旋起的碎石一粒粒飞滚到李隐舟的脚下。
黄盖的目光也遽然钉在他身上,炽烈的语气一点点肃冷下来:而今主公一味称病不出,难道就要这样把大业拱手送人?李先生,你也身受孙氏重恩,当厘清长短,公私分明,以大局为重。
这一番激烈陈词迅速点燃了论战的硝烟。
不待李隐舟答,张昭已淡淡地接话:曹公虽然行事诡谲,但也终归是朝廷股肱之臣,我等既食天禄,当尽人臣之事。若公然对抗朝廷,岂不给了敌手以可乘之机?而今百废俱兴,万事萧条,正是应
当休养生息的时候,何必急于和曹公翻脸?昔年勾践卧薪尝胆,三千越甲终吞吴,而今我们只是送质入朝,也算不上屈辱。成大事者能屈能伸,一时意气只会落入敌手的圈套。
他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夏末秋来的夜,空气时冷时热地拧成一团,像濡湿的棉花塞进鼻腔里头,令人闷得呼吸困难。
一潭闷沉沉的死水里,难得竟有人出言反驳张昭:万安之策或许可以保全,但天下格局瞬息万变,一味求全又如何可以破局?何况江东六郡地处水域,水脉充沛彼此勾连,而水上作战并不是曹操所擅长的领域。即便是退败,曹营也很难追兵深入,我们还有自保的办法。
众人投之以不可思议的目光。
万没想到素来为人和善的鲁肃竟然敢和张昭叫板!
不等他话音落,便听一声沉郁低哑的声音响起:可他打败了袁绍。
顾雍不开口则已,简简单单一句话便正中诸人心底纠起的死结。
曹操有什么可怕?不过乘时作乱,挟持天子以令诸侯,圣师的面孔,逆贼的心怀!
官渡之战却似一道响亮的耳光,将春秋大梦里的人遽然打醒,曹操能以二万兵马胜过袁绍十万粮草充足训练有素的大军,这绝不是运气使然,他不是当初的董卓,更远胜袁氏兄弟。
月色皎皎,满地霜花被踏得七零八碎。
气氛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若能战,谁想和?
张昭、顾雍他们是羸弱之人吗?未必。此前平宗亲、剿世家,这二人明里暗里出手何曾留过一丝心慈手软?
黄盖、鲁肃又是好战无知吗?更不是。江东六郡散落数年,历经孙氏三代主公数年困斗才有了今天尺寸的安稳,就这样轻易被收买了去,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凌操闷不做声烦躁地转着枪。
他俯首贴近李隐舟,忽道:主公究竟是什么想法?为何此次连我们都不告诉?你们耍什么花样?
李隐舟一眨眼睫,目光在月色中明朗了一瞬,也仰头凑近凌操的耳朵,低声吐出几个字:主公宅心仁厚,校尉放心。
凌操被磨得枯焦的唇舌几欲呕血。
这位新主公哪里跟宅心仁厚牵扯得上半点干系
?睁眼说瞎话!
脑中急电一转,便想起庐江时候算计李隐舟那点小小伎俩。
绝对是挟私报复!
他和李隐舟数面之交,几乎次次都是危急存亡的关头,而今才算见识这人睚眦必报的小器心眼,恨不得把他当凌统一样吊起来抽一顿,但这风头浪尖还偏得指望他说上两句。
只能忍了暴躁,按下心绪,咬了牙低声道:过了这一遭,我请你喝酒赔罪。
凌操顿了顿,声音愈低,手中的枪却攥得愈紧:我们不能低这个头。
人可以折断骨头,却不能折了骨气,可以流血,但不能丢了血气!
李隐舟眼角微微一扬。
竟笑了一声:校尉就这么不相信主公?
凌操冷哼了一声,不答。
真不相信他,就不会按下脾气一声不吭,早就和张昭老儿揪着袖子打起来了。
李隐舟低头拨了拨药罐上的瓦盖,徐徐拨开渺渺的白雾,低声道:药在罐子里闷久了尚且会变了性味,人言若堵起来只会在内心生变,主公不是不想管他们,只是此时若不让他们说个痛痛快快,以后还有谁敢谏言?
净会鼓捣这些。凌操咧了嘴不屑地环顾一周,冷静下来,眉却拧得更深,但总这么吵也不是办法,人心不齐,用什么匹敌北原的大军?
二人低声耳语的片刻,反对与迎合的声音在沉静中复又燃动,唇枪舌战彼此谁也不想让步,响亮的争论几乎擦出电光火石,将寒浸浸的秋夜点如白昼。
谁也说服不了谁。
一锅乱粥里头,房内终于传来一声虚弱的咳嗽,似轻轻一道鼓点,在瞬间的凝滞后,直接将战意引到极点!
黄盖竟一脚踹开了门,严厉的眼神左右四顾逡巡片刻,骤然凝滞在半空之中
孙权一身素服不染半点尘埃,失血苍白的嘴唇挨在白茫茫一圈风毛边上,在陡然扑面拂来的夜风中慢慢抬眸。
寒铁似的眼瞳淡然直视一拥而入、却有些手足无措的部下。
诸公所言,我都已经听清楚了。他在病气里又咳了一声,额尖隐约抽出青筋,脸上神色却依旧淡淡,你们是觉得我们一定赢不了曹操?
这一刻,即便是主张反对的黄盖和鲁肃都忽
然沉默下来。他们主张的并不是逆风挑衅曹操的威信,而是宁可战死也绝不为人犬马。
谁也不曾想过去打败曹操。
谁又能打败他?
张昭反问:我们用什么对抗曹操?
孙权亦默然。
他目光直直落在庭前一地的寒霜上。
一股自上而下的不安顿时卷落下来,连孙权自己都不能回答的问题,又有谁敢去深思呢?
凌操也有些心急,拉了李隐舟到一旁垂问:你们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难道主公真的打算答应曹操的话?
孙权亦微蹙眉头,目光微微从他身上划过。
一切都按照计划有条不紊地上演,可诸葛瑾为何还不现身?
李隐舟在柜中取出一枚阔口的杯,将滚烫的药倾注进去,在众人复杂的视线中递给孙权。
淡淡热气腾起,他低声道:药熬好了,主公别急。
嗒更漏滴破静悄悄的夜。
一道清而冷的声音破开空落落的静谧。
瑜来迟了。
众人几乎是下意识地扭头回顾
夜风撩起了丝缕的云,明明的月色似流水摇晃,来人挺立的眉峰下暗影横生,一双浓黑的眼却氤着寒火。
周瑜的身影却被勾勒清晰,落了满肩霜寒的清辉,着一身素衣玉冠,踏着风阔步而来。
他穿过一众缄默的同仁,立定在孙权面前,垂眸瞟他一眼便转身面向张昭:我们为何不能赢曹操?
一旁的顾雍沉沉瞥他一眼:曹操以少胜多打败了袁绍,而今气焰更胜昨日。
周瑜却淡然北望
袁绍在攻曹操时,恐怕也觉得自己必胜不可吧?
一时四下皆静。
这话是认为他们也可以同样逆风翻盘!
张公沉声片刻,只问:我们何来赢面?
周瑜目光微顿,从容不迫地给出答案:江东六郡自古是天下水米之乡,富饶可敌半国,铸山为铜,煮海为盐,人心安定,士风强劲,在天时上,我们不输给曹操;曹营地处北原,皆是陆军,不谙水性,在水战中已经失去地利;而今天下动乱,曹操赢了袁绍却输了人心,虎狼之心已是纸后烛灯,昭昭然揭露于天下豪杰之间,我们退无可退背水一战绝无所畏惧,而他碍
于野心顾虑重重必受辖制,因此在斗志上未必优胜。天时地利人和曹营无一可敌我们,再兼官渡一战已经耗竭了士气,短期之内他对江东绝无胜算。
他一丝一缕地剖析来,竟毫无半点怯意和畏惧,仿佛口中所说那个创造神话的曹操,不过是席地而坐对棋博弈的普通对手而已。
他语气很淡。
但在场诸人心中隐约澎湃的浪潮几乎扑出躯壳!
孙权的眼神如掠过狂风,隐藏的情绪被骤地点燃,竟拖着病躯按着剑立起身来,深深凝视周瑜片刻。
片刻,凌操狂笑一声:周郎说得对,难道我江东儿郎就个个不如那么个老匹夫?还是说你们这些书袋子觉得自己全都输给了他麾下的谋士?世上没有不败的战神,却有怯战的懦夫!
被他这样冷不丁地一激,方才冷言冷语的主和派立即掉转火气围攻凌操:凌校尉这几年又有何建树?
凌操立即拔枪:起码若曹营敢犯,某必第一个迎战!
张昭立于原地,苍老的发在空中漫飞片刻,在众人重燃激情时,脸上始终保持着冷静与淡定:可我们拒绝曹操,他便有了出师的名义,公瑾最后一条、也是至关紧要的人和,并不成立。
周瑜却早已料定他所言一般。
目光有意无意在人群后的李隐舟脸上一掠而过,缓缓道:人心各异,想要独吞天下,曹孟德就已经输了人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咕了半天
诸葛先生是外交官啦,装逼还是让指挥官来上
第 82 章
闻言, 众人皆是一愣,接着便细细滋长起讨论的声音。
周瑜长立人群中央,一任夜岚拂卷长袖。
直至人声煮至鼎沸, 他阔然回首, 唯独望向孙权, 锵然道:汉室大势已去, 曹营根基深厚,其余众党皆不成气候,而今之计, 唯有隔江两立!
这场密会直至宵夜尽头。
诸葛瑾于次日黄昏才现身。
他带来的不仅是挂在足尖蜀地湿滑的青泥,还有汉室下赐江东的消息与刘备递来的密信。
这迟来的出现不啻于一剂定心的药丸,足以佐证周瑜所谓曹操失去人和的天然劣势, 更是皇帝一道对于曹操的抵抗汉室还未真正崩溃, 北伐已经是在中央权威上动土, 若再想南下就是做了逆臣贼子, 天下皆可讨之。
刘备在刘表手下果然不得重用。诸葛瑾举袖拂走衣襟上的风尘,淡淡地道,不过, 瑾观其为人厚德, 广揽人心, 恐怕不久为人臣了。
刘备惯常以舆论造势, 而今在刘表处不得重用, 又忌惮时时侵扰的曹操,如今已经和曹营彻底翻脸, 当然生畏其一家独大,索性拧尽了力气说服汉室信任江东。
给曹操下绊的时候顺带卖江东一个人情。
稳赚不亏的买卖。
刘备和诸葛瑾一定达成了这样的共识。
李隐舟捻起他送来的药材,放在明晃晃的铡刀下用力斩成数段, 耳畔回旋的却是昨日周瑜的主张
二分天下。
天下乱如棋盘,谁欲独吞天下就成为众矢之的,连曾经占据时势的袁绍袁术都过分跋扈而被群起攻之,如今想要独揽泱泱中土无异于把自己设立成拉仇恨的活靶子。
与之不谋而合的鲁肃则更激进,在会上便果决地提出了剿除黄祖,进伐刘表,竟长江所极的战略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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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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