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历时两年有余的中境战役里最离奇的厮杀开始了。
西南的骑兵、步卒、弓箭手涌入了通城,发石车、撞车、望楼车、冲棚车驶进了通城,主君被困,任是哪个方面军的统帅都会全力以赴,可这些百姓哪里能和辛鸾那些能征惯战的将士们抵抗?大量的动乱者被杀、被擒,可是这抵抗仍然没有停止,通城的百姓就像是一群决心要与狮子搏杀的麋鹿,许多看着家中殷富的中年人身上连个像样的衣甲都没有,拿着家中的砍刀棍棒带着人就出来送死。
最开始一个时辰,西南军还能砍瓜切菜,毫不手软,可越杀他们越迟疑:这不是敌人罢?这他妈是敌人嚒?
通城的老老少少一齐加入战斗,在阁楼,在街巷,在集市的拐角,呼号声此起彼伏,鲜血急而乱地迸开,他们明知必败,还是要借着熟悉的地形打到逐屋巷战,西南军没遇到过这么弱还这么难缠的百姓,他们像起起落落的潮水,兀自奔涌抗争,不可理喻。
整整三个时辰,临近通城的几个营不断地投入兵力,投石不断地轰击着通城的高点,可这都打不完。辛鸾的皮肤一分分的发紧,喉咙里凝着森森的铁锈气:他从未遭遇过这样的敌人,他从未把他们当做敌人!
武烈王远在弋阳大营听说了这个情况也是惊骇,立刻放下手中军务带着兵亲自来接他的主君,是时,西南将士们陷在通城人海之中早无斗志,主君一经救出,武烈王当即下令所有人退出通城。
这根本就是毫无道理的一场仗,再杀下去,只不过是换一场胜负俱伤。
辛鸾回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飞鱼夫诸,雪白的轻裘上金线绣着腾飞的凤凰,急促地拖过监牢的石阶,泛出卓然的粼光。他一手按在森森寒铁之上,朝着牢中之人森严发问:“辛涧气数已尽,将军何故不降?”
他比辛涧差吗?难道他比辛涧更严酷无道吗?他已做了最大的安抚,他们凭什么不肯归顺?!
可是夫诸看都不看他,背着身子,执拗道:“两年前中境曾于雪瓴宫热情招待陛下,陛下又为何攻我城池侵我家园?”
辛鸾一拳砸上铁栏:“你们本可以一开始就站在寡人这边!”
“两霸相争,陛下叫我们如何独善其身?”
夫诸倏地于阴暗中回转过来,目光猝然似电:“中境四战之地易攻难守,东西两帝,是此是彼,到底有何分别?”
雪缭乱地下——
月初更兼落雪,只衬得夜色深沉。
“依末将来看陛下就是太仁慈,西南军军纪整肃秋毫无犯,您如今只是派了小股部队驻防,通城便如此反抗,那等您将来一统江山,他们又要如何?”一直没有手滑的从从此时忽然开口。
这些日子从从一直四处奔走劝降,中境一部分人本就翘首东境王师,而因他原本的东境身份,无疑起到了很大的示范作用,辛鸾这段时间对他也多有倚靠,为他安排护卫,准其行走近前。
“卑职附议。”袁塘也道,“这些人不满意陛下,不满意辛涧,难不成还想自立嚒?”
灰駮:“是啊,阵营不同时抵抗还能体谅,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了,他们还要闹成哪样?”
饶文林:“陛下,不能再心软了,您原本就是应该进驻通城的,那里辐射整个中境,恒贞廷也比这里更体面阔敞,就是因为这些不识时务之人,您已经退而求其次了,现在他们还不满意,这也太过不识好歹!”
“陛下如今已坐拥西、南、中全部土地,接收三十万装备,麾下五十万大军,天下虽大,您手握江山,卑职说句不好听,便是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他们又能奈您何?属下们若不给他们些厉害瞧瞧,还真以为我们西南铁军可欺!”
风雪灼人,辛鸾垂下眼睛:“那你们的意思呢?”
“不重罚不足以平民乱,臣请重罚!”从从率先道,“一则将反抗分子全数投入大狱,压此叛逆之风,二则战壕之中还有数万敌军尚未收敛,可以将尸身堆叠培土,建造‘万人观’以威慑天下不臣!”
“呵。”
轻倏地,邹吾忽地嗤笑一声。
整个回廊小亭,刹那间被这一声笑搅动了气场,刚刚还能言善辩的将军们都情不自禁地扭过头去,看着武烈王神色寡淡地从石凳上站起,不疾不徐地,拂落了衣摆上的雪花。
从从屏息,眼中顿时闪过一线仓皇,他此言别无他意,若有他意也是有心为邹吾的功绩立碑立威,可是那男人似乎并不领情,扫下身上雪,缓缓抬头,将目光转向他:“他们纵然是敌人,也是战场上尽忠之人,‘万人观’何等阴鸷,你怎可兴如此折辱?”
说罢,多余一眼也没再看他,冷冷地转身便走了。
武烈王很少在陛下议事时说话,更很少落别人的脸面,雪夜中灯烛燃得炽盛,等他转出回廊不见身影许久,这些将军们才发觉自己的后脊已绷得僵直,再回看眼前的陛下,只见他黑氅白雪,眉眼喜怒难测,许久才道了一句,“大家都先回罢,寡人再考虑考虑。”众人这才喘出一口气来,行礼离开。
大雪纷飞,一层层的铺盖,脚踩上去铮铮有声。
辛鸾回房后先去了黑色大氅,抖落身上积雪,他里面穿着月色的织锦白袍,雪夜红烛,更衬着人素雅修拔,清俊动人。
“你怎么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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