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十数年来,李星河四处云游,他尝试着去相信墨无书所说的时间能够吞噬过往,可将近二十载光阴过去,李星河不得不承认,即便到了生命的终点,墨无书也还是欺骗了他。
时间根本无法吞噬过往,反而是过去的执念一点一点慢慢吞噬了时间。
正如那日最后,风文如对他说的一般:我愿意忘掉,但是先生……我做不到,忘记比死亡还要更加令我感到害怕。
雨还在下。
江南的雨向来缠绵,就仿佛天空柔柔飘下的十里轻纱,飘逸,无声。
李星河手执一柄水墨写意的油纸伞,缓缓分开雨幕前行。
许是因为有雨的缘故,长街之上竟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可李星河丝毫不受影响,其步轻缓,慢悠悠地走在微雨中的长街之上。
进,静,天地悄寂,一片无声。
蓦然风起,天雨错落,轻微的杀意,飘散在空气之中,淡薄而又锐利。
李星河无奈停步,两道清秀的长眉稍稍向上挑起,叹息道:“虽说不是春雨,但这雨润如酥,也算极好的景致,你又何苦前来破坏。”
回应李星河的,是极轻极细的一声笑。
笑声是从李星河所站位置左前方的二楼上传出的,与此同时,一株灿黄色的菊花也从那个方向飞出,隐于暗处的十几道黑影仿佛得了指示一般,毫无预兆地同时攻向李星河,来势之快,眼不能及。
但李星河的动作更快,只见他手一抬,纸伞向后上空抛去,身形随之向后一跃,仿佛一片鸿毛飘飘飞起,一柄沁亮的长剑自其腰间滑入手中,大片剑光却是无视了面前围势,以极快的速度朝着笑声传来的方向袭去。
这一剑去的太快,也太轻柔,轻得宛如一阵风,柔得似是一滴雨,挡无可挡,杀意逼人。
偷袭众人先是一怔,而后大惊,纷纷向着李星河追击而去。
但,都太慢了。
剑意暴涨,寒光迫面,眼看高楼上的身影就要被李星河狙杀剑下之时,李星河却停了下来,剑尖堪堪抵在了那人的后颈处。
又是一声轻笑传至。
“十多年不见,你还是一样敏锐啊,老三。”那人边说,边扬手向后示意。
围杀众人见状,当即躬身隐去。
“这雨,你还记得吗?”
无关人士离场后,那人的说话声再次响了起来。
李星河缄默不语,只静静看着他,手中的剑,也依旧纹丝不动地指着对方。
静、寂,四下回应的,唯有风声。
那人也不在意,自问自答继续道:“你当然不会忘记,细雨飘飞,烟雾迷蒙,这天候就跟大师兄死的那天一样,拖沓的紧。”
“其实现在回想,不止是那一天,自从师尊死后,你们的关系便一直如这天气一般,暧昧不明、纠缠不清。”
“彼此不停的试探,又不停的相互容忍,只是最后先支持不住,对他下手的那个人是你。”
“对于这点,我倒毫不意外,你本就比他要沉不住气。”
“天下间最寂寞的人,最终还是死在了他最后牵挂的手中,真是令人唏嘘啊。”
听闻此言,李星河微微低下了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块阴影,可他的嘴角却缓缓扬了起来。
“瞧我,说这些干什么。”那人耸了耸肩,随后上前走了两步,从方才至今,那人便一直背对着李星河。
略微沉默了一会儿,那人突然抬起手向外探去,接住了从屋檐上滴落的雨水:“江南的雨啊,总是如此,越细越缠绵,连绵数日不绝,在这样的日子里面,无论做什么都是消耗光阴,辜负诗书也辜负雨,倒不如立身檐下,静静看一看这茫茫天地。”
李星河还是没有回答,也依旧举着剑,凌厉的剑意未退,反而一丝一丝沁进冰凉的微风中去。
感受到杀意,栏边那人缓缓笑了起来,随即悠悠转过身来,正面看着李星河,他出口的声音很轻,温柔得宛若冰蝉吐丝,能让百炼钢瞬间化作绕指柔。
“当然若能与故人一道观赏,更是再好不过。”
转过身来的人,生得异常明艳,弯眉粉唇,雌雄难辨,漂亮的触目惊心,便连那肌上的皮肤都凝白细致的晃人眼球。
细雨霏霏,不见骄阳,小楼之上本就稍嫌暗淡,这人翩翩伫立在光线最明亮的地方,眸清齿皓,风神隽朗。
只见那人缓缓垂目,再慢慢起手,轻轻地捏起直指着自己的剑尖,甚至还故意轻划过剑锋,留下一抹殷红,似喟似叹道:“何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不想我今生竟还能再见这柄炼柔剑。”
李星河凝目看着眼前之人,一直看着,一直看着,似乎要将人看进自己的心里,又似乎要把对方记在自己的心里一般,好半晌方道:“好久不见了,二师兄。”
那人闻言,笑了起来,眼勾而带媚,朱唇轻弯,而越发显得他相貌倾城,若是旁人看了,只怕三魂七魄已然飞走了四魄,但李星河却仿佛见惯了般,完全不受其影响,不动如山,就连直指着对方的软剑都不曾抖上一抖。
这人,便是苏慕华,瑶城七子之二的荻花公子。
苏慕华见状也不生气,只无趣地抿了一下嘴,倒是诡异地带上了几分天真:“你就是这么跟师兄打招呼的?”
李星河眸色清冷淡漠,不咸不淡道:“盟会已散,共同的敌人也已不存,我不认为这虚假的师兄弟情谊还有继续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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