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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37)

    祝政跟了上来:怎么样?
    常歌摇了摇头,仔细端详起地上的尸体。
    这人矮而臃肿,显然不是江盗的料子。
    常歌蹲了下来,起先只是看,而后居然直接伸手轻缓擦开此人手指。他的无名指已胀得发白,皮肉也被泡出一层层褶皱,看着至少泡了数个时辰往上。
    常歌继而扫开了这人腰间的革带,他这一扫,四周的楚军兵士俱是一惊。
    看革带上的纹样坠饰,此人当是个楚廷大员!
    常歌将手上移,继而扫开前襟的泥沙,露出厚重繁复的滚边花纹。他虽不熟悉楚国官服品阶,不过单看这人穿着,比正三品的陆老虎还要精致些许,定是三品朝上的品阶。
    常歌将这人衣领花纹扯起:先生来看。
    祝政道:正二品官服。
    常歌擦开了这人的脸,糊涂蛋忽然惊叫起来。
    怎么?常歌抬头看他,你认识?
    糊涂蛋满脸惊恐,没敢开口,祝政解释道:这是楚国大司农,程邦。
    常歌身形一顿。
    大司农,主管农耕钱谷的命脉重臣,不仅莫名身亡,还出现在楚国喜船上。
    这能是巧合?
    那黑脸一听,连声将自己瞥得干干净净:这人我可不认识啊。也不是和我们一路上船的。
    常歌回头看了祝政一眼,他一脸忧虑,祝政本人倒是从容淡定,只递过一张帕子,温声道:脏。将军净手,让我来。
    常歌接了帕子,后退一步,随意将手擦了。祝政则在那人身侧蹲下,捏着下巴掰开他的口,仔细查看。
    他俩都没觉得腥脏,反倒是糊涂蛋带头,楚国水兵齐整地掩起了口鼻。
    身子还是软的,泡发也不严重。常歌道,当是才淹死不久。
    祝政轻声道:不是淹死。
    周围人一静。
    口鼻之中毫无污秽之物,说明此人入水后,并未经过窒息呛水过程,怕是入水前已死。
    常歌找人叫来了白苏子,白苏子检查一番,说道:毒倒是没中过,不过这人肿胀得厉害,实不好翻看外伤下毒痕迹。不过有一点,这位司农大人全身经脉不畅,手足无力,这当是
    白苏子垂眸思索片刻,方才说道:软筋散。
    这三个字掷地有声,船上蓦然静了片刻。
    夜风抚着祝政的衣袂,有如江上云烟。
    他看似飘然不惊,依旧低头仔细探着线索,但指尖却轻顿片刻。常歌一看便知,软筋散这三个字,他是切实听了进去。
    司徒空一死,软筋散的线就此断了,没想到竟在此处又冒了出来!
    常歌:小白,你此前行走江湖,是否知道这软筋散,何处可得?
    白苏子只垂眸盯着甲板某处,眼瞳左右忽闪:禀将军,这东西金贵,说是药王统共只制作了数瓶,江湖上我从未见过。
    软筋散,是药王所制?
    白苏子点头:司徒玟所中淬花毒,据说也是药王所制。
    常歌:你在药王谷煎制药物之时,可曾见过这些药物,可知制法?
    白苏子仔细回想一番,摇了摇头:药王为防秘方泄露,一样药物分作四五个班子,抓药、熬制、后续处理更是完全分开,说是药王谷药徒,实际上从未见过药王的面,学到的还不如走街串巷时学的多。
    常歌无话。
    这路子又断在药王处,看来的确得抽空去寻一趟药王。
    此时,白苏子见这人右手被水草缠得古怪,他本想解开,可水草柔韧相错,他费了好大的力气,居然完全拉扯不开。
    让一让。
    常歌随手抽了水兵的刀,两道寒光闪过,水草四分,死人的手蓦然松开,掌心露出一个指尖大小的红绣球。
    这东西做得精巧,通体以金丝勾嵌而成,玲珑剔透,两侧垂红穗,八面刻着数字,看着是个骰子。
    姜怀仁造作惊叫起来:绣球赌坊!
    第44章 离山 我去看看常歌。 [一更]
    黑脸江盗同他递着眼色, 要他闭嘴,姜怀仁却像没看见一样,自顾自道:我还以为这绣球赌坊是谣传,没想到竟确有其事!
    糊涂蛋校尉听得愈发迷糊:什么绣球赌坊?
    姜怀仁道:绣球赌坊, 传说是六雄之中第一大赌坊, 自大周时期便有了。里面玩的很大, 和察五百都不够看,直接以稀有玉石珠宝为注, 不过, 这赌坊神神秘秘,据说以一珍珑绣球为信物,若无此物, 连大门都进不去。这东西
    姜怀仁指了指尸体掌心的珍珑绣球:估计就是入门的信物。
    糊涂蛋惊诧:大江之上,宫城脚下,居然能出这种事?!
    常歌皱着眉瞥他一眼,语气极不耐烦: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让一帮子江盗和吴国间者, 留在甲板上,围着唱大戏么?
    糊涂蛋这回不糊涂,立即反应过来,当即砍断绳子, 牵走拴成一串的江盗。他亲自招呼着,押着姜怀仁和其余几个江盗,离了祝政常歌,往能关人的船舱方向走。
    水兵排成一列,看押着右队的江盗前行。打头的是大黑脸, 一串江盗后是吴国姜怀仁,水师校尉糊涂蛋行在最后。
    这溜人刚进船舱, 糊涂蛋踱着步子越走越慢,刻意同前列的姜怀仁拉开了一小段距离。
    一名水兵凑了过来,悄声道:胡校尉,那边说今晚还有两船尖果,让校尉通融点。
    糊涂蛋大骇,像个受惊的田鼠一般,左右打量一遍,方才极力压了声音应道:刚露了江盗,又险些露了赌坊之事,这时候,就不能避一避么?
    水兵悄声回:这哪是你我能做的了主的。
    糊涂蛋只摇头低叹。
    水兵问:胡校尉,那今晚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兜着掩着,一切照旧!没见着两位青天大老爷在船上么?这事兜好了,一切风平浪静,若是兜不住糊涂蛋咬牙,比了个杀头的手势,你我,都得完蛋。
    后边的别磨蹭!
    前方不知谁训了一声,糊涂蛋立即警惕,收了声,却见姜怀仁晃晃荡荡行在前方,距他不过五六步的距离。
    姜怀仁迈着脸,随手展了把竹节扇子,正被诗文迷得摇头晃脑:大风有隧,有空大谷。维此良人,作为式谷[1]
    念了数句,他以扇拍头:哎哟,其后什么来着?
    糊涂蛋朝他背影,啐了一口:酸腐。
    *
    与此同时,甲板上的尸首暂时摸不出新线索,白苏子奉命,指导几个水兵七手八脚先将尸体敛了。
    常歌独自靠在桅杆上,手中正把玩着那颗珍珑绣球。
    这东西做得确实精致。绣球以金丝缕成,单说这通身镂空的工艺,已是世间罕见,何况绣球上镶火红瑰玉,察遍通身,竟连一个嵌合之处都看不到。
    仅仅是入场信物而已,就做得如此巧妙,看来这个绣球赌坊确是非同一般。
    方才那江盗所说,先生信几分?
    祝政沉思片刻,答:三成。
    他倒并不是怀疑江盗说假话,只是江盗只负责押运,对要货的是谁、送去哪里等等上层交易,都知之甚少。
    常歌低声道:暗杀朝廷二品大员,抛尸喜船之上,手中还裹着这么个东西,这不可能是巧合。
    祝政答:你是想说,这是冲我来的。
    常歌点头:江盗胆子再大,也不敢在喜船上作乱。这位大司农的尸体也来得蹊跷。况且,公主或是喜船若有损失,先生首当其冲。此事,要么是挑衅,要么是恫吓。
    天上开始隐隐滚雷,江风陡起。
    这才刚下过雨,风帆都未干,眼见着又要落雨。
    自从夏口转向以来,怪异之事一个接一个,像是刻意要抓住他二人注意力一般。
    常歌神色蓦然一动:或是,调虎离山!
    常歌脸色一变,暗示道,先生,今日船上,过于寂静了。
    此句轻轻点拨,祝政当即明了常歌所思所想颍川公主的女侍多为北境人,腕上配有长命金玲镯,行动之间镯上铃铛清音悦耳,一二长命镯尚不能成势,但颍川公主所携女眷数百有余,自登船那日起,清越铃音此起彼伏,楼船之上到处皆可听到。
    而今晚,满船寂静,只留下船艏分开江波的柔缓水声。
    上百女侍于八层行走,怎么会一声铃响都没有。
    未及多言,常歌递予祝政一个眼神,飞身便去,顷刻间已沿着木栅登上第三层楼,甲板之上忽然一声尖脆炸响:回来!
    一位瘦小的水兵,正举着火折子,站在甲板中央,他看着极度紧张,浑身还发着抖。
    这人正是常歌勒令江盗脱衣服时,直接跳入江中的小不点。
    他见常歌头也未回,竟上前一步,大喊道:回来,停下!不然,不然我烧船了!
    周围的楚国水兵不解:小不点,你这是作甚!
    军军粮层层克扣,导致夷陵陷落,无数守兵将士殉城;襄、襄阳围困,明明死了那么多人,现在,现在居然奢靡浪费,大张旗鼓地迎娶公主!
    你江里头泡糊涂了吧!一楚国水兵骂他,刚朝他走了一步,小不点立即后退一步,大喊道:别过来!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小不点站着的地方,黏糊糊地漫开一大片,他们本都以为地上是江盗身上带下来的江水,没太在意,现下细细一看,甲板上的液体泛着澄黄的光芒,定是火油或烈酒,一碰就燃。
    一条粗捻的干草粗绳,润满火油,自甲板直通向船舱之中。
    楚国水兵见状不敢冒进,只站在原地规劝小不点。
    小不点生怕高处的常歌看不到,高举着火折子朝他嚷道:你快下来!
    常歌动作轻快,谈话间,他早已上了五层。
    他听着躁动,回头看了一眼,愈发确定小不点和程邦的尸体,都是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绊住他和祝政的脚步。
    现下他距甲板已有段距离,纵使此时他折身返回,五层楼的高度,足够这人丢下火折子,燃着整个甲板。况且,棋文的境况还不明了,他的视线游了一圈,最终落在祝政身上。
    祝政点了点自己的心口,朝他一笑。
    他在襄阳出征前,对着城门楼上的祝政做过一样的动作,为的是要他放宽心。
    常歌莞尔,飞身朝着第八层而去。
    小不点:喂!
    祝政本是温和笑着的,他转脸看向甲板中央的小不点之时,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眸光更是冰寒地可怕。
    他将袖一甩,夜风将他的衣袂鼓得飘然:你既以火威胁,想必后果已想清楚了。
    小不点警惕地看着他:你们这些狗官,贪赃枉法,奢靡浪费,江上强盗水鬼横行不去管,反而欺负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力壮的给拉去参军,留下的孤儿寡母便被随意欺凌,若是除了你们,那是替天行道!
    祝政语气冰冷:谁教你这么说话。
    小不点一抬下巴:我乃荆楚子民,一心向楚,无需他人教引!
    一旁的楚国水兵嚷嚷:小不点,你昏了头吧!
    快把火折子给我!
    让开!小不点立即转身,以火相冲,谁都不许过来!
    祝政极轻地笑了一声,淡然有如拈花。
    小不点横他一眼:有什么好笑的!
    楼船而已,你要烧便烧。祝政淡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如此大方,小不点反而踟躇怀疑起来,摸不清这人到底是何意。
    不过,若你真的烧了这船,楼船有损,或者公主有难,大魏一怒之下兴师问罪,还会理直气壮的索要赔偿,到时候,赔出去的钱银可如同江水一般,片刻便没了。那花销,或许比迎娶公主更大。
    小不点咬着唇,没接话。
    说不定,好不容易停下的战火纷争又要燃起,到时候新一轮的征兵打仗,一扯又是数年,这对你说的江盗也好,征兵也罢,可有半分益处?
    小不点咬牙:那又如何,我能拉上这么多贪官,一点不亏!
    祝政飘然道:那方才抓了江盗的将军呢,也是你口中的贪官?襄阳围困月余,他以数千兵士力敌大魏数万大军。楼船起锚之时,襄阳百姓万千河灯相送难道他,也合该死在这楼船之上么?
    小不点眼瞳闪动,没吭声。
    祝政迫近一步:你定要杀他即使,他早发现你的特殊之处,刻意派了人暗中护你。
    小不点手一抖,险些丢了火折子。他向四周张望一番,气势消减了不少:你、你撒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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