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服人心不是一朝一夕、一言一语的事情,但不得不承认,就算知道这是人情世故的手段,能在困境中遇到扶持一把的人,也会难免心生好感。
陆逊并没有等他回答,自然地转换了话题:天色将暮,我也不便继续叨扰,太守府规矩很严,送出去的礼都要人签,张先生或许不想被打扰,不如你替他签吧,我教你怎么写?
太守府有没有这个规矩李隐舟不知道,但再傻的人也听得出来这是给他的一个台阶,读书写字当然首先学自己的名字,陆逊的说辞提前避免了他问出口的尴尬。
李隐舟已经习惯了揣测他人,考虑他人,却难得被别人这样细致地体贴着。
如春风化雨,似细柳拂风。
他难得短暂地卸下心中长年累月的戒备,索性当一回天真的孩子,微微抬头仰望着陆逊温润的面容,很诚挚地道了回谢:有劳少主。
16、第 16 章
中宵露浓,月隐霜寒,飘摇的东风将雨雾一丝一丝钩织成衣,轻手轻脚地批戴在庐江人家错落有致的屋檐上。
张机于浓重的冷意中打了个哆嗦。
他将看到一半的竹简拢于怀中,抻一抻酸痛的腰骨,抱着心爱的古籍踏出屋外。飨足的步伐才踏出一半,便陡然停在苍冷的月光中。
井口隐约映着一轮模模糊糊的圆月。
井畔,一个瘦小的身影蜷成一团,雨露沾湿了他的衣衫,单薄的麻布下,背后的骨锥节节分明。
他身畔散落着一大堆竹简,张机在朦胧月色下,拧着眼皮仔细分辨,才发觉这一堆并不是书目,而是习字的草稿。
草稿上头显然有两个人的字迹,一份工整利落,笔画干净,可见其主人为人内敛隐忍,不露半分喜怒。
不外露也是一种表露,并不难猜到这张字是谁的手笔。
另一份就差之甚远,落笔时而歪七扭八,时而过分平直,可见写字的人心情如九曲十八弯的黄河,急切地找到一个宣泄的出口,但总不得纲领。
越往后看,笔画倒是越成型,但墨迹却越来越浅,张机瞟一眼零星散落在井口的墨点,浮在唇畔的嘲笑褪去,露出一份欣慰的神色。
他以足尖轻轻蹴一脚李隐舟的背脊:蠢材,蠢材,在这里干什么,难道我要你看守井里的月亮?
李隐舟在惺忪的睡意中睁开眼,糊着雨珠的视线模糊不清,张机难得一见的欣赏表情就这么被错过了。
他低头收拾着散落的竹简:先生在看书,学生不敢打扰,井里的月亮对先生而言是无用之物,但对我来说就是照亮的明光,这里的井水虽然不值一钱,但兑了墨水也可以写字。
这话听着虽然惨淡,但在这个时代并不稀罕,烛火不是便宜的东西,墨汁更不是普通人家都能挥霍得起的,难怪匡衡要凿壁借光,实在是生计所迫,不得不为之。
张机哼笑一声:你这话倒是可笑,孙家的金子足有八两八,不拿去置办东西,难不成留着生蛋?
李隐舟擦着雨珠的手微微一滞,旋即领会这话里的意味。
这时候要再卖弄乖巧就
太过虚伪了,他索性大大方方地朝张机鞠了个躬:多谢先生慷慨解囊。
张机皱眉嫌弃地瞧着他:再置办两身衣衫,做学生的邋遢,丢的是我的脸面。
李隐舟心头一动。
他知道自己这味药材在张机眼里终于算是熬出了点意思,张机有意磋磨他的傲气,就是等着他把满怀的自负丢弃,重拾学生的心态,一步一印地打好基础。
学医譬如写字,横平竖直的笔画都不会,便想要学会游龙惊鸿的笔法,显然是不切实际的事情。
这样的苦心与耐心,并非他表面上张扬出来的洒脱不羁,他将一切良苦用心熬化在时间里,再托付以心血。
李隐舟仰面望着张机,如仰望一棵古木,看似枯败的枝叶下藏着深入土地的根,任凭风雨飘摇,自岿然不动。
师徒二人默然对视良久,张机嗤地一笑:还不滚去睡觉,明日出诊。
次日,天蒙蒙亮,师徒二人踏着细碎熹微的晨光,循着乡间的小路,摸索到一家猎户家中。
猎户的妻子哀哀地哭泣:那老虎一掌扑上他的背,爪牙十分尖利,先生,您看
张机拨开猎户的衣衫,仔细检查被老虎扑上的伤口,蹙着的眉头稍微松解下来:他运气好,这一爪避开了心窍,且他皮肉厚实,未曾伤到肺腑。
妇人这才略微安心,抽噎一口气:那,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办?
张机瞥一眼李隐舟。
李隐舟将背着的药箱子打开,翻找片刻,拿出一袋包好的药炭,递到张机手上。张机一面在妇人惊异的表情中细细以药炭敷盖在伤口上,一面交代:
所谓血见黑止,红见黑止,炭粉覆于伤口,便可止血,隔绝外邪。
那村野妇人哪里听得懂这些话,只一味点头称是,李隐舟知道这是教给自己的,但所想的远不止此。
中医的古话并非全无道理,药炭中发挥作用的,并不是这些粗糙的粉末,而是其中少量的活性炭,这是一种吸附功能极强的物质,可以收敛止血,更可以止泻防毒。
可惜这个时代,并没有制造活性炭的工艺,药炭中只有少量生产过程中产出的活性炭,和现代医学所用的纯度天差地别。
活性炭
正沉思冥想,一记脑崩脆生生地砸在额头上,张机将杂物往他身上一丢:愣着干嘛,还不收拾回去。
经过昨夜无声的剖白,李隐舟对这个老师已卸下了所有的质疑,也不再隐瞒什么:学生是在想,既然炭粉可以收敛伤口,吸附毒素,那是否可以用以解毒。
张机摇着手扇,缓缓打个呵欠:老夫也想过这个办法,可惜内服者效果甚微。
李隐舟在脑海里细致地搜索着上辈子的所学,其实制造活性炭的原理并不算复杂,但在这个没有化工原料的时代,有可能成功地制造出来吗?
张机瞧他眼神凝于天外,就知道这孩子又想到了什么主意,倒也不端着老师的架子,反而随和地问:你又想到了什么?
李隐舟才被敲打数日,哪里敢班门弄斧:学生不敢卖弄。
张机才松懈下来的神色,又凝上不悦:这话可笑,你我虽是师徒,但半路相见,总有你知道,我不知道的东西。孔夫子都道不耻下问,难道我连这点心胸都没有?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成功,所以不敢轻言。李隐舟心里反复筛选着可行的工艺,慢慢拼接成一套勉强衔接的流程,他圆润的眼眸映着山村秀丽的风景,可浮现在脑海中的,却是一帘看似枯燥的文字。
张机停下脚步。
李隐舟措手不及,连人带药箱子一块撞到张机背上,揉揉发疼的额头,这才从思考中抽出身来。
张机冷然一笑,眼眸斜睨,翻出旧账:是谁说神农尝百草,从无到有的?怎么那会顶撞的气势倒没有了?
不待李隐舟回答,他又重新迈开脚步,留一个清瘦矍铄的背影。
还没撞南墙,就想回头?无趣,无趣!
17、第 17 章
想要炮制活性炭,最重要并不是化工材料,而是尽量密闭的空间,和相对精准的温度。然而这个时代对温度的判断,基本还停留在见瓶中之冰而知天下之寒的经验主义水准,缺乏一个精准明确的尺度。
李隐舟蹲在角落里,百无聊赖地摆弄着眼前的八两金子,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再前沿的技术脱离了与之相匹配的生产水平,就等于一纸空谈。
他第一次如此怀念冷清压抑的实验室,就连又臭又挤的大白和小白窝里都挂着精准监控温湿度的仪器,那些冰冷变化的数字是科学的心跳,给枯燥乏味的科研生活注入强大的原动力。
阔别了先进的技术水平,才知道脚下曾经踩着多少巨人的心血,能在这个时代的科学领域革旧出新的学者,都是用血肉凡躯铸成基石的伟大工匠。
热血的冲动渐渐褪去,冷静的思考逐渐回溯。
在放弃和挣扎反复横跳的边缘,李隐舟拣起一块扁平的碎金,以突出的一面做上,凹陷的一面当背面,两指捻动,闭上眼睛,手腕用力,往上一抛。
摊开的五指没有感受到一丝重量,半响,他疑惑地睁开双目
视线中唯有一只洁净白皙的手,五指握拳,横在他的额前。
墨意笼在鼻尖。
脖颈传来温热的气息:想什么这么出神?
李隐舟心脏踏空阶梯似的遽然一跳,身体下意识地紧绷起来,待反应过来身后的人是谁,才无奈地松懈下挺直的肩膀,缓缓叹了口气:少主不要捉弄我了。
略有棱角的小金块硌在掌心,陆逊收拢的五指微微一动,正当李隐舟以为他要还给自己的时候,却见他收手回去,立直了身子,声音含笑:我给你带了书目,不如就用这个当酬答吧。
说好的送呢?
李隐舟微微磋磨牙齿,扭过脖子,仰头望着对方秀气的下巴,略觉好笑:少主府上不至于这么克扣吧?
陆逊回以一个浅笑:张先生对你,也不至于这么吝啬吧?
李隐舟哑口无言。
他大概能猜到对方此举的意图,但并不想过分承情,陆逊教他写字不过是推
波助澜的顺水人情,再靠近一步就是朋友才会做的倾心相谈。
但不管是孙权还是陆逊都不是适合当朋友的对象。
孙权是狼崽子,陆逊就是小狐狸,一个不敢得罪,一个纯粹是玩不过。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拉开:我不是因为犹豫不决才抛金子做决定的,不过好玩罢了,少主想拿走就拿走吧。
陆逊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半响,才垂下手腕,神色并没有一丝不悦:《说文解字》我给你拿过来了,还有什么想要的书也可以告诉我,太守府是庐江城藏书最多的地方。
李隐舟半开玩笑:少主家的书太贵,小人买不起了。
陆逊也难得露出一丝孩气,眼眸微弯:一分钱一分货。
话是玩笑话,但李隐舟却有些心动,陆家是江东有名的书香世家,藏书汗牛充栋,或许真有些技艺类的书籍可以参考。
他认真下神色:少主知不知道什么书是有讲火候的?
这话问出来,李隐舟也觉得太为难对方,虽然陆、顾两家的后人都以饱读闻名,但这个年纪读的肯定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典籍,大一岁的孙权都还没读过《六韬》兵法,陆逊又怎么会知道这些杂书呢?
却没想到对方垂眸静思,当真给出了答案:《考工记》曾经记载略有记载,不过我也只读过炼铜术的部分,其余并不精通。
这个时代的学霸都是这么全知全能的么?
李隐舟突然觉得现代吹嘘的那些神童,在这个时代早慧的孩子面前,都不过尔尔了。
陆逊显然看出他的惊异,并不借此倨傲,而是耐心道:《考工记》关乎民生,并不算杂书,从祖父爱惜百姓,所以从识字起就教我们读过了。
的确,与炼铜术相关的,就是钱币的制造,经济是民生的骨骼,陆康对陆逊向来是以继承人的要求严格培养,从小就灌输这些基础的知识,也就不是什么怪事了。
他的早慧不是天赐的才学,而是陆康照着自己年轻的模样一点点雕琢出来的,小小年纪,未有行差踏错。早熟如孙权都有迷茫脆弱的时候,但这个孩子已经被套上了一层密不透风的茧,再戴上谦逊温良的面具,无人知道他心里究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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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医在三国(穿越)——向晚鲤鱼疯(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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