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身披斗篷,沉声:“殿下不骄不躁,难能见事清明。”
西旻看定他:“老大人不远万里,诈死来投,究竟有何教我?”
老人垂着千沟万壑的眼皮,“殿下面前,不敢言教。老夫平生所学,说星道卜而已,十九年前闾丘氏朱黄之气大胜,宸星异动,今日上苍不吝指引,老夫是来辅佐天命之人的。”
“天命之人?”
西旻咯咯咯地笑了下,“您说我嚒?不过您说的是哪儿的天命啊?北方?北方是男人的天下,贵壮贱弱,我一介女流,上不得台面的……可若是东地南地,我又没有兴趣,我太恋旧土了。”
常人且不论有无野心,乍然听到关于自己的谶语,好歹会心生好奇,但西旻就好像是只是听到了蚊子叫一般,漫不经心地就将“天下之命”挥开,老人一生威名,忽然被当成神棍,难得地撩了撩眼皮,沉默着,既没有作色,也没有辩驳。
眼前的老人在天衍多闻名,西旻是有数的,多少人踏破门槛也要求他一句谶言,高位厚禄久了,没想到还有如此好定力,好涵养。
西旻挑了挑眉毛,放下马奶酒,端正肩膀,正色了些:“草原上的孩子都知道星盘变化莫测,天命变幻无常,大人您说的这个天命是有意外的,对吧?”
“对。”
老人没有避讳,直言道:“殿下此生若不主天命,除非烈火生花,顽石生树,深渊落银河,江海行倒流。”
老人嘴里一套一套的,一连四个异象,直接把西旻说懵了,她抬头茫然地和帐门口的男人轻轻对视了一眼,表情逐渐复杂:“听起来比您测出来的‘日下生日’还要难。”
“天行有常,天命自有它的道理。”
老头一板一眼,西旻只听得头大:“成,天命之说以后再谈,况俊大人一把年纪冒死扶助我的恩情,西旻不敢忘,在此先谢过。”
毕竟是天衍定国柱石般的人物,她到底不好真的轻慢太过,说着西旻端端正正地站起身,不折不扣地给老大人行了礼,一躬到底,“但咱们能先看看眼前嚒?老大人若不实干,您这个天命之女就要被勒令回宫生孩子去了。”说着她直接把手中请柬摊给他看,迅速进入任事状态,“哈灵斯传信回来说没能探出陈留王之深浅,没法确定现在陈留王杀那五人只是为了争一口意气,还是另有所图,我怕那小子脓包,最后真的雷声大雨点小直接把这件事抹平了。”
况俊嘉祥:“渝都之败对陈留王的实力损耗并不是致命的,有这三年休养生息,他早晚会蓄力发起一战。”
西旻:“可他等得一年两年三年,我却等不得。”
况俊:“那殿下打算……?”
西旻:“亲自去三川郡一趟,把雪瓴比武搅浑。”
此话一出,整个大帐似乎都被搅动了,门口石头般沉默的年轻男人忽地抬起头来,与西旻的目光撞了正着,西旻没有避开,直接吩咐,“樊邯,到时候你与乞戈尔家的白狼部和我走一趟,况俊大人,北地这段时间,您帮忙多费心。”
“太子妃殿下!”樊邯紧皱起眉头,第一次对她的决策生出不认同,“雪瓴比武陛下、章华太子都会莅临,您不怕陛下直接下令让您回京嚒?”
西旻像是看到了什么有趣奇景,偏了下头,笑意盈盈,“将军是舍不得这北方的日子嚒?”
声音婉转动听。
樊邯没料到会被她打趣,一时间胸膛用力地起伏了一下,笨嘴拙舌地着正思索要如何答话,却又忽然被西旻抬手阻止:“我意已决,将军不必再劝。”
少女倏地转过身去,挺直的背脊有不容置疑的强硬:“这北方的日子我也不舍,只是今日不冒险,来日回京也不过早晚,我的勇士啊,我也不想做那笼中鸟,”她的声音如梦似幻,似喟似叹,“所以只能先自投罗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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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川郡,四月,翡翠湾。
金鞍锦鞯,满目博带高冠,磷光铠甲,满耳马嘶车喧。四月二十日当天,自辰时起,三川郡通都城外就已经是热闹非凡。
通都大邑,翡翠长洲,传说中的白绿相间的情思之岛;鹤汀凫渚,雪瓴旧宫,水泽栖精灵,白鹤、天鹅、孔雀点缀其中,皆是忠贞且优美的文禽。
原本的中境一分为三,内史郡依西境之山势,还有些鬼斧神工之雄伟景象,这三川郡尤其是通城所在,则是一片大肥沃的草泽平原,若有人俯瞰,便是青茸茸水域上托出一片五光十色的湖面,其形酷似崩腾的骏马,奔腾矫矢,白浪飞溅。
今日比武之所乃翡翠湾上一座冲沙岛屿,岛上有宫殿,名雪瓴,临川一片辽阔宽敞的看台,光照朱华,时辰尚早,各路官员已经列班排位的站得满满登登,中地尚白,一大半官员皆高冠白服,其余官僚有东地红衣郡尉、南郡黑衣郡尉、间或交杂着黄色与绿色的官服。
天炀帝未至,各地的官员能来的都已汇聚于此,丹口孔雀与辛鸾列位在前,顶着明媚的阳光,漫不经心地数着时辰,“孔郡尉为比武操劳多日,本王还未言谢。”
水泽温柔,辛鸾深吸一口气来,慢慢开口。
孔南心充耳琇莹,白裳绿绦,闻言露出温和的笑来:“王爷客气了,雪瓴宫有此盛会,我亦求之不得,何必言谢。”
“本王非是为此道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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