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仪挪到寝殿中的长木桌前,开始研磨,扯过一张纸准备先打个草稿。
写信太累了,写两页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不如画画吧。
画个单行本连环画,可以轻轻松松凑页数。
顾仪搓搓手,提起毛笔,在宣纸上画了一颗板栗,三角形,顶端画了纹路,表示这是一颗板栗,又给板栗加上了细长的四肢。
她的画技,在萧衍来看,也就是个杯子画成橘子的水平,她不能画太难的东西。
她创作的单行本连环画,就叫“板栗夜奔”。
桃夹取回宣纸后,顾仪就垂首奋笔疾飞,直达深夜。
亥时三刻。
轩宇阁中依旧灯火通明。
高贵公公斗胆又来劝一回,“陛下,夜深了,还是早些安睡罢……”
萧衍抬眸,暗褐色琉璃眼朝他望来,“朕睡不着,索性将奏疏看尽,乏了便能安睡。”
高贵公公见阁中无旁人,才道:“陛下可是又犯了那头疾,要不奴才去寻个医政来,再开一副安神的汤药来。”
萧衍摇头,冷声一笑,“安神汤药都开了数回了,哪一回都不管用,不用也罢。”
高贵公公垂目沉吟少顷,劝道:“陛下,这别宫后头有一温泉池子,陛下去泡泡,或许可以舒筋通络,睡得好些。再者,陛下来了乌山这么久了,那池子尚未用过,再过几日,就要返京,岂不可惜?”
萧衍见他面含恳切,劝了这么久,“既如此,朕去瞧瞧。”
高贵公公如释重负,旋即差人提灯备衣。
萧衍拆去头冠,身着青衫,外罩斗篷往温泉池而去。
两个宫人提着白灯笼引路在前,一行人穿过乌山别宫,行得近了,就见温泉池边朦朦胧胧白雾蒸腾。
借着灯笼的两缕幽光,他仿佛看见了雾中的一道人影。
头梳单髻,背对着他。
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
是个女人。
萧衍只觉心跳骤然加快,声音却是愈冷,“谁在那里?”
高贵公公闻言一惊,伸头一瞧,也看见了温泉池中的人影。
是哪个不长眼的宫婢,如此扫兴!趁着夜深,跑来沐浴?
那身影陡然一震,回过头来,是个陌生的女人的脸。
不对。
不是此人。
萧衍脑中一痛,模模糊糊地记起了这段时日常在乌山别宫做得怪梦。
梦里,似乎也是这么一个温泉池子,似乎池中也有这么一个人。
可白烟缭绕,他总是看不清那个人影。
霎时更觉头痛欲裂。
高贵公公见他脸色骤变,只得提心吊胆地跟上,不忘叱道:“让那宫婢起来,成何体统,当按例受罚!”
萧衍一语不发,转身折返。
*
午时未至,陆朝公公又再次登门屏翠宫。
今日已是下了好一会儿微雨,他收了手中的油纸伞,立到廊下,见到顾才人迎了出来。
她脸上虽是略施粉黛,可能瞧出眼底一抹青黑。
许是熬了夜。
只见顾才人手中捏着一本书册,足有半掌厚,一掌长宽,书册一边用细麻绳固住,可以于掌上随意翻阅。
陆朝好奇问道:“才人手中是何物?是给陛下的书册么?”
“正是。”顾仪走近了一步,演示给他看,“此册名为板栗夜奔,你拿着此册,从头快速翻起。”
陆朝瞪大了眼,“啊”了一声,看那栗子跃然纸上。
顾仪笑道:“你看,此栗便是夜奔。”
陆朝赞道:“果是有趣,陛下定然喜欢。”
顾仪将书册递给了他,见他裹了布帕,细致地收入怀中。
微雨渐大,越下越急。
原本午时欲行的快马又多等了一个时辰。
待到快马加鞭到达乌山别宫时,已是深夜。
高贵公公挑了紧要的奏疏先送去轩宇阁,将宫妃的信笺随手搁置于寝殿塌边的一张小几上。
三更鼓响,萧衍练剑过后,梳洗方毕,上榻而眠。
若是练了剑,他也能睡得安稳些。
可他又做了那个怪梦。
隔着水汽氤氲,他试着穿过似云似雾的屏障,走得近些,再近一些。
想要看清那水中之人。
可她仍旧背对着他。
他张口欲呼出声,梦中的他似乎已经知道那人究竟是谁。
可他不闻其音,也发不出声,却见那人影微微晃动,似乎终于要转过头来。
萧衍屏气凝神以待,耳畔只听一声重响忽地传来。
砰。
他霍然睁开了双眼。
窗棂被夜风吹得大敞,雨丝斜刮入殿。
守在门外的高贵公公也听见了响动,立刻捧了烛台躬身入殿,伸手将轩窗合拢,复又落下木栓,“扰陛下安眠了……”
高贵回身见皇帝已起身半坐于木榻之上,神色怔怔地盯着雕花轩窗。
“陛下这会儿口渴么?几上备有茶盏。若是用热茶,老奴待会儿送来……”
萧衍睡意全无,摇头道:“不必,将烛台留下便是。”
高贵依言将烛台留在了小几上,退出了寝殿。
萧衍见那托盘上摆了一叠信函,其中一封约有半掌之厚。
他抽出一看,竟是屏翠宫的小印。
他拆开来,见是一本书册,封面写着“板栗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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