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璃知道，自己到达另一边了。
    只是出乎意料的，这另一边竟然是比那边更加明亮的所在。只是仍看得出是月光，并不是白天就是了。
    江璃缓缓的吸气，竖起耳朵。
    周围先是如死般的安静，然后，渐渐的，就像感官得到了苏醒，遥远的地方传来越来越响的嘈杂，这嘈杂声此起彼伏，粗噶难听，又响彻一片。江璃认出来，这声音是当初在河岸边听到的鸟叫声。
    只是这一次，鸟叫声庞杂，数目远比河边听到的多。
    江璃想着笼子中见到的大耳小人头，觉得头皮发麻。
    那些声音都挺遥远，听在耳中像蒙了一层纱。
    但在这一片纷杂中，江璃却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那脚步声顿步明显，落地声极重，走路拖拉缓慢，而且不只一个脚步。
    江璃看了眼那仍旧安静闭眼的人头，脑中出现一个猜想，于是立刻变换了姿势。
    他控制着呼吸，缓且轻盈的爬起来，缓缓变换了姿势，翻身撑起，面部朝下，两腿分开弯曲抵住后壁，他将身子拱起，后背抵着棺盖，两手张开撑着两边，身下留出极大的空间，把自己像张虎皮一样贴在了棺材顶部的阴影里。
    就在江璃做好这个姿势，微微等了几秒钟后，脚步声停在了棺材之前。
    然后，就在江璃的视线里，一只苍老的手从棺材口伸了下来，这手随意的抓住女人头的头发，把人头从棺材口内提了出去。
    然后，棺材口被阴影挡住，一阵悉索声之后，一个长条形的物事被填了进来，光着的脚丫从江璃的眼前经过，抵到了江璃的腿上，棺材底部轻微一震，整个物事被囫囵填了进来。
    是数日间经常见到的无头尸体。
    尸体肩朝外，脚朝内的塞进来后，塞这尸体的几双老手就收了回去。
    江璃看着躺在棺材内一动不动的尸体，他撑着胳膊，保持着自己的姿势，并没有动。因为他没有听到离开的脚步声。
    果然，待了一会儿之后，棺材顶上一重，似乎被从外依靠住了，接着，外面响起几道苍老的声音。
    老二，姜岩那里有没有出现新的死人？
    没有，我昨日去看，没收到。他一个人正在那里挥刀乱砍，吼着被人骗了，正在耍脾气。我搁旁边，看了个热闹，后来觉得无趣，就走了。
    嗤，这姜岩就是个棒槌，他老婆也是棒槌。一家子都是棒槌，你说当初咱们为何选中他？！
    是，那夫妇俩手脚都不够利索，今回三十个人牲，俩夫妇一个诱，一个杀，到现在七天竟然才弄了四个，数量太少。而人太少，只能解解馋，不够小崽子们用的。要不要去催一催？
    没啥好催的，办事能力就那样了，你能指望啥？！还指望猪会上树不成？
    呵，也是，姜岩夫妇不给力，办事拖拉，我们也没全指望他们，就是让他们给崽子们送点饭前甜点，给崽子们解解馋。如今这个情况，只能让崽子们多忍耐两日，两日后开放日到，满十四周年，崽子们全巢出动，把所有的人牲都带过来用了就是。
    老头们的声音近在咫尺，就在江璃的头顶上方，在狭小的棺材空间里听着还有点嗡嗡的回音，江璃几乎屏住呼吸，认真的消化着老者们的谈话。
    这时，一道粗噶的声音插进谈话：啊啊啊啊～～是鸟笼里属于小人头的叫声，今回这叫声就在棺材顶上，与老者们挨在一起，不知是何时过来的，如今冷不丁一出现，惊得江璃差点一哆嗦。
    第133章 两座楼后
    小人头叫唤完, 老者就立刻回应：哎呀, 娃儿催啦，一天不见，想爷爷们了！
    啊啊啊～～
    好好好，不谈天啦，这就下去跟你们玩儿。
    然后江璃感到，伴随着轻微的一响, 压在棺盖顶上的重量随之一轻，几道轻微的气流声忽闪响起，声音在棺前停留一瞬, 然后渐次远离。
    江璃支着耳朵仔细听了一瞬, 远处吵杂, 但此处安静, 棺外那几道浓烈的存在感和些微的呼吸声已经不见了，棺材前的人物似乎都已经离开。
    江璃忍了一会儿, 想了想, 还是没忍住, 悄悄的挪动四肢往前，如猫儿般的移到棺盖阴影底下的边缘处, 往外粗略的扫了一眼, 视线范围内, 没有看见类人之物，于是，江璃再次往前略略移动, 他在月光里露出半个脑袋，从棺材板与棺盖的夹角处，微微侧头，露出一只眼睛去，悄悄的往外看。
    月光明亮，能见度很高，先扫视一圈，棺材周围无人，再往前看。
    视野很大，最先闯入眼帘的，是前方半空中，几个人形的身影在飘忽往前，那肩膀上的脑袋耳朵奇大，如翅膀般频繁扇动，带着其下如抹布般垂挂的身体悠忽前进。
    江璃还没看清，突然感觉脖领子猛地一紧，江璃没有防备，被拽的一下矮下身去，脸整个的捣在了身下无头尸体的胸口上。
    出乎意料，江璃被这一下捣得有点懵，因他窥视的脑袋重新陷进了棺材里，自然也没有看到，就在他被拽下去的一瞬，前方最后头一只飞行的怪物身形一顿，警觉的回了一下头，往这边仔细的打量了几眼。它脑袋左右移动，似乎在回头查看和继续前进之间犹疑了一瞬，颇拿不定主意。待被同伴催促了一声，它才放弃回去查看的念头，又继续往前飞向同伴去了。
    而棺材内，江璃脸杵在蓝色的寿衣胸口，寿衣有一层软软的厚棉花，并没有很硬，但江璃还是觉得自己的脸被硌了一下。
    江璃摸了一下按在自己后脑上的手，感觉那手面干枯褶皱如老树皮一般，江璃顺着这手摸到底下的肩膀，确定按着自己的手是身下这具尸体的手。没有多出第二个人。
    尸体仿佛察觉江璃在动，另一只手干脆也伸了上来，环住了江璃的后背。两手一起，将江璃牢牢的固定在了自己的身上。
    江璃掰了掰尸体的手发现它用劲不小，自己动作小了怕是掰它不开，江璃不知它是何用意，但感觉出她似乎没有恶意，便没再动，选择暂时老实的趴着。
    虽然只是粗略扫了一眼，基本都没看到外面也没看全，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那就是外面的东西耳朵都超大，耳朵大了听力自然便好，他若跟着尸体闹起来，若弄出什么大的动静，恐怕会引起注意，而引来危险。
    所以江璃安静了一会儿。
    他就这般趴在无头尸体身上，注意力一回来，又感觉到，这底下的尸体实在瘦小，软和的棉衣底下像包着一块铁板般的骷髅，干瘦而僵硬。很难想象这具尸体生前是个人。江璃甚至怕自己这么一压，把它给压塌了。
    好在尸体并没有禁锢江璃太久，只一会儿，它就摸索着抬手，按住了江璃的肩膀，江璃感觉出它把自己往后推的力道，没反抗，顺着它的力道缩回棺盖内的阴影底下。
    然后，江璃选了个省力的姿势侧身贴靠着棺壁的一侧。无头尸体的腿往一边挪动，还体贴的给江璃让出了足够的位置。
    江璃在阴影里安静的待了一会儿，这一段时间，外面的嘈杂不减，江璃想自己刚刚那瞥见的身影，那些在棺材前说话的苍老声音，后变为耳朵奇大带着身子飞走的怪物，若所猜不错，大抵就是那些白日在河岸边下棋的老头了。
    那每天轮流出现的无头尸体和女人脑袋，两个每天的交换，原来都是经由他们的手办的。
    根据谈话的内容可知，楼外杀人的男人叫姜岩，杀的人会被老头们收走，而被杀之人的尸体老头们给崽子们享用。
    楼里的女人头是姜岩的老婆，通过老头的说法可知，女人头给玩家们的纸条其实是诱饵，诱使玩家们出楼，再被楼外的姜岩杀死。所以姜岩夫妇是给老头们服务的。
    又因为这夫妇俩脑袋蠢笨，只会用纸条诱杀的方法，所以干的事并不给力。老头们也并没有完全指望他们，而是在等待两日后的开放日。
    所以说，这个世界并不是没有时间期限，它的期限就在两日之后。
    两天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江璃想，他必须得找一个突破口。
    短短的时间内，江璃脑中过了一遍进入这游戏以来所经历的一切。跟自己接触最多的，眼下来看，反而是姜岩夫妇。
    到现在为止，听了老者们的话，粗看起来，这两人似乎就是无关紧要的小角色，他们为老者们驱使，为老者们服务。说不好听的，是老者们的走狗，替老头们杀人，不是好东西。
    但细细推敲起来的话，姜岩老婆用纸条指出的线索，却是确实有用且关键的线索。而且，姜岩并没有完全执行老头们的命令，单从他没有杀死江璃和花树的行为来看，就已经算是对老头们阳奉阴违了。
    所以，老头们认为夫妇俩办事能力不行，但若是夫妇俩故意的呢，故意装蠢，故意办事不利，不愿意为老头们尽心，存在别的心思呢？！
    江璃想起姜岩的话，他想回家，他想见他老婆。
    若从这点入手，是不是能够从姜岩夫妇身上，得到什么线索？比如老者们的弱点？甚至得到阻止开放日的方法？
    但是，要怎么让姜岩进楼见到他老婆，进而满足他的愿望呢？这显然是个十分棘手的问题。现下姜岩既进不了楼门。也从雾里出不来。
    得想办法，让姜岩能够满足愿望。但是这个办法，江璃现在还不知道。也没有头绪。
    想到这里，江璃头痛的捏了捏脑袋。
    身体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手臂势必有点僵，外面远方的喧闹仍在继续，棺材的周围却很安静。江璃忍不住动了动，他想再悄悄探出去，往外看一眼。看看能不能得到什么线索。
    但是江璃一动，底下仿佛死了好一会儿的无头尸体却又抬起了腿，一脚把江璃蹬在了棺材里头。
    江璃：
    江璃看出它阻止的意图，顺从了它的意思，又一次安静了一会儿。
    然后江璃等了一会儿，尸体把腿放下了。
    江璃深吸几口气，在这边的时间只有一个小时，如今时间一分一秒耽搁过去，他好不容易来了这一趟，不能没有任何收获，所以江璃再次快速起身，试图往外爬。
    这一次，尸体反应比他还迅速，抬腿一下顶住江璃，将江璃的身体拍在了棺材壁上，这一下太猛，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震动，江璃都吓了一跳。
    他屏息等了一会儿，没有听见外面出现任何异常，这才悄悄松口气，烦闷的盯着挤住自己的腿。
    今回这腿没跟他客气，也不像前两次一样客客气气，今回它用劲了，还用了大劲，江璃觉得自己像一条被拍在墙上的鱼，牢牢的被夹在腿和棺壁之间，几乎动弹不得。
    而且这一次，不论江璃怎么动，它都不松腿了。
    江璃努力掰扯半天，来回涌动，累的直喘气，也没成功挣脱。
    好，这般来来回回被阻止了三次，江璃彻底明白了，有这尸体在棺材里，他就别想偷窥。因为这尸体不允许他这么干。
    可是它为何不允许？它为何这么干？这是维护还是害他，是好意还是歹意，江璃现在也有点弄不明白了。不过眼下他动弹不得，也没办法，只能继续就这么跟这尸体耗着。
    伸到月光底下的手露出表盘上的时间，江璃无聊的都开始数秒。
    初初进入这里的紧张感，已经因为这尸体对他的数次蹂`躏而被淡化了。
    当一个人无所事事的时候，会觉得时间过的很慢，但当你熬过了这个时间，猛然回神，又会觉得时间竟是一下就过去了。
    很快，江璃来到这边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分钟。
    在这不算短的时间里，没有怪物再靠近过这个棺材。
    虽然能听到远处的吵杂，小怪物们精力旺盛的叫声连成一片，细听觉得头皮发麻，为那个根据叫声而判断出的数目觉得发憷，但也是因为这份吵杂，显得棺内自成一片天地，江璃被顶在棺壁上，反而觉到了安全。
    然而，两点四十五分，远处的吵杂却渐渐弱了下来，及至两点四十七，外面已经变得安静一片。
    江璃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他屏住呼吸，侧耳仔细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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