝夕点头。
“总之,这是件审计行业的基础工作,大学实习生也能做,你想呢?”
“应该很简单,但也很不简单。”
“我们也算是带实习生的老师,所以每天都要检查他们的工作。当时正好审计正好是五年账目,加上老林一共五个实习生,一人负责一年。我当时的职位也没有他们高,就被派着指导他们。”张经理端起茶杯,“那天傍晚我进办公室,就你爸爸一个人在,他也差不多站在你现在站的这个位置,在翻一本不归他管的12年凭证。”
“你骂他了?”林朝夕有翻过一页草稿纸,和张经理闲聊。
“咳”张经理说:“我当时是想指出他工作中职责认识不清的一些问题,不过他看到我,说了一句话——”
“老张,账有问题?”
张经理摇头,讳莫如深:“他问我‘你有司法鉴定资质吗’?”
“司法审计?”
“特大金融诈骗案。”张经理非常严肃,“每一本账目都是假的,公司本身就是个庞氏骗局,就这么做了五年。”
“这怎么可能?”林朝夕觉得不可思议,“他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你说的才华?”
林朝夕还是摇头:“我不理解。”
“问题出在这里,这是一份司法审计鉴定的委托,而我所、包括我本人都没有司法鉴定资质,甚至我们几个都以为这是其他公司的委托。”张经理点了点茶几,强调,“我们如果把帐看几天,肯定能发现所有问题,但我们出具的《审计报告》一旦上法庭,不能作为书证,只能作为鉴定意见,很容易被驳倒。”
“败诉?”
“不排除这个可能。”
张经理说得很隐晦,但林朝夕突然明白。这次一次被刻意安排的、可能会引发败诉的审计活动。目的是为了让主持庞氏骗局的犯罪分子逃脱法网。很难说具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就因为这一句话。”张经理看了看天花板,“我坐进了上面那个办公室,你爸坐进了这个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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