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 麻仓好的想法, 一部分是正确的。没有同卵兄弟的人, 很难理解这种远比他人, 远比普通兄弟姐妹,甚至比父母更为亲密的,基因完全相同的兄弟之间的情感联系。
这正如,他人不了解继国缘一的执着,是因为他们不是继国缘一。
缘一的世界,是从黑暗不见光的房间开始。
他与世界唯一的联系,就是偶来送饭的侍女,与只有身体较好时才来探望他一两次的母亲大人。
侍女对他好吗?侍女对他很好,非常同情他,因而将他的遭遇转告给了继国岩胜,这才有之后的兄弟相遇。缘一是感激这位侍女的,但,仅此而已。
侍女对缘一的照顾与同情,高高在上。
‘可怜的人啊,竟有这般可怜的孩子,因天生胎记,便被家主遗弃,甚至不让他出现在人前。与这孩子相比,就连侍从们都显得优越起来,最起码他们能有自己的人生,行走于阳光之下。’
当然,这般想法并非是有意的,只是无意识,下意识的一种优越感与同情心,仅此而已。其证明是,侍女也仅仅是将缘一的存在告诉了他的哥哥而已,她陪伴缘一玩耍过吗?并没有。或者给缘一带来一片树叶,一本书也好。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同情心的极限,就是冒险将缘一的存在告诉了继国岩胜,如此而已。
而母亲大人,对缘一来说唯一关心他的母亲大人,也因体弱而无法长久陪伴他。母亲大人是爱他的,但这份爱,理所当然的放在继国家主之后。母亲大人会对缘一说话,会给缘一做可爱的花札耳饰,会对缘一说,别恨你的父亲,他也是不得不如此——母亲大人尝试过竭尽全力去改变缘一的处境吗?
她尝试过,但她无能为力。作为一个依附着继国家的女人,作为一个生命一步步走向死亡边界之人,她实在没有足够的能力跟精力,去顾忌太多缘一的事。能在缘一出生的时候全力护住他,没让她的丈夫杀死这个孩子,已是她能做到的极限。更甚至,她因生下了一个有‘缺陷’的孩子,在丈夫面前还有些抬不起头来,更无立场去反抗。
他人,是无法想象缘一的世界。
他并不觉得自己可怜。
黑暗的房间,无人与他说话,懵懂对外界的一切都一无所知,若是正常人长时间呆在这样的环境下——是的,别说是孩童,哪怕是成年人,在此等环境下也会扭曲疯狂。不幸中的万幸,是他天生拥有通透视野,于是对他来说这个世界其实并不是封闭在这小小的空间之中。他能看到外面的太阳,花草,日月,还有人,各种各样的人,他们的血管,骨骼,骨髓,大脑,各种各样的内在与外在。他能看到,另一个小小的他手持木棍,朝着空气挥舞,明明肉身达到极限还是一下又一下,如此逼迫着自己做着让身体疲惫之事。他开始好奇,另一个小小的他,为何能如此坚持这样枯燥的游戏,明明看上去一点都不有趣。
“那个人,是谁?”
有一天,他终于问了。
“有个跟我一样的人,他,是谁?”
侍女回答了他:“他是你的兄长大人。”
于是缘一第一次知道,原来除了母亲大人跟父亲,他也有别的家人。
他渴望见到他,他渴望了解他,是他……流露出那样的渴望,才令侍女主动将他的存在告知了兄长大人。
之后的一切你都知道了,在缘一与岩胜相识相认之后,他才算真正的拥有了所谓的‘童年时光’。在此之前,他只是,静静坐着,观察着周围一切的安静的人偶。没有想法,也没有渴望,只是静静看着而已。世间一切本在他眼中一律平等,毫无意义。
事实上,岩胜远比他自己所认为的更照顾这个弟弟。
并非出自同情,是血脉将他们相连,双胞胎之间本就有比一般兄弟更为深刻的某种联系,有时候不用语言交流,他们也会不约而同在相同的时刻想到对方,他们喜欢同样的颜色——如太阳一般的红色,而不是世俗眼中看来更高贵的紫色。他们还喜欢音乐,是的,哪怕继国岩胜之后深恶痛绝的厌弃自己曾经如此玩物丧志的行为,但孩童时的他们两个,其实都很喜欢音乐。很多时候,缘一不用说话也不用做出表情,兄长大人就能感知到他的情绪。这种奇妙又独特的双胞胎之间的联系,他人难以理解也无从想象。
那时候的缘一误以为,这是理所当然之事。
就像太阳升起之时花会开放,就像他能看到世间一切万物的本质,他与兄长大人之间本该就是如此紧密相连,因为他们是兄弟。
直到,兄长大人在他第一次击败了那名剑术老师,被打击得体无完肤的剑术老师辞职
之后,兄长大人不再直视自己,见到他往往会微微皱眉,之后偏过头去。
继国缘一第一次感到,他无法了解兄长大人的心思。
他也第一次感到了难过是怎样的情绪。
是的,之前自己的一切遭遇,在缘一看来都平常无奇,他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需要难过。
但是兄长大人不该如此,兄长大人本该与他如此亲密,兄长大人……为什么,不再对缘一笑了呢?
再之后,又发生很多事,缘一离开了家——那个时候,若他的兄长没有去寻找他,让缘一就此习惯独立生活,说不定会是对他们双方来说都更好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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