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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万里定山河——蕉下醉梦(30)

    祝政脸色不红不白:将军动人在先。
    常歌:
    以后还是注意一些。常歌垂眸,万一旁人见着多不好
    祝政刚想说这里哪有旁人,旁人正站在田头,眨巴着眼睛看着他俩。
    这是个才五六岁的小娃娃,一身干净的红衣裳,未梳总角,稀疏几根头发在脑袋顶汇成一个可笑的揪,手腕上不知缠着哪儿翻来的红布条,手里还抄着根烧糊的木头。
    祝政陷入沉思:这身打扮,我看着有点眼熟。
    常歌瞪他:一点不熟!
    正说着,那小孩把手里的柴火棍舞得虎虎生威,嘴里嚷嚷着:天神将军在此,司徒玟,速速纳命来!
    常歌一愣。
    祝政道:你着红衣,他也着红衣,为何你是天神将军,他是司徒玟?
    那小孩没料到祝政会反问,呆在原地。
    祝政继续忽悠:我看你俩都是天神将军,那该友好相处,舞刀弄棒的多不好。
    常歌挑眉看着祝政,这人一本正经,看着是一翩翩君子,实际连小毛孩子都不放过,可劲儿蒙。
    那小孩懵懵懂懂,好像有点被说服了,只听得远处一声炸响二娃子,又死哪儿去了!
    刚才还无比神气的天神将军瞬间成了个地老鼠,顺着地就滚了回去,常歌这才发现,二人不知不觉竟走近了一处人家。
    这户人家拮据,土房。房前半亩寡田,眼下已经翻了一遍,春雨刚过,蓄上了一池春水。屋子后边快要散架的水风车也摇了起来,屋顶上飘着炊烟,稻米香乘风而起,暖乎乎地直扑脸面。
    看来缴来的魏国军粮,已经发到农户手里了。常歌欣慰道,先生动作好快。
    祝政朝他微笑:还是多亏将军妙计,缴获虎头山军粮。不然,他处的粮食过来,再快也得十天半个月。
    窗户里飘出低低的歌谣,听着不像是楚歌,倒像是大周雅乐。
    常歌听了片刻,恍然大悟:这不是那日,先生在城上奏的曲子么?
    祝政也聆了片刻,方才道:还真是。
    这时候拦路的二娃子抱着碗白米饭转出来了,估计是刚挨过打,还眼泪汪汪的,他将碗一递,朝常歌道:喏,咱俩都是天神将军,将来都是要打魏狗的,不能饿肚子,我分你一点。
    常歌哭笑不得,连说:不必。
    二娃子!
    那小孩一抖,接着一农妇抄着勺子就转了出来,一眼见着屋外的祝政常歌,脸色一变,慌张地抓了下麻布衣衫,点头道,大老爷。
    她一把扯过小孩,连声怨他什么人都瞎招惹。
    常歌下马,同她回礼。见那小孩又要挨揍,忙帮着开解。
    农妇见他和蔼,同那些趾高气昂的土豪乡绅不大一样,这才收了手。
    劳烦问您一下。常歌道,刚刚在屋外听到有人哼唱大周雅乐,是您么?
    农妇连连点头。
    您哼的,是什么曲子?
    农妇将下摆一抓,淳朴一笑:我也不大懂得,只知道是我们襄阳城天神将军的曲子。
    小孩抱着她,嚷嚷道:是我们放天灯求来的天神大将军!
    祝政莞尔,常歌倒有些不好意思。
    她打量了一下二人,谨慎道:老爷们,外地来的吧?幸亏你们是现在来了,赶上了好时候,再早些过来,咱襄阳城还被魏军围着。我们这是穷人有穷福,住在城外头,躲了这一灾。听说襄阳城里头,断粮都断了好久,死了好多人呢!
    后来说是老孙头带着襄阳百姓,放天灯请神,这才请来了位下凡的将军。
    常歌估摸,老孙头说的应该是襄阳太守孙廉。
    我记得那天晚上,天神将军来得晚,一开始襄阳城还是破了,半夜里多少人敲门,我从门缝里一看,全是满身血的人,家里就我和二娃子,哪儿敢开门啊!接着,又围了许多天,有一日日头红的很,那魏军又来了好大一批,我怕得厉害,和二娃子躲了起来,结果听着琴声大作,不知怎么的又起了山火,我还惆怅呢,想着今年襄阳可真是遭罪啊,那火居然被一场急雨给灭了都说是天神将军呼风唤雨,护佑我襄阳下土!
    这之后襄阳就解围了,汉水上往来的人也多了,粮食也挨家挨户地发了下来,到处都在唱这首曲子,二娃子学堂里头也教了二娃子,你们学堂老头说,这曲子叫什么?
    二娃子把手腕上的红布条一扬,高声道:《离惑破阵乐》!
    对对,是叫这个。农妇笑呵呵道,你说这名字咋起的,大梨子咋还能打仗破阵呢。
    常歌没忍住,笑了出来。
    *
    作者有话要说:
    [1]大魏与楚国修好:见28章,有楚使至魏廷细节
    第36章 亏心 先生不知羞耻。 [二更]
    祝政见她家里清简, 问道:你家里就你一人么?
    那农妇脸上忽然有些落寞:我家先生我先生从军去了,也不知如何了,可能没了吧。
    祝政闻言,摸出些和察五百塞给她, 那农妇说什么也不接, 说让二娃子瞧见了还怎么教他自力更生。两相推让之下, 祝政只好作罢,由着常歌给了些点心。[1]
    常歌袖子看着平整, 眼下点心居然摸了一袋又一袋, 足足有五六袋之多,也不知是藏在哪里。除了某一袋,他将其余点心全都给了那小孩。
    祝政欲言又止, 生怕他将苦药点心给混了,常歌只同他眨眼,要他放心。
    结果二人还没走出一里地,听着二娃子一声嚎, 常歌猛地掏了牛皮纸:坏了,还是给岔了。
    行至城前,常歌从马兜里摸了面具打算戴上。
    祝政好言劝道:还是不戴为妙。
    常歌不解。
    将军这些日子早出晚归,少在城里, 不知城内状况,总之还是不戴为妙。
    常歌听了他的,将面具塞回了马兜。
    襄阳城已同常歌到来之时大不相同,城内眼下张灯结彩,正中大道铺了红毯子, 街头巷尾摩肩接踵,四处笙歌。
    常歌一看, 庆幸自己听了劝,没拿出面具来戴。
    大街两侧到处都是铺子,正卖着与他款式神似的面具,四处乱跑的男童多着红裳,和二娃子一样,都是红衣马尾打扮。
    常歌:这是何时开始兴起的
    祝政沉思片刻:襄阳解围之后,你修养之时,便兴起了。眼下已经少了许多,最开始,满街都是挥着红绫的孩童。[2]
    常歌:
    不过不仅有模仿他的,街头还有些女童,披着被单跑来跑去,自己喊着颍川公主驾到只是颍川公主身后,必定追着舞着棒槌的老娘。
    常歌在街头站了会儿,只觉得怎么看怎么欢喜。
    前后不过月余时间,襄阳城竟能从大难之中涅槃,恢复至此。
    喜欢?
    常歌点点头。
    祝政道:喜欢的话,等我们接到公主,到了江陵,还会开金鳞池盛宴。
    常歌不解:楚国这种情况,还要大开盛宴?!
    祝政一脸认真:正是这种情况,才更要开金鳞池盛宴。
    一来,是为了迎娶颍川公主;二来,是借此盛宴彰显楚国逐鹿天下的决心;但最重要的,是稳定民心。说到底,各国之间虽有疆域划分,但并无铜墙。南郡、夏口之人只需顺流便能朝发夕至,直下吴国;沿着信阳道上迁便是大魏,下徙便是交州若是本国战乱不停,又无强盛前景,是你的话,你会如何?
    常歌轻声道:搬离。
    祝政点头:楚国世族专权,国内本就式微;境内战乱数年,早已民怨四起。此时若不彰显国力、聚拢民心,给予希望,怕是半数楚人都会搬离,成为流民。
    常歌信服。
    眼下吴国、益州、交州、滇南已确定会到场,大宛、乌孙、精绝、波斯、安顿等国也有意参与盛会,他们皆会携带商贾打通往来贸易关节。金鳞池盛宴,耗在一时,功在千秋。
    常歌眼睛一亮:这不是同太平宴一般!
    祝政摇头:比太平宴更有意思你想,江陵城,可是九曲连环,恰在大江之上,到时候,在江上搭起台子,四周观景楼林立,众人坐在观景楼上俯瞰下来,岂不是比太平宴更加有趣?
    从前大周每三五年都会开一次太平盛宴,大宴持续数十日,长安数百里内的百姓都来一览奇观,太平宴的集市上能见着许多稀奇古怪的他国珍宝,还有什么鱼龙曼衍、扛鼎、巴俞舞可以看。[3]
    那时候常川在北疆,常歌独独一人留在长安,没人带他去,祝政就偷偷换了装扮,同他一道溜出去玩。结果常歌没忍住,在集市上舔了一口葡萄酒,也不知这胡人的酒是怎么酿的,他顿时全身发红滚烫,醉醺醺的,祝政怕事情败露,把他藏在自己殿内好几天,没想到还是被高公公抓住,结果常歌给挨了好一通训。
    祝政也不知道,那回太平盛宴的记忆,对常歌来说是喜还是忧了。
    常歌显然忘了这段疼,一听金鳞池宴会的谋划,乐得眉眼弯弯:不知这回能不能见着鱼龙曼衍,还有葡萄美酒,风干羊肉,还有比瓜都大的大鸟卵!
    今日城外遇见那妇人我才知晓,原来郎君也可以称先生。祝政淡淡笑着看他,不知将军唤我先生,是哪个先生?
    先生不知羞耻。
    常歌留他个白眼,抬脚便走。
    恰在此时,屋檐上飞下一少年,正是夺下樊城的景云。
    景云先朝着常歌行了一礼,又转向祝政:司徒玟听得城内热闹,在天牢里询问,是不是大魏颍川公主要到了。
    祝政脸上的笑意荡然无存:他消息倒是灵通。
    景云问:是否理会?
    祝政:不必。
    等等。
    常歌折身回来,先是注意到景云腰上挂着的白骨笛子,看形状,当是鹰骨笛。景云这人不大谈笑,他二人不大熟,当下不好问什么,于是只装作未看到,接着话题道:我去会会这位司徒大将军。
    提及司徒玟,祝政脸上有一丝轻微的厌恶,他皱眉道:我陪你同去。
    别。常歌摇头,你是不明白,他们有多怕你。你要是同去,便什么都问不出来了。
    祝政只好作罢。
    常歌将自己的马交给景云,背着手朝大狱方向晃。途中还遇上了白苏子,说是来找他号脉,常歌惦记司徒玟,让他暂时在牢门外等着。
    进大狱后,狱卒点头哈腰地同他介绍,说司徒玟才进大牢时,还在精神抖擞地叫骂,之后他就闭了嘴,什么事情都避而不谈。军师一股脑招供的那几天,司徒玟气得是日日吐黑血,至今日,他已被关了月余,眼下不说叫骂,连抬眼皮子的精神都没了。
    常歌到的时候,司徒玟只颓然坐着,头发胡乱蓬着,身上囚服也脏兮兮的,被祝政劈开的断臂也早已痊愈,眼下一点痕迹都没了。
    大狱里静的可怕。
    月光照亮了一小片地面,一只精巧的云纹靴踏上了月霜。
    司徒玟抬眼:哪位官老爷?该说的我都说了,不该说的我也不会说了,还要问什么?
    阿玟。
    司徒玟一抬头,冷笑一声。
    常歌道:你被俘在襄阳,不见得是个坏事。魏军回去复命的参将偏将,都被斩得七七八八了。
    司徒玟一翻眼皮:我还得谢谢你?
    你消息倒是灵通,颍川公主确实已在路上。不过,楚魏和谈书上写得明明白白,战俘交由楚国发落,魏国无权置喙。何况颍川公主金枝玉叶,大狱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多,魏国也好楚国也好,自然会瞒着公主想要公主出言搭救,不过白日做梦。
    司徒玟的心思被他说得正中,咬牙不语。
    杀个败兵之将也没什么意思。何况,司徒武一去,你家眼下,就剩你一个了吧。
    司徒玟别过脸。
    常歌:不管你愿不愿意,也只有我这根稻草可以抓了,还不如配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司徒玟低着头,颓然坐在地上,手里搓着枯长的稻草,一语未发。
    常歌道:我问你,襄阳一役,你为何围而不攻,将局面拉扯得如此难看。此役,除了楚魏两方,是不是还有第三方参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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