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乃魏军督军,奉陛下旨意,捉拿反贼曹植,若有违令擅动者,皆以乱党处之。杀,无赦!
曹植本衔在指间的朱毫一落,重重跌在地上。
好!他握紧了衣袖,紧紧攥着掌心坚/硬之物,连着又说了三个好字,胸中悲郁之气纵横,在这个瞬间尽数喷薄而出,化作一声大笑
哈哈哈!
他那伪善的长兄可终算是耐不住磨好的利齿,要对自己下杀手了!
一个杨修怎么会令他们知足?这十几年来屈居他这个亲弟之下,只怕曹丕根本不满足于折磨他的心智,是非得将他他挫骨扬灰,才嫌痛快!
然而生有何欢,死又何惧?
他紧扣在袖中的手指,微有颤抖,却异常用力地死死地按住掌心,如将满腔激烈滚涌的心绪牢牢摁下。
片刻,昂首走了出去。
推门前,他看了眼那送饭的奴仆,淡漠道:此处恐怕马上就有血光之灾,我那兄长既要动手,便绝不会留下活口,你赶紧趁此机会从后门溜走。
那双搭在瓷片上的手闻言一顿。
埋首做事的奴仆怔了片刻,浅浅点头。
曹植也无心再和关照他的死活,只重整了衣冠,迎着敞亮的天光,一步一步迈出门去。
司马懿跨在马头,饶有兴味、也很有耐心地打量着眼前人去楼空的丞相府,心头也同样百感交集。
这比他韬光养晦、假病久居的小筑清雅得多,也更奢侈,一眼望去,幽篁林林,青翠欲滴,大雨不能摧折的竹骨傲然挺立,在风中擦出簌簌低吟。
这还是他十余年来第一次登门造访。
恐怕也不会再有下一次。
回首一路晦暗风雨,就连他也多有余悸。一直以来,他不仅要帮着曹丕对付这些能耐的弟弟,同时也要防备着魏王的视线,不然今时今日他就是杨修的下场。
几经催促,曹丕终是下了旨意。
要将这猖狂无度的曹子建彻底打下云霄,令其陷进泥淖里头,不仅要他疯魔,还要让他不能成活!
过往一切苦心孤诣的隐忍、克制、筹谋与算计,都在这一刻尽数宣泄出来,他要这天下都看得明白,他是如何反败为胜,如何扶起一个本不受重视的公子,令众望所寄的临淄侯再无法翻身!
胜实在是太容易了,他有自信扶持任何一个曹家的儿子上位。
唯有步步为营、逆天改命,他才能有资格驾驭在帝王背后,成为这个帝国真正的主人。
就如昔年的曹操。
此刻,他狭着锐利的双眼,看一涌而出的士兵迅速排成数行,神情肃穆,满脸杀气。
他们毕竟是那疯人张辽的兵。
可惜张辽终归是老了,老练有余,胆气却不比年轻时候了,要知道他和曹丕等这一日等了多久,又岂会真正因为忌惮一个老将而就此收手?
此前按兵不动,只为铺垫今日的骤然发作。
不动则已,拔剑便要斩其咽喉!
宇篁馆在丞相府内。
相府毗邻皇宫,以彰显亲厚之意,也更便于曹操掌管政务,严密监控内庭。而今这里却成了他们杀曹植的一条捷径,只怕将军府中的张辽率重兵赶来阻止的时候,就只能见到临淄侯一具尸首了。
他又能如何?
曹植是曹操的儿子,难道曹丕就不是么?反了他不成!
司马懿笑容款款地摇着羽扇,心中算盘啪啪作响,任凭你昔年是重臣又如何,这江山改了朝、换过代,如今已是他司马懿的天下!
面对一众愤怒的眼神,他丝毫不乱地道:念尔等也曾为我大魏歃血沙场,孤不计较你们今时今日的所为,但若你们再不让开,孤也唯有奉旨行事了!
话锋转至最后一句,隐然已含了冷冽的杀意!
雨后明亮的日光顺着兵戈的锋刃,在肃杀的空气中滑过锐利的一线光芒,那数十死士紧紧簇拥,没有丝毫撤退的意思。
将军的命令,是死守曹植。
不许他逃。
更不许旁人对其拔刀。
对峙的片刻,时间分秒如年,司马懿脸上那从容的笑意慢慢转冷,在这一刻杀意毕现
动手。
简单一声,上百兵刃在他身后齐齐出鞘!
张辽的士兵也不相让,目光紧锁,一步也不撤退。
曹植早已步至门口。
眼前无数的背影紧紧相扣,似坚不可摧的一堵墙,将其护在身后。
这些人近来都没有给过他任何好脸色,甚至在暗地里诽怨他的疯癫,而他丝毫没有想过,铡刀临头的时候,这些素不相识的士兵竟会挺身拦在他的身前,以肉躯为盾,誓死相护。
这就是曾以数百击败过吴十万大军的魏兵么?
可面对内部的仇敌,他们的反抗也显得那么悲壮而无力。
这一刹那,他几乎想要对这无常的命运低头认输死便死了,又何苦拖累无辜?
他一抬头,目光便与司马懿正正相接,那冷冷的视线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竟颇有些猫捉老鼠般戏谑玩弄的意味。
曹植五指一紧,正欲动作,长袖蓦地一重。
竟是那方才的奴仆跟了上来,无声将他的手腕压下。
你
是谁二字还未脱口,就在他目光准备转过去的时候,忽遥遥听得一阵车马碾过石板,卷着一地烟尘浩荡地驶来人影寥寥的空巷。
司马懿眼皮一跳,冷冷转眸。
先行的白幡霎时闯入眼帘。
跟在后头的,却是皇家的架撵,领头的女子身着皂下祭服、挽了庄重高髻,从那高高的马车上从容下来,扶着内监的手,却是看也不看这一场剑拔弩张的对峙,一步步走至两军中央。
在她身后,还有数名同样服制的女子跟着,年龄十五六到四五十皆有,脸上神情俱是决绝。
司马懿的一双眉,几乎皱得立起,隐约暴起的血管在额角勃勃跳动,在这一刻压进一个还算淡定的笑容中。
他勒缰下马,既不行礼,也不拔刀,只克制地微微颔首,客气地道:太妃何故移步至此?孤奉旨承命,恐一时无暇接驾。
此话已算是最后的警告。
不管这群女子是来做什么的,都别想阻挠他杀了曹植!
被称为太妃的女子却是正眼也不看他,将那厚重的广袖一摆,腰肢直直而立,一张巴掌大的脸正对着司马懿有些躁动的爱马,神色却是半点不变:督军奉皇命,我也是奉太后旨意,督军要执法,也先得先让我宣了令。
司马懿一时都有些怔住。
太后?
此事瞒得密不透风,尤其是面对同为曹植母亲的太后,他早知那老妇必会心慈手软求留幼子一命,动兵之前根本未曾请示过太后,即便与宫廷再近,这太妃也不可能这么快请旨赶来。
除非太后她老人家早有了打算,只等他出手的一刻。
可此事除了他和陛下,并无二人知道!
不等他想通,那太妃已变了脸色:还不跪下接旨?
自汉中以来,天下崇儒,为人臣子,所讲的便是忠、孝、义,打头的便是一个忠字。而为帝王者,忠孝义皆为一体,都只被仁义与孝道限了手脚!
太后和皇帝的旨意同时传下。
则该先宣太后的!
眼看日头高升,时间又磋磨了一刻,司马懿不欲与她们纠缠,咬着牙让了一步:请宣!
尽管如此,他依然跪也不跪,昂首看着那面容柔软,语气却异常刚强的太妃,将长剑一拧,眼神有些充血。
直到这一刻,他才认真地看了看这清丽依旧的容貌,一眼便认了出来是昔年荣宠倍至的环夫人啊。
是谁都不要紧,左不过是些早该殉葬的夫人。
一介女流,还能拼过刀刃不成?
环夫人领着几名同样表情的旧夫人,一改素日的孱弱卑微,眼神冷静至极,却未取出任何诏令,而是直接开口宣了令
太后口谕,临淄侯乃陛下亲弟,情同手足,若有敢逆上作奸者,皆为死罪。
就这样简简单单一句话?
司马懿几乎冷笑出声。
还以为这群半老不死的女人能翻出什么浪来,没想到不过是一声只响不炸的炮仗,吓唬人罢了!
他万分从容地步至这太妃面前,居高临下逼视过去,冰冷的眼神已不太耐烦:太妃久居宫闱,恐怕不解政事,就算是太后的诏令,也得有文书,加后印,才算得了数。
这空口白牙的一席话,糊弄旁人也就罢了,可吓不倒他司马懿!
而环夫人却仰面肃然,不卑不亢地呛了回去:诏不至,令先行,督军若有疑惑,不如现下便去请太后的意思,自然知道分晓。
请太后的意?
那不是给曹植请了个保/护/伞!
司马懿的耐心已消耗殆尽,压在长剑的手慢慢转动,阴森森道:太妃无诏擅自离宫,此事容后再请太后示下,若还敢阻挠孤行圣意,就休怪孤刀不留情。
忍无可忍,不如不忍。
他已忍了十数年的冷嘲热讽,一步步爬到如今的位置,难道还要看一群老女人的脸色不成?
环夫人闻言,却是露齿浅笑,虽不答话,却也恪然不动。
天光流转在剑尖,凝成寒浸浸的一点锋芒,司马懿拔出剑来,竟是直接以利刃压上对方纤弱的脖颈,逼她就范。
她不动。
后面的一众老太妃却齐刷刷跪了下来,然而腰杆笔直,个个昂首直视面前威风凛凛的大督军!
在司马懿背后的重重士兵,也在这个刹那有些犹豫。
这算是怎么回事?
司马懿额心一抽,算是看明白了,她们压根就没有什么太后的诏令,只怕是连她老人家的面都未必能见上,就是拿自己的身份堵在这宇篁馆的门口,用一身性命威胁他司马懿。
这些昔年得宠的夫人们如今也算不得什么人物,可如今能活下来的太妃,都是有一子半女傍身的,他若真敢血洗长街,恐怕整个曹氏都会成为他的敌人!
他心道不妙,神色一变,准备快速解决这场滑稽的变故:既然太妃们执意抗旨,也就恕孤不留情面了。
司马懿递下一个冷漠的眼神。
不能杀,那便绑,便捉,大不了下点狠手,也叫她们知道王法所在!
环夫人却依然不为所动,终于再次启口:督军好大的威风!可我不得不提醒督军,我们虽只是先帝夫人,却也是陛下的庶母,若督军执意替陛下弑母,令其兄弟失恃,便替他背着这不孝不悌的罪名!二则,便是犯了滔天的罪,合该春秋决狱、秋冬行刑,这才符合典法,岂有你督军僭越拿人的先例?你枉称拿了陛下的旨意,却不分是非,不曾谏言,犯下这不忠、不孝两条大罪,还不立刻束手!
她的声音虽清越动听,语气却铮铮若剑鸣。
能讨得曹操欢心的女子,又岂是寻常弱妇?
条条款款数来,竟令磨刀霍霍的士兵有些骇住了,一时不敢动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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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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