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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32)

    常歌提笔,他端详着祝政的脸,忽然又舍不得下笔了。
    先生长得真是太巧了,哪里多一笔都不对。
    思来索去,他打算给祝政点个泪痣。他总是愁多怨多,泪痣倒还算合适。
    常歌的笔尖刚刚凑近,却停住了,祝政不知何时已睁开眼睛,正沉沉望着他。
    他眼眸漆黑,眸色有如湖水一般,只对视一眼,好像什么情绪都搁在里面转。
    祝政唇角漾起浅笑,面容沉静又温柔:小将军,要给我画什么。
    常歌身子一僵,嘴硬道:谁说我要画你了。
    祝政笑着,轻轻把脸凑了过来,在几乎无隙的距离低声说:请。
    祝政闭上了眼睛。
    *
    第38章 迎亲 祝政领文臣,常歌领武将,二人并列而立。[二更]
    常歌提着笔, 仰着脸望着他,心中不禁紧张。
    他离得好近,温和的气息抚着常歌的脸颊,近距离端详, 他的秀美更是凸显得淋漓尽致。
    见他迟迟不下笔, 祝政催促:舍不得?
    谁说舍不得。
    常歌立即反驳, 可他提着的分明是一轻巧的小狼毫,笔尖却颤抖得不成样子, 怎么也没落在祝政脸上。
    而此刻祝政蓦然朝前, 直接迎上常歌的笔锋,常歌慌忙将手一收,但笔峰已在祝政侧颊上留下一道墨痕。
    祝政立即睁开了眼, 见常歌一手捏着自己提笔的腕子,满眼慌张地看向他,连呼吸都变得短促起来,像极了受惊炸毛、瞳孔放大的小动物。
    他故作吃惊:小将军真的下手了。
    常歌将眉一拧, 反驳道:明明是先生自己迎上来的!
    祝政泰然自若:我闭着眼睛,哪里看得到。分明是小将军出手画的。
    常歌没想到他一堂堂君子,居然睁眼说瞎话,被气得一时支吾, 提着笔的手抖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憋出句你你耍赖皮!
    祝政险些被他逗笑,他竭力绷住,装作不解的样子:屋内只有你我,我被画了一道, 且笔在你的手上,这不叫耍赖皮, 这叫证、据、确、凿。
    还能这般狡辩?!
    常歌惊了半天,竟说不出一句话。
    那将军就别怪我反击了。
    正说着,祝政一把抓住他握笔的手,两人位置一转,常歌反被他圈在侧塌之上。
    常歌赶忙说:我有正事要说!
    祝政将他的手腕向后,卡在梨花靠背之上,另一只手却绕过他的脊背,温着他的后颈,沿着柔韧的脊骨向下,语气沉缓:你说。
    司徒玟中了淬花毒。
    祝政的右手忽然一顿。
    已有月余。
    祝政方才的戏谑荡然无存,他松了常歌,坐正身子,垂眸深思起来。
    淬花毒,滇颖王庄盈曾说这东西极其难得,你说,用淬花毒杀了司徒玟的人,和给如歌下淬花毒的人,是不是同一个?
    单凭这毒,没办法说是不是同一人。祝政道,这毒难得,也许制毒之人是同一个,不过一旦毒成,人人皆可用之。
    好不容易冒头的线索,忽然渺茫起来,常歌忽然有些丧气,只垂眉点头:先生说得是。
    他转念又想起那日在瞭望楼抓捕李守义之时,遭遇的那位紫色锦衣之人,常歌撑着雕花榻坐正身子,道:那日瞭望楼后的密林里,你我遇上的那位锦衣之人,先生可还记得?
    祝政眉目间有些不快,只应了一声。
    他出现在魏军瞭望楼,显然同魏军有所攀扯,说不定那绢帛正是那锦衣人与司徒玟的合谋的证据,他惟恐事情败露,才来争夺。此乃他出现在密林的动机。
    祝政不解他意,一时未应声。
    那人身上,有先生所用的软筋散,软筋散和淬花毒一样极其罕见,我在想,先生能不能问问给你软筋散之人,看看还有谁买了它,我们好顺着软筋散这条藤,摸出锦衣人这只瓜?
    祝政一时面露难色。
    怎么?
    祝政轻轻松开常歌的手腕,低头避开他的视线:软筋散,我是从司徒空那里得来的。他已
    他已在新野城破之后,被常歌斩杀。
    司徒空是曾是大周卫将军,常伴君侧,护其安全。大周宫变正是从近卫而起,卫将军如何能脱得了干系?常歌只以为他背叛祝政将他斩杀,却没想到,司徒空才是放走祝政,又帮助祝政逃离宫变的关键之人。
    然而他知晓这一切之时,大错已成,司徒空业已身故。
    常歌闻言沉默良久,屋内灯火渐残,也不觉得暖了。
    过了许久,他方小声道:对不住。
    祝政无言,只拍了拍他的肩头。
    他二人之间,命运弄人之事业已太多,早已厘不清楚。诚如那日山巅上常歌所说,只有过一日,算一日了。
    司徒空既然不在了,软筋散这条线,只能断了。常歌道,眼下只盼着什么时候能见着滇颖王庄盈,问问她淬花毒之事,看她有没有查出什么眉目。
    祝政道:金鳞池盛宴,庄盈会来江陵。
    常歌点头:那自是最好。
    还有一件事。常歌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开口,父帅遇难那天,曾去过一趟宫城,你可知道,他在宫城中都见了什么人?
    当时周闵王病重,早已无力问政,而祝政作为太子代为理政,常川军机要务均需向祝政面陈。
    定安公常川位高权重,除了祝政,常歌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位姓祝之人,值得他父亲特意面见。
    常歌仔细盯着祝政,灯火映在祝政瞳孔里,显著地烁动了一下。
    祝政短暂闭了下眼,方才缓缓摇头,低声道:不知。
    常歌追问:父帅当日回京述职,先生,没见到他么?
    祝政沉思片刻,方才道:常川之事,我还有些线索未能想清楚,此事,日后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一时间,常歌似乎是想绷住,不露出丝毫哀伤之意,最终他眉目低垂,僵硬地应了一声。
    这之后常歌做什么都走神,勉强撑到洗漱完,摸去床上,面朝里睡下了,隐隐的,常歌似有叹息。
    夜半,黑暗连叹息声都一道吞了。
    祝政静静看了快半个时辰公文,给常歌留足了独处平息的时间,方才吹灯走了过去。
    他放下床帘,躺在常歌身侧。
    祝政试着喊了几声,都没有回应,他推测常歌应当已经睡着,这才伸出胳膊,将他翻了过来,轻缓揽进自己怀里。
    常歌朦胧中循着暖和趴了过来,脑袋枕在他肩窝,半个身子压在祝政身上。
    他迷糊了会,感觉发丝被仔细拉起,立即清醒小半。有人轻手轻脚拆了他的发带,又捉了他的手腕,将他的发带松松地绑了上去。
    此时常歌彻底清醒,他察觉了这个交叠而卧的尴尬姿势,顿时身子一僵。
    他的腕骨仍被祝政捏着,祝政似乎觉得绕上去的发带碍事,又将其拆下,置于手心细细把玩。
    常歌用来缠发的红绳就落在脸侧,祝政白玉般的指尖在发带上不住摸索,倒让他不解起来。
    这发带有什么稀奇的?
    祝政若是喜欢,明天赠他一条便是。
    接着祝政又将发带往他手腕上缠,这缠法和最开始的不一样,这回祝政下了点力气,将二人的手腕紧紧缠在一处。
    常歌生出些奇怪的联想,佯做梦中折腾,翻身要离开,祝政赶忙按住了他,将他整个固在怀中。
    常歌伤的地方正在后心,这位置太恼人,压不得碰不得,常歌睡觉又一向不老实,闭上眼就打起睡拳,这段时间只能靠着祝政每晚陪着,制着他,不让他四处乱翻,免得压了伤患之处。
    眼下他乱折腾,祝政只以为他惊梦,温热的手掌落在他后背上,顺着挺直柔韧的椎骨摸索,轻轻安抚。
    常歌只着了里衣。祝政掌心温温的,顺着椎骨抚摸的时候,莫名生出些酥麻热意,他伏在祝政心口,只觉得自己心音鼓噪得闹人。
    挨至十几下,常歌再也忍受不住,抬手揪住了祝政的前襟:别拍了。
    祝政动作稍僵:吵醒你了。
    常歌耳廓发烫,小声说:也没有。
    他假装忽然发现两人手腕被紧紧缠在一处,于是衔住发绳尾端,轻扯着要解开。
    谁知这结扣被打得太死,他又是低头又是轻拧身子,折腾半天也没折腾下来,帐里反都是他二人衣料摩挲之声。
    忽然,他的手猛地被捉住了,环着他的胳膊也一紧。
    祝政气息乱的厉害,抑着声音说:别乱动。
    常歌又气又恼,反而挣扎起来,折腾地更加厉害,口中还小声含糊道:让我别动,先生别绑呀。
    他丝毫没意识到此刻二人紧密相贴,细微的接触动作都如火星子般,危险无比。
    二人手腕依是没解开,常歌正焦急着,整个人被死死按在怀里,强横又威压。常歌被捏得有些吃疼,挣了一下,继而被死死拥住。
    祝政不再是帝王后,脾性温和沉稳了许多,过于霜锐的气势也敛了不少,然而此时此刻,那种无言的压迫感没顶袭来,犹如澎湃海潮,将人整个吞没常歌立时寂然。
    他俩谁也没说话,祝政的胸膛更是起伏得厉害,他花了好大力气,才渐渐平息下来,声音低颤着说:别招我。
    我没想常歌话还没说完,只觉对方烫的吓人,不由得话头一顿。他安静了会,这才晃晃左手:把这个解开,这像什么样子。
    祝政摇头。
    他见常歌下手又要解,这才无奈道:你伤在背部,大好之前不能压着。手腕绑在一处,你若是乱动,我即刻能醒来,并非有他想。
    常歌盯着缠着的手腕半晌,安静下来:先生该好好休息。
    祝政揽他,没答话。
    常歌小声道:先生比什么周天子好多了。周天子脾气又臭又硬,还冷冰冰的。
    嗯。
    常歌:你对旁人有这么好过么?
    祝政抿唇,悄声反问:你说呢。
    常歌小声嘀咕的样子有些惹人疼,他本是浅浅笑了。之后他瞬间想起拔断箭之时,常歌发着高热,迷糊间似乎又回到了大周时期,不住絮絮问着君定要臣死么,这笑忽然就凝在他脸上,变得辛酸又古怪。
    睡吧,常歌。
    祝政轻轻摸了摸他的圆乎乎的后脑勺,下巴抵在常歌脑袋上,心里万千滋味,难以言说。
    常歌许久不答,他一低头,才发现常歌早已闭上眼睛,呼吸均匀,早已安然睡了。
    祝政略感宽慰,意识却愈发清明,再无半点睡意。
    *
    翌日,刘肃清居然告病了。
    这让本就暴躁的陆老虎陆阵云更加暴躁,迈着大头靴子在军营里走来走去,恨不得要吃人,好在李守义官复原职,总算给他分了点负担。
    夏天罗的伤依旧那样,白苏子去瞧了几回,没什么见好的迹象。这让常歌不得不琢磨起襄阳将领青黄不接之事。
    他本想同陆阵云建议几个人选,思来想去还是作罢。若小乔等人有悟性有毅力,无需他提点,危难之时,自会逆流而上。
    为了准备金鳞池盛宴、迎接颍川公主,祝政那边也忙的不可开交,楚廷接连发函,要祝政回都城江陵主持大局。
    文书里还夹了封楚国丞相梅和察的私信,特意询问襄阳天神将军之事,祝政这才知道,常歌解困襄阳、蒙眼大破奇门阵的轶事,已在百姓当中口口相传,流言居然转至江陵,惊动了楚廷。
    这事从面上看,勉强算是好事,但祝政心里总是莫名惴惴。
    大魏在战场上输了份子,打定主意要在别的方面抖抖威风,故而颍川公主的送亲仪仗无比浩荡。
    祝政面上豁达,暗地里也是寸步不让。
    大魏的送亲队伍气势浩大,楚国迎亲船只便着意往繁华里装扮,常歌特意去襄阳码头瞄了一眼,迎亲船只由九艘九层舰船领头,之后万千大红舟梭相随,船只队伍竟拉扯十里不绝。
    迎亲船队上所用的物什,大大小小均是祝政经手,连用以装饰的大红牡丹,都从气候适宜的地方摘了,再快马送来,带着露由他一枝枝挑选。故而这段时间,祝政忙得几乎没法合眼。
    人一忙起来,时间就如抽刀断水,过得飞快。
    不知不觉间,桐始华,虹始见,萍始生,季春三月至。
    颍川公主的仪仗船队马上就要抵达襄阳,祝政将在襄阳迎接公主,之后随着浩汤船队一道,直下江陵。
    拯救襄阳的天神将军,也将随着祝政一道,返回江陵。
    这消息一传出去,不少襄阳百姓还在官署外请命,一见祝政,领头的长跪不起,乞求半天。
    常歌出门时瞥了一眼,并没多问。
    公主到达这天,襄阳城里的红绫红灯竟然多了数倍,城里城外香风呛人,挟裹着牡丹瓣乱飞。
    原本迎亲队伍应当乘着江上画舫迎接公主,但据称颍川公主出身北方,只乘安稳楼船,不喜摇曳小舟,为此襄阳特意重新翻修了码头,以花藤搭了方形走廊,一端连着大魏送亲楼船的泊位,另一端则直接通向楚国楼船的泊位,迎到公主之后,公主可经由码头陆地,顺利登上楚国楼船,免去了公主乘坐画舫之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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