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统看这架势不对,知道自己言多失策,惹了对方不痛快,才讪讪地缩回腿端正盘坐:我父亲投了孙将军,我跟着跑跑腿。
他目光暗自打量着孙尚香,却见她紧紧双手紧紧扣着药箱,眉尖若蹙,似有所思。
请李隐舟是捎带的,此番为的还是让孙尚香名正言顺地归家去。
玩了两年也该够了,再下去真成了野丫头,她兄长偏疼她,陆家也袒护着,活叫我这个做母亲的不敢说话了。
孙老太这番痛心疾首的陈词,凌统可不敢再转述出来。
女人间的事情最麻烦。
只能硬着头皮拿出请帖,悄悄撂在暨艳面前,拧了拧眼皮暗示他帮忙劝说下。
暨艳只用胳膊肘推开他。
不送。
凌统被暨艳扫地出门后,李隐舟才和孙尚香商议此事。
孙尚香疲惫地趴在桌上,目光在烛火中闪烁:兄长娶妾,嫂嫂一定很难过,我去陪着她吧。
李隐舟也有这个打算。
娶妾本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一台轿子接回家就是了。这样大张旗鼓地操办,一面是为了炫耀孙策这些年的赫赫战功,一面也是和部下拉近关系,一起喝杯酒。
不过落在孙夫人的眼中,就难免误解为对新欢的宠爱。
那个他亲手接生的孩子也即将六岁了,不知小小的孙茹如今长成什么模样了。
他合计一番,准备过几天就就关了铺子陪孙尚香回家,正欲习惯性地开口让暨艳好好看家,垂眸间恍然瞥见少年灯火中线条清俊的侧脸,修狭的眼中眸光明灭。
这个瞬间,他才有一种恍然的感觉,暨艳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的孙权早已经历了父亲的死和家道中落招来的冷眼,十二岁的陆逊孤身一人接过了家族的重担,如今同样十二岁的陆绩已经名扬四海,无人不知他孝贤的声名。
在这个动荡飘摇的时代,十二岁的孩子懂得什么是责任。
他于是收回嘴边的话,弓腰坐于暨艳身侧,偏头与之平视:你想去吗?
彼日孙策一定会请诸多名流贵客。酒席上的推杯换盏交流的是彼此的学识与见闻,五湖四海的声音汇聚一堂,将千里之外山川江河的风色带来这
席飨宴。
对于寒门子弟而言无疑是个开阔眼界的大好机会。
闻言,暨艳并未露出乍然惊喜的神色,眼底的烛光犹闪烁不定:公纪也说会一同列席,我
只有在这样的场合面前,他才蓦地意识到自己和陆绩之间身份与地位的悬殊差距。
少年的自尊心是薄薄的一面瓷,冷得拒人千里之外,又脆弱得不堪一击。
须用心仔细地捧好了、呵暖着。
李隐舟脑海中无端浮现出年少的孙权偶然流露的孤独表情。
所幸他并非一个人,所幸暨艳也有了自己的朋友。
他于是不再多言,展身走开,只道:那就去和公纪请教吧,或许他也很想你陪他同去。
十日的功夫一晃而过。
大抵是陆绩劝说了些什么,暨艳眼神不复那夜的彷徨,明净澈亮如一面不惹尘埃的镜,几乎都能瞧见里面折射出的光。
李隐舟放下心,刚好准备陪孙尚香去看夫人,索性让两个少年自己搭伴。总之有陆逊和顾邵看顾,也出不了什么事端。
小女儿难得归家,孙老太却不忙于相见,这场宴席由她筹备,她要确保无一错漏。
这也的确一场旷前绝后的飨宴,五色的绫罗抛洒在蔚蓝无垠的天穹之下,琉璃的华光掩盖了初升的星辰,络绎不绝的客人拱手相让,举手弄足之间皆是风流。
在其后的数十年内,李隐舟唯再见过一次可与之相比的盛会,甚至比今天还要盛大,还要繁华。史册从那一天开始进入了新的时代,但今夜相聚的雅客却没有几人和他一同见证。
鼎沸的人声中,孙策被众星拱月地包绕起来,即便是这样的场合他也照旧挎着剑,不规不矩地斜倚着案几,举杯在鼻尖下轻轻嗅着。
隔着人山人海,他不时瞟一眼新的来客,时而大笑着灌下一大口酒,随手将剩下的玉杯掼碎在地上,再玩笑似的从高举着恭贺的双手中抢走属于旁人的酒杯。
他看上去醉得很开怀。
周瑜立于他身侧,闲闲地挽着袖,偶尔偏头和他交谈两句,喜悦得很淡薄。
就如云揽的月,掩映在斑斓星河之后,遮住一身光华。
逐步远离隐隐喧天的音
潮,孙夫人独居的小院似被遗漏的世界,一树从江都迁来的老梅独立庭中,筛着簌簌微响的北风,落下寂寂摇晃的疏影。
偶有觅食的麻雀的飞扑着在半空盘旋一周,很快载着空落落的失望模糊为一个看不清的墨点。
李隐舟似走入冰窖,抽手在鼻尖下呵了呵。
孙尚香先踏进院门,嘴唇有些僵硬地牵动着:嫂嫂,你在吗?
隔了错落的梅枝,窗柩中模糊映出一道清瘦的身影。
她再按捺不住地飞扑过去,回头唤一句:阿隐,快来。
李隐舟举步想跟着走过去,却于满地寂静中隐约听见半空传来崩得紧紧的咯咯声响。
如将断未断的弦,拨弹着淡淡怒意。
一片梅无声落于他的肩头。
几乎是下意识地一弓腰,随之一柄黑色的小箭骤然破风而出,带着残影嗖地闪过耳侧。
擦身而过的利刃铮然钉入枯瘦的梅枝,生生刻进一寸有余。
李隐舟手心捏出一层薄汗,陡然抬头。
萧瑟的风漫卷满起,顺着衣衫的破口灌了满怀的冰凉。
房内传来孙尚香清凌凌的声音:嫂嫂,阿茹呢?
孙夫人细弱的回答淹在风声中。
李隐舟缓缓地呵出一口凉气,用力松解下紧绷的眉目,冲着房檐轻声劝告:下来吧,上面很危险。
闻言,犹不死心地捣弄着半人高的弩/箭的那双小手蓦地停下,唯有一双黑白分明、带着狂怒与幽怨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隐舟。
微红的眼圈仿佛隔了血海深仇,就这么一动也不动、恨恨地注视着他。
李隐舟禁不住打了个寒噤。
但还是忍住寒意:你再不下来会被别人发现,教养出想暗杀客人的女儿,你的母亲会被你连累。
他静静等了片刻,见女孩仍然无动于衷,才唤出她的名字。
下来,阿茹。
听见外面一阵轻微的波澜,孙尚香好奇地探出半个身子:怎么了?
她左右顾盼,却见李隐舟在树下蹲着身子,清瘦的肩胛上露出女孩白净的额头。
于是低喃一句:净会哄小孩子。便重新关上窗户,遮断肃杀的风。
李隐舟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六周岁的孩子,确定她没有藏着别的武器,
才松了桎梏的双手,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蹲踞久了骤然起身,不及供血的眼前闪过一片黑幕。
额角的血液突突上涌,带来一阵抽痛。李隐舟心道一句麻烦。
或许是听到了什么坊间的风声,六岁的孩子不明事理地把母亲一切的不幸归咎于这个夺走了她生育能力,还准确预言了父亲将娶的新人的大夫身上。
也不知是受到了谁的挑唆和刺激,竟然爬上屋檐,准备用弩/箭射杀他。
幸好也只是个六岁的孩子,射偏的一箭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准备。她自己是绝对没有力量可以拉动弓弦的,必定是有人暗中帮了一手,给她备好了满拉的弩,而她只要扣动机关就行。
也正因如此,才不会有第二箭。
李隐舟想不出和什么人结下过这么大的梁子,他得罪过的人中唯一能狠下杀手的已经提前下了黄泉。
看这孩子死死抿住的嘴唇就知道肯定被荼毒得不浅,或许是因为常年缺乏的父爱,也或许是受到风言风语的波及,这个被舍命生下来的孩子偏偏被仇恨灌养着成长。
孙茹仇视的眼神像一块石子倏忽掼进他的心澜,将表面的从容与平静砸碎,涌出深藏的忧虑与不安。
她还这么小,尚且有大把的光阴去纠正性格的缺憾,也许只要她无波无澜地长大,年幼时偏执的仇恨都会化作日后回顾时的一句笑谈。
只要她的生命不再遭遇不幸。
一长一幼几乎贴身靠着,彼此的心思却隔了天堑。
晦暗的云一层一层地堆积起来,厚厚地压抑在人的心头。
呜咽的风声中,偶有踏破枯草的轻微碎响传来。
李隐舟移开目光,视线余暇中瞥见一道鹅黄的身影踢开满地落木,大剌剌走过来。
满脸笑意的少年无声息蹲下身,用眼神示意他噤声,抬手稳准狠地往孙茹头上敲了个爆栗。
方才还誓死不屈的倔强眼眸顿时淌出眼泪。
一整天的委屈瞬间山崩地裂地迸发出来
哇
顾邵手足无措地愣在原地,万万没料到引得对方嚎啕大哭。
他身后并肩走来两个青年男子。
一个面若寒霜,一个温如春风。
孙权任长风掀起广袖,静立于飞旋的落叶中,颇嫌弃地蹙眉:六岁的孩子你也要招惹,顾少主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李隐舟惊愕地抬眼看着二人,万没想到几人会以这样的方式重聚。
他头上甚至还扎着几根爬上屋檐的时候蹭着的草。
陆逊逆光长立,身影映在明暗如晦的云天,神情淡薄。
见李隐舟这幅狼狈的样子,却忽然露出笑意。
仲谋说你和阿香肯定在这里躲清静,所以我们来找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结局是温馨的所以拒绝挨打!
49、第 49 章
三人时隔数年同侧而立, 李隐舟一时竟有些恍然。
月夜的分离、稀疏的信件和狼烟四起的庐江城似走马灯在眼前闪过,直到朗月清辉分拨暮云,才将幻境照亮。
孙权也回了吴郡, 这不难解释。
他把视线落在顾邵身上。
和孙权陆逊站在一块,一两岁的差距就分明地显露出来, 尚显青稚的少年不似这二人气定神闲, 手忙脚乱地将满脸泪花的孙茹半揽在怀里。
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一片干果递给她:别哭了,兄长请你吃果子。
孙茹咬着嘴唇忍住不哭, 倔强地偏过头不理顾邵的讨好,胸脯不时风箱似的猛然抽噎一口。
孙权淡淡地:你做她兄长, 岂不是做我兄长的儿子了?
顾邵忙里偷闲剜他一眼:你别揶揄人,万一孙伯符想把她配给公纪,我是她兄长, 就是你和伯言的从父了!
恋耽美
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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