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他伸手一揖,深深地弯腰拜了下去。
底下百姓彻底不知该怎样反应了,瞠大眼睛呆呆地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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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那个时候,辛鸾只是想到一路走来的总总,只是在反省自己路过南阳时忘记向千寻征道一句收容的感谢,虽然他也不确定现在若是千寻征站在自己面前他敢不敢开口,但是他能确定,客人就是客人,理应对主人感激。
当时的他,对南境的军民、官民关系只有很粗率印象,它勾勒于徐斌偶然说起的下山城和各地百姓的“征发”之重,却不知道在一个接连五年军权至上的环境里,人们集体性的思维粗糙,行事鲁莽,底层人受尽盘剥,在渝都这个南境心脏都一度出现过“一日三征”的荒唐。
向繇说他们南境全民皆兵,辛鸾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直到后来他才明白,这个“全民皆兵”的结果是因为如果这一家不是军户,那么一旦本地有军队过境,那士兵长官可以利用职务之便任意对民户进行索取,拿走家中的米、水果、鸡蛋都是轻的,他们甚至还会掳人女儿。
可偏偏申睦向繇以此而得意,以南境前线之后数百万后备之军,成他四方霸名。被迫好战善武的百姓,何曾又想明白过,不是自己挣扎不出这地方,而是这个地方,亏欠了他们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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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就在辛鸾早晨还没有到的时候,被粗暴“征”来盖房的民伕一脸怨气地抬木头,拌水泥,想着自己一天又出不了渔卖不出钱了,何方归带着十几个身体修整过来的亲兵来帮忙,刚说了一句,一群人嘲笑着尖利顶上:“我嘞伢冇得钱,伢赔不起饭!”
他们不识赤炎军,不知道这是当年让蚩戎都闻风丧胆的军队,只是以为他们是外地人,要来捣乱。
任何的热忱,遇到这样尖酸都要动怒了,还好何方归是个难以想象的好脾气,他拦住亲兵想要上前的冲突,好商好量:“我们不要钱,也不用你供饭!”
可怀疑仍在继续,那民伕大声“哈”了一声,叫嚷:“你晓得起屋嘛,你毛晓得就莫吵哩!”
何方归不以为忤,仍好言好语:“老哥,可我们有力气啊,我们不会的,你可以指挥嘛!”
结果是辛鸾看到的皆大欢喜,赤炎七番有用武之地,两方配合得也算投契,可看不到的地方,人情之粗糙冷漠,早也可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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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现在,辛鸾对着他们说这样一番话。
底下站着的人,这辈子好多连五品以上的官都没见过,连中山城都没上过,乍然看到一个穿深色官府的,仿佛看到了什么奇异景儿,可今天,他们这里居然来了一个比南君还大的小太子,毫无预兆地站在他们的面前,感谢他们,他们像是听见了什么天方夜谭,心中之不解与震动,就宛如渝都塌了。
沉默。
底下一片令人尴尬的沉默。
辛鸾一番赤忱,一番恳切,一礼行完,他手心里已全是汗,他支撑着自己孤零零地站在高处,忍耐着每一个弹指,以期底下人,给他回应。
可没有回应。
无数的眼睛看定了他,他们一声不发,时间拖得越久,辛鸾心中越凉一分,他急剧地思索,有些茫然地和这些人对视,可那一双双的眼睛连成黑色的深渊,无动于衷的,像是在看他,又不像看他。
是策略错了吗?
天不热,但晒,晒得人心头抽紧。
是怀柔从来画蛇添足,最直接有效的就该一脚踹上去吗?
看着众人麻木的反应,忽地,辛鸾了然地点了点头,“还是该听南境几位大人的劝啊”,他低低地叹了一句,以只有他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在自我解嘲。
说着,他又仰起脸,笑着清了清艰涩的嗓子:“那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也不耽误大家时间了。剩下的,大家就请三位民事调配的大人们安排任务,干事的公门记好需要改进的地方,东境百姓也多留个心,下午与今后几日,诸位……再接再厉。”
辛鸾忽地噎住了,他抬起手:他不能说了,他再说就要哭了。
几乎是落荒而逃一样,他侧过身,仓促又坚决地往边上走。他受够了这种被众人凝视的难堪沉默,他想找个安静的地方,谁都别打扰,让他自己呆一会儿,可忽然地底下传来了人声,突兀的,第一句是:“几哩棒其唔里起窝!”
声音分外有力。
十五岁的孩子很难听懂方言,辛鸾只听到徐斌在焦急地喊他,可他此时根本不想知道他们说的是什么。
可是很快的,许许多多人开了口,那声音蔓延开去,最后变成:“哉唔各里长居啦!”,之后声音逐渐有了节奏,由杂乱汇成同一个声音,一群野孩子叫喊得最为卖力,简直就是在嘶吼,一脸兴奋地还在外圈边喊边蹦,喊到最后,他们像是要造反,喊得花坛都在震动。
辛鸾迟疑地站住,他听出开头的称呼是在喊他了。
可是他不解地看着他们,费力地听,他听不懂。
“阿鸾!”
一片混杂中,邹吾不知什么时候已欺身过来到他的脚边,
辛鸾垂头,固执地开口:“能听懂吗?他们在说什么?”
沿着狭窄的阶梯走下峭壁就到礁石了,邹吾仰起头,天光都收入他眼中,“他们在说——”邹吾停顿着笑了一下,群情激奋的午后,他笑容里有奇异的平和,“殿下……他们想让您长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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