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少爷抬起眼来,那是一双任何人看了,都要为之一怔的通红双目,他对大姐笑了一下,俊美脸上的泪痕还未干,一开口,便是沙哑艰涩的声音:不知道,刚送进来,有个陆大夫过来检查了一下,说是可能是心梗,又说可能是心衰竭,也可能是心血管的其他疾病,不好说,但已经昏迷了,来不及分析,马上进行抢救了,要打强心针,要插管送氧其他的,还不知道。
顾英红读书少,来医院的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她自己大病没有,小病就随便买点儿药便直接熬了过去,谁想今年出入医院的次数,比以往每年都要多,先是爸爸脑袋破了,在医院躺了小半个月,还没有出院,现在就又轮到了她的青书,怎么就没完没了了呢?
顾英红放下哭累了的小山跟金潜一块儿坐在抢救室外面等,脑袋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
胖子这会子觉出脑袋上的疼来了,嘶嘶地揉了揉,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连忙站起来说:对了,还有二姐,我去把二姐叫过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春兰不在怎么能行?
金潜点了点头,对胖子说:打个电话叫她过来吧,你不要乱跑了,说不定一会儿青书出来了,我们还要一起把他抬到病床上去。
胖子嗳了一声,一边用袖子擦了擦脸,拍了拍脸蛋,一边去借电话。
眼见胖子走了,金潜便跟大姐说:听说叔叔也在医院?
大姐顾英红反应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是,在楼上住着,现在每天都不用打针了,就是住院观察伤口愈合情况,对了,我去叫爸爸下来,他就在医院,他也该下来的。
金潜嗯了一声,放大姐上去了,独自领着不再哭的小山坐在椅子上继续等。
小山之前哭,其实只是因为奶奶把他抱得很痛,现在没有人再使劲儿拉扯他,便自己吃着手指头又安安静静起来。
小山看着身边的大哥哥,认得这是每次回老家都回给他买零食的大哥哥,记得大哥哥每次只要舅舅在,就会买很多很多好吃的,让他们一起吃,便天真地左右看了看,奇怪道:不是来看舅舅的吗?大哥哥,舅舅呢?
金家少爷许久,才揉了揉小山的脑袋,说:在睡觉吧,一会儿就醒了。
醒了的话,大哥哥要给舅舅和小山买棒棒糖吗?
买。
那小山要草莓的,舅舅要橘子的。
金潜摸了摸口袋,拿出一把水果味的硬糖,全是橘子的,递给身边什么都还不太懂的小山,说:拿去,你先吃着,给你舅舅留一颗就好,等他醒了,你亲自给他,他会很高兴的。
正说着话,有一胖一瘦两个人并排走来,是胖子与之前跑去咖啡店打长途电话的姚祚。
姚祚慌慌张张的,六神无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头从前总是很在乎的卷毛发型此刻也没有用爪子扒拉过来扒拉过去,见到金潜,便问:到底发生什么了?我只是去打了个电话啊,打去上海了,高哥说他那边事情都办好了,正要直接从上海回咱们江阳,还说流氓的事情咱们不要管,先拿钱打发,其他等他回来再说的,怎么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嫂子到底咋啦啊?
姚祚一时没反应过来自己喊的青书什么,金潜即便注意到了,此刻也没有精力让姚祚闭嘴,只是整个身体朝后靠去,脑袋抵在冰凉的墙壁上,在炎热的下午,感受这人生中最冰冷的时刻,淡淡说:还在手术,等出来了再说。
手术?姚祚生命里,从未有过手术二字,从小到大姚祚都皮实健康得要命,发烧都不带打针的,但自从认识了顾青书这样一个年级第一,却好像总听见医院这两个字,之前觉得一个男生总是病歪歪的瞧着娘气,现在却真心实意地感到难过,发现死亡似乎不像想象的那样遥远。
他们大家在一起,都是因为顾青书,在一起玩多好啊,大家都是聪明人,都厉害,都愿意即便有矛盾,也会为了友谊顾全大局。
再没有一个小团体会让姚祚如此清晰地感觉友谊万岁。
可如果顾青书真的没了,姚祚明白,一旦顾青书没了,一切也就都会没了。
那我,我得给高哥打个电话吧?姚祚立即要站起来去打电话。
金潜却叫住姚祚:等等
姚祚疑惑地回头:不打吗?
金潜眼前一闪而过青书对他说起高醒时的表情,放在膝上的手渐渐握紧,说:青书说,不要让高醒知道。
这不好吧?姚祚皱着眉,觉得要是自己喜欢的人出了这种事情,自己却不知道,而情敌居然陪着自己喜欢的人度过难关,那他得崩溃,真的是青书说的?
他说不要耽误高醒办正事儿。金潜垂眸,一言一语都有私心,而且既然他都说了他要回来,你现在跟他讲了,他除了干着急没有别的办法,要是因为着急出了意外,岂不是更糟?
也对可姚祚还是觉得应该让高哥晓得,但金哥说的也对,他坐下来,叹了口气,算了,应该没事,高哥两天后应该能回来,那时候再知道,也不晚。
胖子找了个地方坐着,一边用手当扇子扇风,一边笑了一下,说:就是,青书吉人自有天相,又不是赶着回来见最后一面,别跟高醒说了,说了也只是多一个人着急,没卵用。
姚祚点了点头,转头,突然看见大姐领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高瘦的中年男人下来。
男人下巴上有细微的刀片刮伤,像是新进才添的伤口,是刮胡子的时候弄上去的。
男人瘦,但绝不脱相,头发略长遮住眼睛,但随着跑步过来的动作,黑发朝两边分开,露出一张有着剑眉星目的硬朗面孔。
男子生的周正,气质却配不上这样的皮囊,萎顿、自卑、间或还有着从监狱里沾染的生人勿近,佝偻着腰,但焦急的神态不比任何人少,头上还绑着绷带,就这么到处乱跑,跑到急救室的外面也不知道说什么,就那么静静的站在角落,目不转睛地看着抢救室的大门。
姚祚听高哥吩咐过,回来以后要来看看青书的爸爸,想必这就是青书的爸爸了,和想象的不太一样,跟青书长得也不太像,这位顾爸爸,有点儿像寝室的那个总畏畏缩缩看人的土包子安洋,但又比安洋让人不敢随便欺负,毕竟是坐过牢的,眼神有着正常人没有的幽深。
不等姚祚多看几眼,又有个戴着黑框眼镜、穿着朴素的姐姐跑来,这位姐姐跟大姐五分相似,步履匆匆,一到地方,便坐到了大姐顾英红的身边,看都没看那站在角落的男人一眼,便开口问说:现在怎么样了?我一听小胖说顾青书不好,就过来了,医生怎么说?
这是二姐。
姚祚知道青书是有个二姐的,也在学校学习非常好,但是从没见过,感觉应当是和青书感情一般,不如青书跟大姐之间那种像是母子的关系,但今日一见,却觉得好像有些复杂。
如果感情不好,也不会鞋子都穿错一只就这么跑了过来,但要说感情好,却不会叫青书,而是连名带姓的一起喊。
什么不好不好的?大姐摇了摇头,说,郑达不会说话,不会不好的,不会的。
二姐春兰生的秀气,厚厚镜片反光着医院顶上的白炽灯,让人看不清她的眼,只是语气是明显理智而淡漠:大姐,本来顾青书身体就不好,之前每年冬天都一副熬不过去的样子,现在夏天都这样,说明身体不好的程度越来越严重了,你再嘴上让别人都注意说法,也不会改变现状。
要我说,趁这个机会,摆脱了那一身毛病的身体,其实对他来说也算是种解脱,你也解脱。
大姐脸色很不好,严肃地喝道:二妹,你怎么这样想?!什么叫解脱?你不懂就不要乱说。
我哪里不懂?明明是大姐你不懂,我们可没钱给他治病的,从小本来也没人管他,除了你,也就金潜家里提出过愿意帮他去医院检查,他自己都晓得去一趟医院肯定会查出大毛病,不敢去,也不敢欠金厂长太多钱,这说明他的确不想拖累你,想要你解脱,一会儿要是医生出来问要不要用一万一只的什么什么药,我觉得,还是不要用比较好,大姐你给不起,我也拿不出来,爸爸就更不可能了,我说的不对?
顾英红原本还没有想到钱的问题,被二妹这么明明白白的摆在了明面儿上,登时目光如炬地看向坐在那里的金潜,站起来就走过去给金潜下跪。
金潜连忙站起来扶住大姐,说:大姐,你不要这样,我跟医院说好了我来付医药费的,我卡里还有钱,不够的还有现金,现金不够我立马打电话找我爸要,不要这样,一会儿青书出来知道了,是要心疼的。
不行,金潜,大姐一定要谢谢你,就算大姐借你,不管花多少钱,一定要救我小弟,青书他、他才十六岁只要他好了,不管多少钱,我一定还!我当牛做马的,我出去打工,我一定还给你们家!不会拖的!谢谢谢谢。没人拦得住顾英红,她一头磕下去,坚定而不悔。
一直站在角落的男人见状,藏在黑发下的眼掠过一丝痛苦那是他的女儿,女儿为了救弟弟,在给别人下跪。
他走过去,一把拽起顾英红来,自己噗通一下跪下去,却一言不发。
金潜好不容易让大姐和顾爸爸都起来,又过了三个小时,终于才等到医生推着还在麻醉下昏睡的顾青书出来。
众人连忙围上去,医生一边让助手送顾青书去重症病房一边摘下口罩,看了一眼面前一大堆人,面色凝重,说:请问,哪位是家属?
大姐顾英红连忙举手:我,我是他姐姐,我弟弟怎么样?没事了吧?
陆医生摇了摇头,严肃道:暂时没有事,但病人是先天性的心率低,心肌反射跳动慢,像他这种情况,必须去大医院看看,像北京上海那些大医院都有最先进的人工起搏器帮助像他这样的病人进行正常心脏跳动,最好是做一个,价格大概在十万左右,风险虽然也有,但总比像现在这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心脏就突然停止的好,你们考虑看看。
还有,像你弟弟这样的情况,应该是时常就会感到胸闷气短不舒服,每次不舒服,都很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你们当家属的,怎么不知道吗?你弟弟能活这么大,真是不得了,但现在可不能随便忍着就好,他这次情况恶化了,以后忍不住的,下次再犯,我们医院可不敢收。
说罢,医生重新戴上口罩,被护士叫走了。
而顾英红着急看自己的青书,被医生训了一顿,除了点头没有别的动作,医生一走,跟着众人便趴在重症病房的外面透过一层厚厚的玻璃窗看手臂上插满了针管的少年。
突然的,一直都没有哭的顾英红捂着嘴呜咽,站在远处望向病床上苍白少年的顾爸爸摸了摸自己的口袋,口袋里,只有五十块零五毛,那钱被男人拽着,越捏越紧,紧到发烂。
作者有话要说: 嗳,我怎么这么喜欢大家都心疼受受的情节哈哈哈~
青书下章才能跟顾爸爸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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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爸爸
顾青书想, 这大概就是他原本应有的一生。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当是躺在江阳市的病房里,耳边是心电图发出的嘀嘀嘀的声响,但身体很重, 意识很轻,轻到像是被拉扯去了上辈子的电影里, 在每一个画片中扮演他自己那个角色。
1995年九月, 大姐和他说爸爸死了,被酒驾的人撞死了, 他没什么感觉, 毕竟从未见过那个男人,死了也就死了吧, 大姐却哭得很厉害, 说爸爸从前是个好人, 好人,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她不懂。
1996年的冬季, 正准备上高二的他得知大姐坠楼身亡,跑去医院停尸间认领尸体的时候,小山哭着跑过来喊他舅舅,姐姐的婆婆却拉着小山不让走, 姐姐的老公站在一旁面色苍白的抽烟, 神情闪躲,问姐姐为什么会坠楼,姐夫只摇头说不知道。
小山却在这时候大喊:【是爸爸推的!爸爸推的!】
结果小山立马被老太太打了一巴掌,说:【你个小孩子,懂什么?你爸爸什么时候推了她?明明是她晾衣服的时候,从天台不小心掉下去,不小心啊。】
1996年暑假结束, 全国开学的日子,直到开学也没有拿到大学通知书的二姐跳楼了,后来学校里流传过一阵子奇怪的谣言,说是班里有个跟二姐同名同姓的女生,明明学习很差,却去了北大,说不定是截了二姐的录取通知书,冒名顶替去了大学。
这种风言风语传到顾青书的耳朵里时,他当天就实名举报去了市长办公室里,如果不是金哥一直护着他,他的信恐怕根本送不到人家手里。
1998年,高考前夜,一直饭前饭后都要督促他考试不能马虎的金哥没有来考试,等考试结束回了蓉城才知道,茶厂的会计把整个厂子都抵押出去给了银行,以金厂长的名义贷款了五百万,时值大下岗潮,金爸爸发不起工资,又背上了百万巨债,茶厂宣布破产,金爸爸奔走在外面给员工找工作的途中遭遇车祸,当场撒手人寰,金哥回去料理后事,没能参加高考。
那年,金家落败,亲朋好友散光,从前有多风光,如今便有多少人唯恐避之不及。
金哥不想拖累他,打算送他去大学后,就出去沿海做生意,临别前夜,金哥对他说:【小狐狸,以后,我护不了你了,去了北京,眼光放高些,别找比我差的人。】
他摇了摇头,他是个没有家的人,童年几乎就是在金家长大,后来金哥保护他到现在,他离开不了金哥,也不想离开,他一个人过得好没有什么意思,于是握住金哥的手,对金哥说:【金哥,一起重头开始吧,我到了大学,就去学金融,兼修计算机,我会去考会计师,以后你开公司,就不用怕会计卷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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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我爱而不得的他重生后——大叽叽女孩(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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