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界漂流记 作者:治在必得
第 8 章
“个人的努力?”
“没用!这样多糊涂,老实,愚笨,可怜,贫苦,随遇而安,快活的民众;这么多只拿棍子,只抢迷叶与妇女的兵;这么多聪明,自私,近视,无耻,为自己有计划,对社会不关心的政客;个人的努力?自己的脑袋到底比别人的更值得关切一些!”
“多数的青年都这么思想吗?”我问。
“什么?青年?我们妖国里就没有青年!我们这里只有年纪的分别,设若年纪小些的就算青年,由这样青年变成的老人自然是老——”他大概是骂人呢,我记不得那原来的字了。“我们这里年纪小的人,有的脑子比我祖父的还要古老;有的比我父亲的心眼还要狭窄;有的——”
“环境不好也是不可忽略的事实,”我插嘴说:“我们不要太苛了。”
“环境不好是有恶影响的,可是从另一方面说,环境不好也正是使人们能醒悟的;青年总应当有些血性;可是我们的青年生下来便是半死的。他们不见着一点小便宜,还好;只要看见一个小钱的好处,他们的心便不跳了。平日他们看一切不合适;一看刻便宜,个人的利益,他们对什么也觉得顺眼了。”
“你太悲观了,原谅我这么说,你是个心里清楚而缺乏勇气的悲观者。你只将不屑于努力的理由作为判断别人的根据,因此你看一切是黑色的,是无望的;事实上或者未必如此。也许你换一个眼光去看,这个社会并不那么黑暗的可怕?”
“也许;我该把这个观察的工作留给你。你是远方来的人,或者看得比我更清楚更到家一些。”小蓝微微的笑了笑。
我们四围的人似乎已把我怎样张嘴,怎样眨眼看够了——看明白了没有还很可疑——他们开始看我那条破裤子了。得了,看吧…我还有许多许多问题要问小蓝,但是我的四围已经几乎没有一点空气了,我求小蓝给我找个住处。他也劝我到外国城去住,不过他的话说得非常有哲学味:“我不希望你真作那份观察的工作,因为我怕你的那点热心与期望全被浇灭了。不过,你一定主张在这里住,我确能给你找个地方。这个地方没有别的好处,他们不吃迷叶。”
“有地方住便不用说别的了,就请费心吧!”我算是打定了主意,决不到外国城去住。
第十四章 房东的女人们
我的房东是做过公使的。公使已死去好几年,公使太太除了上过外国之外,还有个特点——“我们不吃迷叶”,这句话她一天至少要说百十多次。不管房东是谁吧,我算达到爬墙的目的了。我好象小猫初次练习上房那么骄傲,到底我可以看看这四方房子里是怎样的布置了。
爬到半截,我心中有点打鼓了。我要说墙是在摇动,那算我说慌;随着手脚所触一劲儿落土,决一点不假。我心里说:这酥饽饽式的墙也许另有种作用。爬到墙头,要不是我眼晕,那必定是墙摇动呢。
房子原来没顶。下雨怎办呢?想不出,因而更愿意在这里住一往了。离墙头五尺来深有一层板子,板子中间有个大窟窿。
公使太太在这个窟窿中探着头招待我呢。公使太太的脸很大,眼睛很厉害,不过这不足使我害怕;那一脸白粉,虽然很厚,可是还露着上的细灰毛,像个满是白霜带着眼睛的老冬瓜,使我有点发怵。
“有什么行李就放在板子上吧。上面统归你用,不要到下面来。天一亮吃饭,天一黑吃饭,不要误了。我们不吃迷叶!拿房钱来!”公使太太确是懂得怎么办外交。
我把房钱付过。我有蓝蓝给我的那五百国魂,在裤兜里装着呢。
这倒省事:我自己就是行李,自要我有了地方住,什么也不必张心了。房子呢,就是一层板,四面墙,也用不着搬桌弄椅的捣乱。只要我不无心中由窟窿掉下去,大概便算天下太平。板子上的泥至少有二寸多厚,泥里发出来的味道,一点也不像公使家里所应有的。上面晒着,下面是臭泥,我只好还得上街去。我明白了为什么妖人都白天在街上过活了。
我还没动身,窟窿中爬出来了公使太太,还有着化和雷声
迷过来向我挤了挤眼,我打了个冷战。我不知道怎样办好了:这群女子是干什么的,我不晓得。设若都是坏人,我初来此地,不应不爱惜名誉;设若她们都是好人,我不应得罪她们。说实话,我虽不是个恨恶妇女的人,可是我对女子似乎永远没什么好感。我总觉得女子的好擦粉是一种好作虚伪的表示。自然,我也见过不擦粉的女子,可是,她们不见得比别的女子少一点虚伪。这点心理并不使我对女子减少应有的敬礼,敬而远之是我对女性的态度。因此我不肯得罪了这群女郎。
小蓝似乎看出我的进退两难了。他闹着玩似的用手一推她们,“去!去!两个哲学家遇见就不再要你们了。”她们唧唧的笑了一阵,很知趣的挤入人群里去。我还是发愣。
“旧人物多娶妾,新人物多娶妻,我这厌旧恶新的人既不娶妻,又不纳妾,只是随便和女子游戏游戏。敷衍,还是敷衍。谁敢不敷衍女的呢?”
“这群女的似乎——”我不知道怎样说好。
“她们?似乎——”小蓝接过去:“似乎——是女子。压制她们也好,宠爱她们也好,尊敬她们也好,迷恋她们也好,豢养她们也好;这只随男人的思想而异,女子自己永远不改变。我的曾祖母擦粉,我的祖母擦粉,我的母亲擦粉,我的妹妹擦粉,这群女子擦粉,这群女子的孙女还要擦粉。把她们锁在屋里要擦粉,把她们放在街上还要擦粉。”
“悲观又来了!”我说。
“这不是悲观,这是高抬女子,尊敬女子,男子一天到晚瞎胡闹,没有出息,忽而变为圣人,忽而变为禽兽;只有女子,惟独女子,是始终纯洁,始终是女子,始终奋斗:总觉得天生下来的脸不好,而必擦些白粉。男子设若也觉得圣人与禽兽的脸全欠些白润,他们当然不会那么没羞没耻,他们必定先顾脸面,而后再去瞎胡闹。”
这个开玩笑似的论调又叫我默想了。
小蓝很得意的往下说:“刚才这群女的,都是‘所谓’新派的女子。她们是我父亲与公使太太的仇敌。这并非说她们要和我父亲打架;而是我父亲恨她们,因为他不能把她们当作迷叶卖了,假如她们是他的女儿;也不能把她们锁在屋里,假如她们是他的妻妾。这也不是说她们比我的母亲或公使太太多些力量,多些能干,而是她们更象女子,更会不作事,更会不思想——可是极会往脸上擦粉。她们都顶可爱,就是我这不爱一切的人也得常常敷衍她们一下。”
“她们都受过新教育?”我问。
小蓝乐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教育?噢,教育,教育,教育!”小蓝似乎有点发疯:“妖国除了学校里‘没’教育,其余处处‘都是’教育!祖父的骂人,教育;父亲的卖迷叶,教育;公使太太的监管八个活的死母妖,教育;大街上的臭沟,教育;兵丁在人头上打鼓,教育;粉越擦越厚,女子教育;处处是教育,我一听见教育就多吃十片迷叶,不然,便没法不呕吐!”“此地有很多学校?”
“多。你还没到街那边去看?”
“没有。”
“应当看看去。街那边全是文化机关。”小蓝又笑了。“文化机关与文化有关系没有,你不必问,机关确是在那里。”他抬头看了看天:“不好,要下雨!”
天上并没有厚云,可是一阵东风刮得很凉。
“快回家吧!”小蓝似乎很怕下雨。“晴天还在这里见。”人潮遇见暴风,一个整劲往房子那边滚。我也跟着跑,虽然我明知道回到家中也还是淋着,屋子并没有顶。看人们疯了似的往墙上爬也颇有意思,我看见过几个人作障碍竞走,但是没有见过全城的人们一齐往墙上爬的。
东风又来了一阵,天忽然的黑了。一个扯天到地的大红闪,和那列房子交成一个大三角。鸡蛋大小的雨点随着一声雷拍打下来。远处刷刷的响起来,雨点稀少了,天低处灰中发亮,一阵凉风,又是一个大闪,听不见单独的雨点响了,一整排雨道从天上倒下来。天看不见了。一切都看不见了。只有闪光更厉害了。雨道高处忽然横着截开,一条惊蛇极快的把黑空切开一块,颤了两颤不见了;一切全是黑的了。跑到墙根,我身上已经完全湿了。
哪个是公使太太的房?看不清。我后退了几步,等着借闪光看看。又是一个大的,白亮亮的,象个最大的黑鬼在天上偶尔一睁的眨巴了几下似的。不行,还是看不清。我急了,管它是谁的房呢,爬吧;爬上去再说。爬到半中腰,我摸出来了,这正是公使太太的房,因为墙摇动呢。
一个大闪,等了好象有几个世纪,整个天塌来了似的一声大雷。我和墙都由直着改成斜着的了。我闭上眼,又一声响,我到哪里去了?谁知道呢!
雷声走远了。这是我真听见了呢,还是作梦呢?不敢说。我一睁眼;不,我不能睁眼,公使太太的房壁上的泥似乎都在我脸上贴着呢。是的,是还打雷呢,我确醒过来了。我用手摸;不能,手都被石头压着呢。脚和腿似乎也不见了,觉得象有人把我种在泥土里了。
第 8 章
恋耽美
正文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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