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江湖豪客闭了嘴,有些人却偏要开口。
只见稍远的地方,一艘只能容下一人的寒酸小木舟上,一个腰间佩刀的黑衣男人原本正悠然自得地躺在船上,双手枕在脑后,脸上盖着斗笠,像是睡死了过去,存在感近乎于无。然而在这侍婢口出狂言的此刻,这黑衣男人却稍稍掀起了自己破旧的斗笠,嗤笑道:瞧你说的,好似你家那位是小姐而非公子一样,看一眼就要挖了人的眼睛?怎的,一个大男人还怕人看吗?还是说你知晓你家公子此刻东施效颦的姿态实在难看,怕有人揭了你家公子伤疤,伤了你家公子的小心肝?!
侍婢瞬息变了脸色:狂徒!竟敢对我家公子口出恶言?找死!
这侍婢说得狠,出手更狠。只见她话音未落,便拔下簪子向黑衣男人一掷,这簪子迎风而散,瞬息就化作无数毫光,细细密密地向黑衣男人扎去,若真叫这些毫光落了实处,不说这黑衣男人,恐怕这百米之内的数艘船舸,都要被这毫光扎成筛子!
那江湖豪客何时见过这种神仙般的景况,一时间竟失了神,傻了眼,呆立舟上,动也不动。
倒是那黑衣男人冷笑一声,骤然抽刀。
只听锵然一声震响,一道绚烂的红自海面升起,就像是夕阳下的最后那一抹红霞,炽烈又轻渺,刚一出现,便又消逝了。
江湖豪客终于回神,背后刚升起冷汗,便发现那骇人的牛毛毫光竟已消失不见,只有一只扭曲的金钗骤然出现,周身环绕着炽烈火焰,无力垂落海中,发出闷响与浓烟。
在蒸腾的浓烈水雾中,江湖豪客向后望去,只见原本躺着的黑衣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起来,虽然斗笠还盖在头上,遮住了大半张脸,叫人只能看清他的下巴和似笑非笑的唇角,他身上的衣袍也极为普通,随处可见,远不及那位青衣公子的昂贵和精致,但偏偏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给人以强烈而奇特的魅力,无论是谁见了他甚至未曾正面见过他,都会笃信他定然是一位绝代风流人物。
然而就是面对这样的黑衣男人,那侍婢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怪物,花容失色,连连后退,最后跌坐在甲板上,动弹不得。
而一旁那位一直端着架子的青衣公子,这时也忍不住站了起来,愕然说道:您您可是镇海卫宁指挥使,宁斐?!
镇海卫?!宁指挥使?!
江湖豪客悚然一惊。想到了这宁指挥使的传闻。
镇海卫,乃是广陵城陆老神仙的三支私兵之一。
只要是对广陵城陆铎公有所了解的,都知道陆老神仙手上握着三支赫赫有名的卫队:一是人少且精、人人都能上天入海的红衣卫;一是陆地称雄,一身符甲坚不可摧的符甲兵;一是纵横江海,能平江海的镇海卫。
从含金量上,镇海卫远比不上藏龙卧虎、神出鬼没的红衣卫,从整体实力上,它也不及名声赫赫的符甲兵,所以一直以来,镇海卫都在广陵城存在感极低,只有海兽入侵时才能见到几面。然而,自从两年前这位还只是普通镇海卫一员的宁斐,于阵前砍下临阵脱逃的上一任指挥使的脑袋,并设计坑杀数万海兽,使得整座广陵城都浸泡在腥臭血海中整整三月后,这位镇海卫宁斐的大名与狠毒便喧嚣尘上。
也正是因为这一战,陆铎公的义子之一黑面神呼延极,对宁斐表现得极为赏识,向陆铎公进言,破格将仅有筑基期的宁斐提拔为镇海卫的指挥使,统领整个镇海卫,负责对抗海上来袭的一切海兽与敌人!
在这之后,这位宁指挥使的大名也在一次次的惊人战绩中,变得越发沉重狠毒起来。
他绝不是广陵城中修为最高的,但他绝对是最心狠手辣的;他或许也不是广陵城中最受看重偏爱的,但却绝对是最重要而无法替代的。
而这这样心狠手辣能治小儿夜啼的宁指挥使,竟有这般风流姿态?竟就穿着这样普通的衣服,藏身于他们之中?
江湖豪客顿时后怕起来,哪怕他刚刚才被这位宁指挥使救下一命,却也在对方的赫赫凶名下退缩,用敬畏的目光看着这黑衣男人。
而对面那位青衣公子,这时只会比江湖豪客更怕。
因为江湖豪客只是凡人世界的武夫,只知宁斐不好惹,却不知宁斐到底如何不好惹。
可他,留仙门门主之子,季仙踪,一个仰仗广陵城鼻息而活的宗门之子,却对宁斐凶名来历的各种细节再清楚不过了。
在季仙踪出宗门前,他的父亲,也就是留仙门门主对他耳提面命,反复强调了几位一定不能惹的人物,并一再告诉他,这一次去广陵城拜见陆老神仙一定要低调、要能忍、要安安分分,干脆把自己当一只鹌鹑就好。
可季仙踪万万没想到,自己都这样低调了,竟然还能遇到比他更低调更凶恶的家伙宁斐。
这算什么?
流年不利吗?!
季仙踪欲哭无泪。
而这时,远处,身着锦袍、披着黑色斗篷的镇海卫也赶来了。
他们被这边的动静惊动,纷纷过来查看,脸上带着不耐和冷厉,然而这些表情在看到独舟上的黑衣男人后,却纷纷化作统一的惊惧。
这群镇海卫不敢多想,在黑衣男人面前齐齐跪下,沉声道:拜见宁指挥使!
起来。黑衣男人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
镇海卫立即起身,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半点不敢怠慢,由此可见这位宁指挥使的积威。
季仙踪心中越发感到不妙,赔笑着就想要表明身份,替自己的侍婢求情。
可没等他开口,黑衣男人便指向了船上的侍婢,轻描淡写的声音甚至还带着笑。
无视我广陵城纪法,在大小姐归宁的日子持强逞凶,抓了。
彻骨寒意涌上心头。季仙踪一个激灵,几乎忍不住要在烈日下发起抖来。
而那头,镇海卫齐齐应声,冲上了船,在那侍婢惊慌失措的惊叫声和哭求声中,毫不留情地将侍婢抓起来,一路拖下了船。
不!不要!不要!我不是有意的!宁大人,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
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公子!公子救我!公子!!
季仙踪在一旁看得满头冷汗,眼珠乱转,嘴唇张张合合,欲言又止,脸上既是焦急又是畏惧。
对于季仙踪来说,他当然是想要救下自己的侍婢的,奈何宁指挥使积威太重,在明了宁斐的身份后,他甚至都不敢向宁指挥使多看一眼,更别说开口求情了。
他心中焦虑难捺,脸色变了又变。
而就在侍婢即将被镇海卫拖走、不知道受到什么惩戒和处罚时,季仙踪终于鼓起勇气。
宁
久闻宁指挥使大名,却没想闻名不如见面,宁指挥使的酷烈作风,竟是远甚传闻。
突然的,一个斯文有礼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季仙踪的勇气,同时也令镇海卫的行动一顿。
他们向远处望去,却见一艘快船破浪而来,其上站着数名白衣锦袍的男子。而其中最惹人瞩目的,则是船首那位身姿挺拔,面庞俊美的男人。
只见他身姿挺拔,腰间佩剑,神色温和有礼,微微笑着的脸上有着令人安心的善解人意,正是无数少女梦中郎君的模样。
然而对于镇海卫来说,这位男子虽然出类拔萃,但他身上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白衣上的鲜艳锦文。
因为这锦文,赫然是白玉京的标志!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在广袤的沧浪大陆中,隐藏着无数的修士与宗门。其中若论门派,排名第一的自然是被称为天下第一宗的归元宗。
然而归元宗虽然顶着天下第一宗的名头,多年下来却已式微。如今那位被正道修士拥簇的首领青霄仙尊,也并非出自天下第一宗的归元宗,而是出自白玉京!
正道魁首,青霄仙尊,白玉京!
这三重威慑重重压下,哪怕是镇海卫也在此刻色变,手上的动作也不由得缓了下来。
但宁指挥使却浑然不惧,侧头看了来人一眼后,缓缓揭开自己的斗笠。
这一刻,除了趴伏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侍婢外,无论是对面快船上的白玉京弟子,又或者是留仙门季仙踪与其婢女们,甚至于一旁的江湖豪客,都忍不住向他望来,又惧怕又好奇地打量起他来。
第20章 言辞交锋
宁指挥使一掀了自己斗笠,周围的人们便感到眼前一亮。
但这样的亮,却并非是惊艳,而是一种见过浓墨重彩的美丽后骤然又见它淡去的空白与遗憾。
如果说这位宁指挥使在盖着斗笠时,是个令人觉得风姿卓绝、使人心生向往的风流人物,那么在他拿开斗笠后,他那张过于寡淡的眉眼,便是这一切空白和遗憾的根源。
真正的美人,既有那种浓墨重彩至极、我花开后百花杀的盛气凌人型美人,也有那种多一分则太浓少一分则太淡的恰到好处型美人难道说,从今天开始,世上又要增添一种可靠气质取胜的美人了吗?
但这脸也太寡淡了吧?这样的人,也能被叫做美人吗?
可明明这宁指挥使,单从身影气质来看,分明是个大美人,怎的眉眼偏偏这般无趣呢?
众人心中纷纷升起了说不出的失望,紧接着又摄于宁指挥使的凶名,低下了头。
但同样低下头的季仙踪却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不对:这不应该啊!这气质这身段这脸型,明明应该是个美人才对啊!
怎么就怎么就是这么张脸呢?!
宁指挥使并没有注意这些满腹小心思的人。他盯着船首那白衣公子,虽然寡淡的脸微微笑着,声音却不冷不热:白玉京的徐首席,也想要插手我广陵城的内务吗?还是你起了怜香惜玉之心,见到美人哭求就想要救下?那徐首席可要保重自己才是,毕竟这天下的美人这么多,你若一直这样救下去,却不知道你有几条性命可让你这样耗费?
镇海卫这时不由得一惊。
万万没想到,白玉京的人不入世则以,一开山门就是首席这样的人物!
传说中,白玉京的每一代首席,都是白玉京内最有前途的弟子。他们的修为或许不是最高的,但他们的进度绝对是最快的,被门派寄予的期盼绝对是最深的。说句不恰当的话,只要每一代的首席能够在门派内部的压力与外部的觊觎中下活下来,保住自己的地位和性命,那么他就是铁板钉钉的下一任门主,甚至是下一任仙尊也说不定!
所以,这位徐首席,就是入世修行的下一任白玉京门主了?!
想到这里,镇海卫们纷纷侧头,偷眼打量那位白衣公子,看他究竟是有什么三头六臂竟能坐住白玉京首席之位,同时也为自己未来年老时的吹牛打屁增添几分谈资。
而这白玉京的徐首席,全名为徐观己,乃是白玉京的某位长老在十多年前突然带回白玉京的。没人知道徐观己是不是真的叫徐观己,也没人知道他的过往,大家只知道,他入道后不过十余年的现在,其修为就已到了金丹后期,离破丹成婴只有一步之遥!
他的修行速度无可挑剔,待人接物更是令人如沐春风,在白玉京内有着极高的声望。
因此,当徐观己被宁指挥使这样一顿指桑骂槐和冷嘲热讽后,他自己还未开口辩解,他身后的白玉京弟子们就已经眉头倒竖,出言呵斥。
大胆狂徒!你不过是广陵城一条区区走狗,竟敢这般跟我们首席说话?!
我们代表来拜见陆铎公,代表的是白玉京,哪怕是陆铎公见了我们,都要对我们以礼相待!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们首席这样不敬?!
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过是堪堪步入筑基期的走狗,竟敢向我们白玉京的弟子狂吠?你可知我们此刻哪怕将你斩于剑下,陆铎公都不会跟我们多说什么?!
镇海卫们的面色变了又变,心中恼怒于白玉京的喝骂,但却又无可奈何,毕竟对方说的并没有错。如果他们真的被白玉京的人杀了,陆铎公虽然恼怒,但也绝不会为了他们而跟白玉京翻脸。
他们忍气吞声,脸色难看,作为陆铎公的狗承受了他人对狗的喝骂。
但这群走狗中最大的那条狗,却偏偏见不得这些人嚣张。
宁指挥使蓦然大笑一声,道:说得好!为什么不说得更大声一些,好叫天下人得知,这就是你们白玉京的作风?!
不分青红皂白,肆意插手他人城中内务,被阻止后不但以势压人、喝骂道门同盟的部下,还要说上一句我便是杀了你这条狗你主人也不敢向我叫嚣?!好,好,好!不愧是道门正统白玉京!不愧是天下道门的典范,说得真是太好了!
徐观己面色微变,没想到只是两句话的功夫,这宁指挥使竟就这样颠倒黑白,扯上大旗,将白玉京架了起来。
看来这宁斐能以区区筑基之身,统领广陵城镇海卫,本事果然非同一般,不可小觑,光是这张嘴皮子就够人受了。
徐观己深知身后这些被气得七窍生烟的师弟师妹们心性单纯,说话不过脑子,绝不会是宁斐这老狐狸的对手,于是他伸手按下他们,准备开口挽回同门的失言。
但没等他开口,一个平静冷淡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白玉京虽然势大,但要说道门正统,却还是只有归元宗能当得此名。
众人闻声望了过去,却见不远处有一青衣人踩着一艘小舟缓缓驶来。
世间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一刻被简化到了极致。
分明眼前这一幕里只有一人,一舟,一剑,一酒葫芦而已,但偏偏在这样简单的一幕下,却再也容不下其它任何人的颜色。
这一刻,一旁诺诺不敢言的季仙踪,在看到来人的这一身青衣后,突然就明白了之前江湖豪客看他的怪异目光,也明白了宁指挥使之前讥讽的那句东施效颦。
因为他现在也恨不得将自己这一身青衣扒下来,并发誓从此以后再不穿青色的衣服。
季仙踪越发深地低下了头,只希望将自己的脸埋进甲板里,再不要见人的好。
而另一边,徐观己则看着这踏舟而来的青衣人,脸上的微笑却稍稍淡了一些。
原来是归元宗洗剑峰宫长老的弟子沈辞镜。不知阁下出言,有何指教?!
归元宗?天下第一宗的归元宗?
洗剑峰宫长老?天下第一剑的那位宫长老?
宫长老什么时候收徒了?收的还是这个看起来尚未及冠的年轻人?
不同于小有名声的徐观己,这位天下第一剑的弟子沈辞镜,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人物,之前从未有人听闻其名。
于是这时,在沈辞镜被徐观己道破身份后,众人不由得纷纷看向这位宫长老的弟子,想要看出他身上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才能够令闭关数百年的天下第一剑收他为徒。
恋耽美
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反派魔尊(穿越)——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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