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冥冥开口,语气虽然不太确定,但分明是陈述句,而不是疑问句。
客厅光线不怎么好,邬念神情莫测,盯着她:姐姐,你不相信我?
这不是相不相信的问题。谭冥冥有些急了,她觉得生气,但脑子里又很混乱,以至于笔记本被看的恼羞成怒和生气反而被盖了过去,你为什么这么做?
这对于我来说,就是相不相信的问题。邬念漆黑柔软的发搭在额头上,湿哒哒地淌着水,他眸子里掩着几分阴郁,他攥紧了指尖,面无表情地道:我还没回答之前,你就已经认定是我干的了。你要是站在我这一边的话,你要是更在意我一点的话,你应该会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
可是姐姐没有。
一开始就没有站在他这一边,也没有更在意他。
他被那对指责他偷东西的养父母赶出家门的时候,他除了愤怒和想要报复之外,竟然还更加羡慕那家人的孩子。那对父母明知道那家孩子犯了错,却还是选择包庇。或许在别人眼中看来,这对父母这样做,只是掩耳盗铃,只会害了他们的孩子。
可这么多年过去,那家的孩子好像也并没有如外面讲大道理的人所说,被害了、走上歧途,反而是自己这个蒙受不白之冤,受到委屈的人,却得不到一点好的运气。与其这样,他反而更想要得到那双捂住自己耳朵的手。
他扭曲地渴望,能够得到真正在乎自己的人。自己没犯错,对方相信自己,自己犯了错,对方仍然相信自己,或者说,偏袒自己。
他一直不曾得到,没有任何一个人会对自己比对其他的任何旁人更好。
姐姐对自己很好,但也不会将自己排在前几位。
他好像很久之前就发现了这个事实,他在挣扎,可现在发现是徒劳无力,反而,好像要失去姐姐对自己的信任了。
邬念心里害怕、惶恐、挣扎浮沉,可越是这样,脸上却越是不知道作何表情。
平时的脆弱都是伪装出来博取同情的,真正脆弱害怕的时候,仿佛狼来了一样,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没人信了。他觉得自己真是可悲。
谭冥冥:你为什么
邬念笑了,这个笑有点破罐子破摔,他声音有点哑:因为,谁让姐姐你那么在乎他。我感到很嫉妒,和你一起的时间少得可怜,好不容易能一起上学放学,他还会来接你送你,公交车上也不能坐在一起,就算你施舍一样来我这里看望我,他也要等在楼下,真是讨人厌。
像是嗔怪的语气,可却让谭冥冥脖颈一凉。
而他侧着头,凝视着谭冥冥,琉璃色瞳孔眼睛里伪装了太久的情绪一一蜂拥而出,如同漩涡一般,简直令人几乎喘不过气来,他笑着道:我除了想办法把他赶走,还能有什么办法,姐姐,这能怪我吗?
谭冥冥惊呆了,生气恼怒的情绪反而被这铺天盖地的陌生感给压住了,她以为自己很了解邬念,无论是无辜地笑着、柔软地揉着眼睛的邬念,还是故意恶作剧、排斥人的邬念,可现在眼前的少年,却陌生得完全没见过。
她半晌无法理解道:我把你当弟弟,可是,每个人的世界不可能只有一个人啊。
邬念眼圈发红,嗤笑道:可我的世界就只有你。
谭冥冥语塞。
我不甘心,凭什么姐姐你就要把他排在我前面,甚至,不止是他,还有那么多人,都在我前面。邬念声音沙哑,握住谭冥冥的手,甚至让谭冥冥有点疼,他盯着谭冥冥的眼睛森郁发红,疯狂至极:明明是你先要把我带回家的,现在怎么可以这样?先是叔叔阿姨把我赶出来也就算了,你也不要我了?
分明,分明是她先对他好的,先说相信他,先安慰他,给他抚平伤口的。怎么可以中途又让他发现,这些好意与温暖,她加倍地给了另一个人。这让他怎么能接受?怎么能甘心?
谭冥冥忍着被他捏痛的手腕站了起来,她只觉得眼前的人异常的陌生。她从未想过,邬念心中是这么想的。少年执拗地盯着她,几乎让她有些哆嗦。
她的确想对邬念好,但那一切都建立在,把他当成可怜的弟弟的基础上的,而从未想过,她或许只是付出了三分,但邬念想要的是完完整整的、甚至不将任何人包括进去的十分。
这偏执的程度令谭冥冥有些本能地畏惧。他想要的太多了。
她脑子里很混乱,转身就想走。邬念看见她有些发白的嘴唇,似乎终于有些冷静了下来,站了起来,眼睛发红。
姐姐,你要走了吗?
你冷静一下。谭冥冥将本子拿着,低头道:我先走了。
邬念顿时慌了,手足无措地动了动眼睫,他声音一下子软下来,几乎是哆嗦着哀求道: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凶你的,我以后再也不胡说八道了。
可是谭冥冥慌乱地推开他的手,迅速走了。
邬念握紧双拳,想追上去,可知道,即便追上去,也没用了,这一回姐姐生气了,生了很大的气。他垂头站在光线的阴影里,死死绷着脊背,像是拼命想抢到一块糖,可又被人发现他的阴暗面,将给他的糖收走了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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