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杨声音不大，跟他站得很近，就像是窃窃私语。
    章页有些意外：啊？
    程杨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这件事没人知道，你替我保密哈。
    既然没打算走演艺这条路，那他跟吴震？或许都是自己瞎脑补的？
    所以程杨为什么会在这个剧组依然是一个谜，但这种事情章页觉得自己也没办法直接问人家。
    说说你吧，你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表演，是家里人让你做这个的？
    章页怀疑程杨是不是去搜过他的百度百科，不过像程杨这种冷感的人，应该不会去做这种无聊的事情：也不是，谈不上喜不喜欢，家里人也没非要我走什么路，我应该是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现在时间紧，对于这么空洞又宏大的命题程杨支不上什么招，只能解决眼下的难题，他想了想，说：这样吧，待会儿拍的时候我来把握节奏，我把手放在你腿上，在镜头给到你之前，我就敲你一下。
    好。
    章页是真的没想到，程杨的观察力如此厉害，居然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
    重新回到酒桌旁边，三人各自在位置上坐好，程杨一只手在桌子下面移到章页的腿上，掌心向下，自然地搭在上面。
    场记打板，开始拍摄。
    监视器后面，孙副导用胳膊肘捅了捅吴震：你看，这孩子其实不错，只要你肯给他时间
    吴震打断他说：我也想给他时间，可是谁给我时间。
    一旁负责分镜的摄像师朝孙副导比划了一个手势，意识是问他要不要用备选方案，切换镜头的角度，孙副导回给他一个手势，让他还按照原来的走。
    这一次章页终于顺利过关，导演喊停后，程杨默默收回手，不知是不是屋子里太热的缘故，他手心里一片潮湿，不知不觉出了好多汗。
    接着便开始拍下一幕。
    原来的剧本是三人出酒肆后遇到朱振庭演的李建斌，但为了给他加戏，现在改成他经过酒肆，看见里面的三人，也拐了进来，误把沈锷当成情敌，在酒肆里上演了修罗场。
    朱振庭旁观了章页被NG的全过程，有意在演技上碾压他，所以从一进入酒肆就用力表演起来，而他的两个助理溜着墙根进来，扛着相机给他拍路透，不光要突出他风华绝代的颜，还要尽力把章页框进去，意图形成惨烈的对比。
    章页却对这一切都浑然不觉，默默在心里对比修改前后的两幕，酒肆的戏整体上来说是略显压抑的，各怀心事的师兄妹三人，一切话题都没有点透，试探和碰触也都小心翼翼，原本李建斌出场的戏在设计上跟前面的基调是比较统一的，现在这么一改，不管怎么说都显得浮夸。
    小师妹，想不到你在这里，还真是巧。我本还打算见过掌门后，托人把这些糕点带给你呢。
    李建斌跨进酒肆，手里提着一个点心盒。
    苏泠泉朝门口望去：李师兄。
    李建斌略略颔首，瞥了眼坐在苏泠泉对面的沈锷：这么巧，沈师兄也在啊。
    桌子下面，程杨在章页腿上敲了一下。
    沈锷转过脸去望向李建斌，略点了下头：李师弟。
    苏泠泉飞快地看了徐温一眼，撇清道：我刚才路过，见里面有我桐门弟子，就顺便进来看一眼，不过碰巧罢了，这不是也碰到李师兄你了吗？
    李建斌干笑一声，望向徐温：这位是？
    这次没等程杨的食指敲下去，章页率先道：这是我同乡徐温，刚入门不久。
    李建斌说话间已走到近前，将食盒放下，在徐温对面的空位上坐下来：听说小师妹喜欢惠芳斋的点心，我特意买了一些。
    苏泠泉朝盒子里瞥了一眼，不置可否。
    李建斌自顾自笑了笑，又朝沈锷道：沈师兄应该快要纳彩了吧。
    纳彩类似于梁山好汉的投名状，这是桐门的规矩，要手上沾血才能得师门信任。
    沈锷的内心对纳彩是抵触的，章页按照事先想好的，在这里垂下了视线。
    李建斌淡笑一声：怎么，沈师兄是怕了？
    沈锷抬起眼看他。
    李建斌不无讥诮道：都道沈师兄是家破人亡后流亡千里才来到桐城的，看来是这些年在桐门□□逸了，忘了双手染血的滋味了。
    章页再看了他一眼，觉得朱振庭的演技和加的这些戏一样浮夸。
    程杨眼看章页要皱眉，赶紧在下面敲了他一下。因为沈锷这个角色性格隐忍，是不会把喜怒挂在脸上的。
    章页回神，眉头只蹙了一下，便又舒展开了。
    苏泠泉在一旁接口道：近来桐城地界颇为太平，少见杀人越货的盗贼，沈师兄便是想，怕也要等些时日。李师兄上来就猜人是怕了，莫不是在以己度人？
    李建斌干笑：我不过随口说说，沈师兄不会介意吧？
    沈锷假笑了一下。
    顿了顿，李建斌又道：你们方才是在喝酒？听说沈师兄海量，我借花献佛，敬沈师兄一杯。
    他说着转身叫店家拿酒和碗盏。
    沈锷摇了摇手边的空酒坛：李师弟来之前我们已经喝了不少，不敢再喝了，今天也晚了，不如咱们回师门吧，明日都还要练功。
    李建斌接过掌柜的递来的酒和盏，转身时目光定在了一处。
    咦！程杨，你手怎么搁在章页腿上？
    第13章
    在朱振庭喊出那一嗓子后，程杨第一时间感觉到章页的肌肉紧绷了起来，他想起来那天在卫生间，孙副导说章页有表达障碍，说了一半后又生生扭转了话题他当时就在想，章页应该是不想让人知道这件事的。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不然他不会这么紧张。
    哦，我戏服昨天洗了没干，怕手上的妆蹭上去弄脏了明天没得穿。程杨很自然地说，同时还把化着战损妆的手冲朱振庭挥了挥。
    章页绷紧的神经松弛下来，下意识接了一句：我衣服多。说完他又觉得自己有点此地无银，不该补这一句。
    朱振庭撇撇嘴，没再说什么，不过因为这个插曲，这一段戏要重新拍。
    吴震有点不高兴，拎着喇叭喊说：拍的时候都专注一点，别一惊一乍的。
    朱振庭心里极其不爽，章页每天NG那么多场没人讲，他就出了一次问题就被总导演点名批评，于是他朝负责拍路透的助理瞥了一眼，助理悄悄对他比了个ok的手势，那是已经拍好了的意思，看来晚上回去就可以安排通稿了，于是朱振庭决定暂时先咽下这口气。
    当晚拍完结束已经十一点多了，章页回到房车上，赵多多立即把买好的宵夜捧了出来：老大，你要的鱼皮小馄饨。
    章页点点头：给程杨送了吗？程杨今晚帮了他不少忙，他觉得欠了人家一个大人情。
    赵多多特别狗腿地点头：已经送过去了。
    章页脱掉身上厚重的戏服，换上短袖长裤，在车窗边的卡座上坐下来，太累了，藉由章雯而起的那些有的没的的想法忽然都变得不值一提，他只想先把肚子填饱，刚拿起勺子，赵多多忽然把手机杵到了他眼前：老大，这个路透的讨论量好大啊。
    章页朝赵多多手中瞥了一眼，正是他们晚上在小酒馆的镜头，他的评价一向偏离重点：高清图，这算剧透了吧？
    赵多多摇摇头：不知道诶，不过下面都在拿你和小朱做比较呢。
    比什么？
    比美。
    章页忍不住呛咳起来，赵多多忙收起手机递来水：老大，你没事吧。
    章页摇头：以后这种无聊的事情别拎出来讲了。
    赵多多觉得自己特别委屈，对于演员来说，这种比较难道不重要吗？他正打算拿手机给刘东东打小报告，刘东东恰好打了过来，于是他握着手机走开了。
    小馄饨吃到一半，章页的手机响了一声，他点开屏幕，是公司总监发来的微信。
    除了他这个当事人，大家都还蛮关注这件事情的。
    【比美的事儿是朱振庭团队干的。】
    【哦。】
    【我已经让人去安排通稿了。】
    章页不觉皱了下眉，他无意番位，无意片酬，甚至无意自己演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人认可，他演戏，只是想摸清自己和角色的边界，藉此向他妈妈证明，或者说是向他自己证明
    【你有时间搞这个，不如早点睡，就当是为你的发际线吧。】
    总监大概是被他一句话怼得心梗了，再没有发信息过来。
    回到酒店，章页便拿了睡衣去洗澡，他一直在留意隔壁房间的动静，进浴室前，程杨都没有回来。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又飘起细细的雨，整栋楼里没有睡的人还有很多。
    比如这一层尽头的房间里，朱振庭正在跟公司领导通电话。
    小朱啊，在剧组还习惯吧？中年男人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朱振庭有点受宠若惊，打来电话的是他们公司的王总，看到来电显示他心里是有点忐忑的，王总在公司里位高权重，很少搭理他们这些艺人，他还以为是自己让团队搞章页的事情被人吹到了老总耳朵里，孰料对方一开口，语气这么好，听着倒像是有好事儿要落在他头上。
    挺好的，多谢王总关心。朱振庭说。
    我明天再派一个生活助理去协助你的工作，公司对你后续的发展很看好，希望你能把眼前这部戏拍好。
    朱振庭更加受宠若惊：我有小高和小刘就可以了，不用
    王总打断他说：小高和小刘毕竟都是女孩子，有时候照顾你还是多有不便的，小周这个人很懂事，也很细心，你放心吧，公司别的艺人不敢有意见的，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早点休息。
    挂了电话，朱振庭忽然忐忑不安起来。
    其实小高的真实身份是他表姐，他的事情都没有瞒着这位表姐，于是便把王总跟他谈话的内容合盘告诉了小高。
    你说他是什么意思？他会不会是知道我跟鼎宇那边怕我跳槽所以派人来监视我？
    小高慢慢把手里的衣服挂入衣柜：你跟赵总的关系公司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倒是担心是不是我跟你的关系，公司里不是明文规定不许搞裙带关系吗？
    朱振庭无意识地转着手里的手机：裙带关系指的是股东不许塞自己人进来，他们应该不会这么仔细，管到我一个艺人头上吧？
    小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倒也是，算了，别想了，等小周来了咱们套套他的话，见机行事吧。
    朱振庭道：老王刚才还说别的艺人不敢有意见，他这话里倒是透着对我的特别关照。
    小高倏地睁大了眼睛：他不会是想潜你吧？我听说他
    叭登一声，朱振庭手里的电话掉在了地板上：我也听说他特别好色。
    两人对视一眼，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
    第二天拍的是青石镇的戏份，因为有大量的群众演员，进度十分缓慢，等开拍的间隙，赵多多提了两大袋茶走来，分给候场的大家。
    小程请大家喝茶。赵多多边往外递，边替程杨宣传。
    蒙姚笑着接过一杯：你现在怎么还兼职上程杨的助理了。
    赵多多假意抿了把压根就不存在的汗：家里穷，上有八十老爹，下有八个月幼崽，多打份工养家啊。
    章页不轻不重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别那么多戏。
    蒙姚哈哈哈大笑起来。
    章页吸了一口杯子里的绿茶，向一旁的程杨说：还挺好喝的。
    那你谢多多吧，是他下单的，昨天他吃了章页的鱼皮馄饨，不想欠人情，今天虽然是请大家，但主要是还章页的人情，对了，你有多少斤？
    章页想到晚上的戏份：将近一百四，最近还瘦了点。
    他一米八六的身高，一百四十斤的体重并不算胖，程杨偏过头看着他：我够呛能背得动你。
    章页想了想说：那找个替身让你背，回头我再扣一次图。
    程杨见他对自己抠图的事情这么不在意，想来网上关于他和朱振庭孰美的争议他也不会在意了，便道：那还不如找个替身背你，错镜拍两次，谁也不用抠图了。
    旁边的蒙姚听不下去了：我说两位弟弟，你们不知道这些事情导演都会安排好的吗？
    程杨摇头：我第一次拍戏，还真不知道。
    蒙姚感慨说：一部剧，最重要的是导演，咱们跟那墙角的大花瓶子其实没两样，就是导演的工具，哪需要搬哪儿去。
    章页微微皱眉：还是有区别的，花瓶只管立着就好了，咱们还要哭要笑。演员如果仅仅是工具的话，那他妈妈的毛病又算怎么回事呢？他没办法认同蒙姚说的。
    蒙姚捧着塑料茶杯：你说的没错，但我们只是更高级一点的工具罢了。
    章页不禁深深看了蒙姚一眼。
    蒙姚在小花里面颜值不算是拔尖的，但是演技却超群，难道这样的认知是她演技好的原因？
    章页还在沉思，似乎从蒙姚的话中领会到了什么，但又一团模糊，宛若水中望月。
    赵多多转了一圈，端着他自己那杯茶走了回来，一屁股在旁边的台阶上坐下来：我又听说了一个八卦。
    章页没答言，倒是蒙姚凑过来问：什么？
    赵多多道：刚才听场记姐姐说，大编剧明天就要离组了。
    章页想到自己昨天说戏被改得特别浮夸时编剧恰好听见，不过他转念想，编剧应该不会计较他小演员的一句话，如果真计较，当时就怼他了吧，于是他又心安理得地喝茶了。
    因为给朱振庭加戏牵扯到了蒙姚，她是知道一些内情的，她曲着手指在杯子上轻轻敲着，徐徐开了口：听说常编剧之前接了别的本子，后续会让她徒弟过来跟咱们组对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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