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根线透明,颤颤巍巍,停留在距离地面十公分的地方,换一个没有经验的人可能确实会注意不到,但对唐刑来说,这比鸡群里的狼还显眼。
唐刑蹲下身,看了看那根线,伸出手指。只要他轻轻一勾,那根线马上就会断裂,但他的手指却停留在那根线下方,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急什么呢?
他笑着想,反而退开两步,看向不远处。
女娲像一如既往的耸立,从古至今仿佛从无变化,哪怕在不见天日的地底深埋一千八百年。唐刑望着女娲像,嘴角的笑渐渐淡了,眼中射出了充满怨毒的光芒,仿佛与女娲有不共戴天之仇。突然,一声轰然巨响传来,明亮的火光刹那间在半空闪现,火光爆出的位置正是女娲像的手掌之上。
唐刑忍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了起来。
成了。
他一脚踹断了那根符咒组成的线,轻轻一跃便飞了起来。半空中,女娲的手掌几乎被炸断,从掌根到腕部仅有一小部分还连着。楚灵崖单手挂在女娲腕部,另一只手死死拽着吊在半空的谢如渐,后者已被炸得血肉模糊。
快意从丹田直冲天灵盖,唐刑再也抑制不住地狂笑出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空寂无人的地底到处回荡着他的笑声,叠加的反射使得这笑声听起来如同野兽般粗噶。
笑死我了,你们可真蠢!他边说边朝着楚灵崖飘了过去,伸手抹着眼角,似乎连眼泪都笑出来了。楚灵崖显然十分愤怒,但他此时根本没有余力反击,不让自己和谢如渐掉落已经花去了他全部的力气。
哎,我还以为你会去开棺呢,想不到谢如渐这么护着你!
楚灵崖从牙关里蹦出两个字:无耻!
这就叫无耻啦,唐刑轻笑,是你们太天真了。我既然敢把身体放在这里,当然做好了准备,不仅有虚坟疑冢,开棺当然也有保护措施,你们居然连这都想不到,傻乎乎地就上了当。
你楚灵崖一口气一松,谢如渐便又滑下去一截,他赶紧闭上嘴,用力拽住了谢如渐。谢如渐不知是生是死,总之已经没有意识,全靠楚灵崖一个人拉着显然撑不了多久了。
唐刑双手插兜,凑了过去,先看看谢如渐,嘴里啧啧有声:漂漂亮亮一张脸炸成这样,真可惜。
楚灵崖深深吸了口气,没有理他。
唐刑又凑到他面前说:他已经死了,你别白费功夫了。这样吧,你要是现在撒手,我待会留你半条命怎么样?哦,对了,半条命的意思是,我会把你眼睛剜掉,手脚打断,你要是能活着从这里爬出去,那就算我放你一马了,过后我再也不会来找你麻烦。怎么样,我够不够厚道?
楚灵崖咬牙切齿:唐刑,你这个变态,到底跟我们有什么仇!
仇?唐刑说:你们还不配跟我有仇,你们这些肮脏下贱的凡人!
楚灵崖冷笑:我们是肮脏下贱的凡人,那你算什么,你不也一样?
当然不一样!唐刑冷冷道,我可不是蝼蚁,我是神,是女娲部族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纯血神!算了,跟你说这些干吗?你既然不肯撒手,那我只能送你们一起上路了!他伸出冰冷的手,捏住楚灵崖的下颚。
观玄之眼终于是我的了!他看着楚灵崖的双瞳,将额头慢慢贴了上去。
突然,楚灵崖眼中光芒一闪,他的眼睛赫然变成了浅紫色。
唐刑蓦然一惊:不好!他猛然撒手想要退后,然而刚才挂在楚灵崖下面,看起来仿佛没有知觉的谢如渐却突然一跃而起,一把抱住他的腰往前一扑,一股漩涡滚滚卷了过来,将唐刑拉入了另一个空间。
第150章 观玄12
已经赶到北边的谢如渐对楚灵崖说:白静静得手了。
浅紫色的眼眸, 那属于白竞借助太初乾坤镜赝品空想出来的白静静所有。谢如渐最后一刻好险察觉了西面是个错误的选择,才避开了这个陷阱,因为唐刑不明原因地憎恶女娲。
尽管观玄宫是唐刑所创, 唐刑创观玄宫也是因为得到了女娲的传承, 尽管所有人都认为唐刑是女娲的忠实信徒, 但谢如渐却发现这位开派祖师并不喜欢女娲,甚至可以说是憎恶!
谢如渐会这么想纯因一次偶然所得。他刚到观玄宫的时候和所有人都不熟悉,也不擅长交朋友,空闲时间除了跟着江心白和古心悠练功, 就是到西苑的图书室里借书看。有一次,他刚好翻到了一本记录唐刑平日言行的起居注, 谢如渐那会儿还是个对很多事情都很感兴趣的少年, 便随意翻看起来,结果被他看到了一则小故事。
书里说观玄宫刚刚创立的第二年,逢女娲寿诞将至, 当时还是唐刑大弟子的宗伟前来请示,问要不要举办一个仪式。唐刑问他,你怎么想?宗伟便说,娲皇是创世神,是所有人类的母亲, 我们观玄宫又是得了娲皇的传承才能开宗立派, 理应隆重庆祝娲皇诞辰。
唐刑便说,都说娲皇是所有人类的母亲,不知道她自己的子女又有几个,有否好好照顾。宗伟回答,传说女娲伏羲育有四个子女,不过流传下来的名字各有不同, 真相可能已经佚失,但女娲是万灵之母,她对自己的子女想必也是疼爱有加。唐刑却笑了笑道,娲皇心中装的是天地大爱,她对这片土地上的所有生灵都饱含热爱,与这大爱相比,自己的子女可能反而是其次的,所以就连名字都没能清楚传下来。
这件事非常小,观玄宫后人都没能从里头读到别的含义,也可能是读到了觉得不至于,只有谢如渐,无父无母,几次被领养又被抛弃,从里头读到了某种感同身受,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寒凉,是对女娲作为母亲这个角色的全盘否定和讥讽。
这样的唐刑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最看重的身体放在女娲像处呢?他手中有许多太初乾坤镜赝品,多到长丰鬼狱的鬼族能一人一片,生造半爿假太初乾坤镜再设下一个陷阱,对他来说完全不成问题。正是因此,谢如渐在最后关头收手,打出了白竞求来的白静静这张底牌,而这也是他们手头能打的最后一张牌了。
楚灵崖说:唐刑的身体到底在哪里呢?
和西边的功能齐全,建筑紧凑相比,北边几乎空无一物。
观玄宫建在北山山顶,本就坐北朝南,换言之,观玄宫的北面只有悬崖。
楚灵崖打量四周,虽然地方是他自己看出来的,但他现在有点心里没底:唐刑的身体真的藏在这里吗,可这里什么都没有啊。
目力所及是倾斜向上延伸的孤崖,此处甚至连花草都没长,裸露的泥土上偶尔可以看到几块碎石。谢如渐凝神看着那处悬崖,总觉得自己可能漏了一些什么信息。忽然,他和楚灵崖两人同时回头,空中飞速砸过来一个光团。
虽说是砸,但不是因为力道重,而是因为那个光团速度极快,但跌跌撞撞,像是飞过来就花费了所有力气,马上就要消散。
白静静出事了!谢如渐立刻反应过来,他并指在空中划下敕令,才令那光团在消散前又凝了一瞬,里头传出白静静惊慌的声音。
搞错了,他不是唐刑,他没有话没有说完,到此戛然而止,这次就算谢如渐再用法力支持,光团也只是微弱地颤了颤,便像萤火一样四散了。
陆溟不是唐刑?楚灵崖重复了一遍,什么意思,难道我们搞错了?不可能啊?
谢如渐忽然脸色一变:不好!他伸手抓住楚灵崖猛然向崖下扔去,楚灵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经掉了下去,跟着谢如渐也纵身一跃,从悬崖上跳落。几乎只差零点一秒,一股磅礴的力量砸在他们刚刚站立的地方,将那片悬崖砸得坍塌下去。
如渐哥,我们去哪儿?楚灵崖努力在空中维持平衡,伸手去够谢如渐。
地穴!谢如渐说,地穴也在观玄宫北,不过不在地表,在山体里面。我们弄错了,他既不是陆溟,也不是唐刑,唐刑的身体也只是他的一个壳,他真正的身体从来就没有出去过,他还在地穴里!
谢如渐、楚灵崖,我要你们死无葬身之地!如同野兽一般粗哑难听的声音炸响在四面八方,谢如渐和楚灵崖同时抬头看向上方,明明这里是密闭的地底,此时却刮起了剧烈的大风,两人本来就在自由落体状态,险些就被吹跑了。
谢如渐拔出清霜剑插入崖中,冲楚灵崖喊:抓住我!
楚灵崖在掉落中途扭腰猛然一跃,借着这股力量伸出手去,大风吹来,把两人吹开了一段距离,所幸楚灵崖手里还有根哭丧棒,谢如渐一把抓住那根棒子,使劲将楚灵崖甩向某个地方。那里是一片灰扑扑的山壁,楚灵崖就这么直直地撞了过去,加上风压在他背后重重撞了一下,眼看这就要撞个粉身碎骨,换成一般人可能都会下意识地想要避开,楚灵崖却没有任何动作。他冲着山壁就这么直接撞了过去,然后身影没入其中消失不见。
还好没记错。谢如渐其实也是捏着一把汗,此时便将清霜剑收起,整个人借着下落的姿势在崖壁上一点,也冲入了那片山壁。
穿过山壁后,谢如渐落入了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之中。
如渐哥,你也来了,楚灵崖喊他,这里是哪里?
这里就是地穴。谢如渐说。
地穴?楚灵崖奇道,可这里明明是个通道啊。
通道?谢如渐愣了一下,随后激动地问道,你看到的这里是个通道,没有雾气?
有一点儿,但很稀薄。楚灵崖反应过来,你看到的跟我看到的不一样?
是啊。谢如渐想,怪不得刚才他一掉进来,楚灵崖就找到了他。一直以来,地穴所在都是观玄宫禁地,宫中弟子从不被允许靠近,只有历代宫主才知道地穴在哪里,谢如渐也是因为被古心悠钦定为下任宫主才知道了地穴的所在,而一千八百年前地穴出事后,谢如渐虽然和古心悠联手封禁了这里,但他本人并没有进来过。
楚灵崖说:要往里走吗?
走。谢如渐说,唐刑已经追过来了,没有别的路了。
好。楚灵崖抓住谢如渐的手,如渐哥,你跟我来。
两人走了约莫十来分钟的样子,谢如渐忽然感到周围的雾气变得愈发浓郁了,之前他还能低头看到自己的脚尖,现在却什么都看不见了。楚灵崖说:快到出口了,我看到光了。谢如渐跟着他跨出去一步,反射性地就闭上了眼睛。
过了好一会儿,谢如渐才适应了光线,像是从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突然来到了大太阳底下,谢如渐看到了一片世外桃源。
这是哪里?谢如渐愣住了,地穴不是熔炼鬼族的地方吗,那这里又是哪里?
谢如渐回头看去,只见一片迷雾滚滚填充了一个一人高的圆形空间,但回过头来,看到的又是一片恬静无扰的自然风光。
抬头是蓝得仿佛澄澈水晶一般的天空,低头绿丝绒一般的草地上点缀着数之不尽的花朵,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流过,将草地一分为二,河水清澈,站在岸边能看到河里悠闲自在的游鱼,这些游鱼谢如渐从未见过,体态优美,鳞片是透明的,在阳光下反射着七彩的光芒。
河对面有个村庄。楚灵崖手搭凉棚看向远处,谢如渐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到前方大概数百米的地方,可以看到一个建筑群。两人本来是来逃命的,但看了这景色莫名地就紧张不起来了。楚灵崖沿着河岸找了一会儿,找到了一个拴在岸边的竹排和撑篙。
我们划过去看看。楚灵崖说。
不一会儿,两人就到了对岸。这里又是不一样的景色了。同样是绿树红花,这里能明显看出人为耕作的痕迹。一片一片的苗圃里孕育着各种各样的草木,谢如渐粗略扫了一眼便认出了好些千年之前就已十分珍贵,现代社会早就灭绝的灵植,这让谢如渐越看越心惊,神仙洞府恐怕也不过如此吧。
村子里静默无声,两人对看了一眼,走了进去。
粗略看去,这个村庄大概住着十多户人家,房屋都是用木头和泥土搭建的,外观看起来很朴素但却充满了生活气息。从建筑外观来看,谢如渐和楚灵崖都很难判断具体时间是那一个年代的产物,只觉得应该相当古老。虽然古老,这里却不显破败,反而洋溢着一种桃花源一般的悠闲恬静,只是当两人看清房子里的某些东西时,多少都有些毛骨悚然。
这些屋子里没有活人也没有活的牲口,取而代之的是陶土捏的人偶。
这些人偶分布在各幢屋子之中,似乎是取代了原主人的位置。有的是两个妇人坐在院子里洗衣服,有的是一个男人正在喂同样用陶土捏的家禽,也有看起来像是在谈天说地或是弹奏乐器的人偶的外观做得惟妙惟肖,每一个都不一样,看着十分逼真。
楚灵崖轻声感慨了句:秦始皇兵马俑也不过如此啊。
谢如渐靠近一个倚着院子的门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人偶仔细观察了一阵,还用清霜剑小心翼翼刮了刮人偶的脸才道:里面没有尸体。
换言之,这就是普通的人偶。
楚灵崖说:这里到底是哪里,总不见得有人专门在这里搞了个陶文化艺术馆吧。
谢如渐总觉得自己似乎捕捉到了点什么,但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
如渐哥,那里有栋不一样的大屋子!
谢如渐顺着楚灵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村子的最深处,靠近一处小瀑布的地方果然有一栋屋子比其他所有房子都大,而且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盖成,看着古朴但也高级。最引人注意的是,尽管这屋子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两人还是不由自主地感觉到了从那里传来的一股威压,这证明,屋子的主人是一位了不得的高人。
楚灵崖也感觉到了,他有些犹豫地看向那栋屋子:这不会是那个唐刑的住所吧。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连打都不用打了,洗干净脖子等死就行了。
不过,就算真是这样,谢如渐也不会甘心乖乖受死。
来都来了谢如渐说。
都不容易。楚灵崖说。
谢如渐:???
楚灵崖:对不起,我就一时顺口
谢如渐觉得楚灵崖不应该学什么IT,他应该去德云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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