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路走得就慢得多,没了车也没了马,光靠两条腿实在太费劲了。藏弓腿长体力好,走得还快些,二宝每每发足狂奔才能追上他,然后累得咻咻大喘气,再被撂在后头。
这两人一路各揣心思。
藏弓怀疑自己是年龄到了,需要女人了,才会在饮血的时候不受控制地起反应。
从前忙着打仗,身边连个服侍的丫头都没有,偶尔在深夜辗转自渎时也想象不出女人的体态和香味。
他对女人的记忆似乎只有母妃。芝草香气,淡雅温和,回想起来都是慈爱。真要闻到了浓郁的脂粉气,反倒会觉得甜腻呛鼻。
不怪外头盛传他是断袖,二十几岁还不娶妃,可不就有断袖的嫌疑么。
啧,不会真是个断袖吧。
藏弓抬手闻了闻,残留的是二宝手腕上的药香。
呵,怎么可能。谁传本君是断袖谁就是断袖!
火头军高大的身影在前方引路,二宝就在后头看了一路。他始终捉摸不透这人是什么心性,为什么一时好一时坏的,一时能在火海里救人,一时又能咔咔杀人。
再者,之前没有细琢磨,以为这火头军真是为了护送他才跟着出来的,现在看来,其实是他自己想去王宫,需要用到通关证而已。
那他为什么想去王宫?就算要报仇也该去军队呀,火头军又不在王宫里供职。
想不通。
月上中天的时候两人终于越过六翼族,到达了慧人族境内。在此之前又遇到一次盘问,好在二宝有证,两人又是慧人模样,没经什么刁难。
只不过二宝又被训了一顿,因为藏弓发现他偷偷揣了一只死箭鹰,企图带回去裁下两翼安装在松鼠身上。
王宫是什么地方,岂是他说揣死物就揣死物走进去的?脑壳又欠敲打了。
藏弓没惯着他,抢了死箭鹰就扔进了河里。然后拔毛、去头、剥内脏,烤熟了还挺香。
住进客栈,累了一天的二宝很快就睡着了,睡到半夜突然察觉到脚底有动静,像是大尾巴耗子在被窝里窜来窜去。胆子不大的小老板一下从梦中惊醒,嗷地一声从床上滚了下来。
嘘嘘嘘,是我,别出声!
啊,灰老大!你怎么会在这儿?
乍然看见松鼠在面前,二宝喜极而泣。他抱着自家亲松鼠就是一通揉搓,鼻涕眼泪擦了松鼠一身。
松鼠把他踹开,小声道:你们一上路我就跟着的,蹭了别人的蒸汽车。可惜不是完全顺路,耽搁到现在才追上来。
二宝说: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跟我一道出发?得亏今天是步行的,否则你还不知要追到什么时候。
松鼠说:不打紧,我能闻见你的味儿。就是为了以防不测才没跟你一道。怎么样,狗将领有没有坑你?
二宝低着头,嘟哝:坑了。
二宝把藏弓丢弃雪橇队、推他出去挡箭和咬他脖子的事情一五一十说了,还说了之前那五个人五条命的事。松鼠一听可不得了,断定火头军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二宝必须立刻离开。
二宝一想,也有道理,毕竟不清楚藏弓去王宫的真正目的,万一是打算在王宫里头作奸犯科,那连累的可就是自己这一大家子。
思及此二宝立即收拾行李,说:我也该去找邱冷峻它们了,希望还来得及。对了,将军怎么不在房间里,你看见他了吗?
松鼠啐道:他算屁的将军!我看见了,可能知道自己是禽兽,等你睡下之后他就躺屋顶上去了,咱们趁现在快走。
二宝不敢走楼梯,抱着松鼠从走廊尽头滑圆木落地。虽说心有不忍,但跟藏弓比起来自家牲畜更要紧,于是一咬牙,跑了。
片刻之后绕过一座小山包,蹚过一片小汪塘,又跨过一座石拱桥。一路都很顺利,直到下了拱桥,一个黑沉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只见对方撑膝坐在一块白晃晃的裸岩上,夜风中微微摇曳的斗篷如鬼魅一般,叫人看了不由自主地打寒噤。
灰老大,你还带了朋友来?哈哈,哈哈,带了朋友要跟我说一声哦。二宝额头冒出白毛汗,小腿肚子有点要抽筋的征兆。
松鼠不敢吭声了,那人却起身,手指间转着什么东西,开口说:乖二宝,这是要往哪儿去?就算不带小舅,也不带梦想了?
二宝定睛让他一看,登时捂住了脖子。
是他的金丝囊!
20、20. 好甜
金丝囊里除了碎蛋壳还有一样二宝视若珍宝的东西,二宝宁愿丢了自己的性命也不想丢了那个,于是立即认怂了,对着藏弓哈哈笑。
藏弓说:灰老大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打声招呼就要走?
松鼠张口就要骂,被二宝捂住了嘴。二宝说:没要走啊,就是出来遛个弯,马上还要回去哪。
藏弓说:遛弯带行李干什么?
二宝说:负重五公里啊,锻炼好身体才能帮将军打坏蛋嘛。嘿嘿。
藏弓心里有数,二宝十拿九稳是被松鼠拐出来的。小傻子耳根软,松鼠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这么一想莫名有点不痛快,藏弓便把金丝囊的抽绳解开了,说道:这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梦想,我还真是挺好奇的。
二宝登时头皮一紧,别打开!
晚了,已经打开了。
金丝囊打开的瞬间,有什么东西扑到了藏弓的脸上,藏弓两指捏住,发现那是一张黄符纸,纸上有个鬼画符,弯弯绕绕看不出是什么图形。
还我!二宝抢回了黄符纸,见符纸完好才松了口气,说,这是我恩人的一口.活气,你要是把它弄没了我就跟你拼命。
藏弓说:人都死了还有什么活气。
二宝说:怎么没有,我恩人就有!
提起恩人二宝就控制不住情绪,说自己的恩人跟别人不一样,是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为了救自己,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也没吭过一声。
等着瞧吧,我把这口.活气放在蛋壳碎片里温养,等凑齐了一套身体就把它投注进去,到时候我的恩人就能复活了。
闹了半天,你根本没证据证明这是你恩人的活气?它万一就是个屁呢?
你,你说什么?!
头一次交底,火头军就说出了这种丧心病狂的话,怎么不叫人跳脚。二宝简直气炸了,摔了行李,开始跟他掰扯道理。
藏弓听他叨叨半天,非但没被说服分毫,反而越来越疑惑。
这位了不起的大恩人怎么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直到二宝描述完那位恩人当时的衣着样貌时,藏弓震惊了。
六国统一那年年底,年轻的君王独自驾车来到昆仑,在那山巅之上的神机脚下兑现了对母妃的誓言。
神机中枢庇护天下苍生,却也贻害天下苍生。没有死亡就意味着人口的激增,终有一天,山河大地拥挤不堪,资源耗尽,无休止的杀伐争夺将会再次开启,灭亡的时刻便也来了。
再者神机里头困着的不是一台机器,而是活生生的人。
出于人道主义,藏弓想要顺手救出小神机蛋。趁大年夜里没人拜神机,他便在神机脚下布了黑火油和霹雳弹,用母妃教过的傀儡术驯化了一具火头军的尸体,操控尸体去救小神机蛋,自己则负责点燃火线。
尸体里灌注的就是用他的心头血炼出来的蛊烟。按理说,傀儡术失效以后蛊烟应该回到操控者手里,但藏弓没有拿到那缕烟气,便以为营救任务失败了。
谁能想到,小神机蛋还活着,蛊烟也在,还被小神机蛋当成宝贝似地护着。
藏弓的心肠不由软和了,也有些难以描述的复杂滋味。
他说:你的恩人是被大火烧死的,所以兵器铺着火时你才会那样奋不顾身地救火?
二宝说:去救火是因为我有人性,像你这样自私狭隘的人当然不会明白。
藏弓失笑,我倒变成自私狭隘的人了?行吧。但我觉得你没必要为了这么一口来历不明的烟气大费周章,你的恩人说不定早就投胎了。
二宝可不高兴听到这个。虽然投胎转世是好事,但人死之后归宿到底在哪里谁也不知道,与其揣着一个缥缈的愿望,还不如切实为恩人做点事情。
藏弓见他执着,又冒出一个馊主意,朝他伸手,再给我看看,刚才好像瞧见图形散了。
不可能,活蹦乱跳就表示没散。二宝还没说完,金丝囊就被藏弓拽去了。
藏弓摸出黄符纸,刚拿到手里就后退了半步,装作被什么冲撞了似的,惊恐地说:糟糕,好像钻我肚子里来了?
啊?!二宝紧张起来,拿回符纸一看,怎么回事,刚刚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缺了一个角?
二宝吓哭了,把黄符纸塞回碎蛋壳里吸纳能量,可符纸一点反应都没有,他的恩人也不再活蹦乱跳了。
松鼠见状赶紧安慰二宝。虽说它也老早就瞧那黄纸不顺眼了,但二宝有多宝贝恩人的活气它还是知道的,便一边帮着找缺角一边劝:好二宝不哭,找回来就没事了,实在不行咱再画一张呗。
二宝说:画了也没用了,恩人的活气没了!
藏弓说:在呢,这不在我肚子里呢么。
火头军像个没事人似的,拉着二宝的手去摸自己的腹肌。二宝挣不脱,就新仇旧账一起铺开来算,扬言要和他这个杀人凶手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
藏弓说:那怎么能,大不了我替蛋壳温养它,等它长好了我再把它生出来。
二宝气得脸蛋红红,眼睛里蓄满泪花,你当是生孩子呢,说生就生吗?万一它变成你的屁了呢?
藏弓说:那不更好,我多吃几粒黄豆,直接把恩人放出来得了。
你!你!呜哇二宝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的人,嚎得更大声了。
这位纡尊降贵的火头军哪懂得哄小孩,活过来没几天光顾着惹人家哭了。他心里也过意不去,本来只想利用这招骗二宝放下,偏偏嘴贱的毛病改不掉,现在就只剩下抓耳挠腮的本事了。
他脑筋再转,说道:乖二宝,我同你开玩笑呢。你家恩人这么有本事怎么可能变成屁,你看它在我肚子里跑来跑去呢。
二宝一看,藏弓的肚皮果然有动静,抽噎着说:这是,胎动?
藏弓说:差不多吧,还踢我一脚。你瞧,是不是比困在符纸里活跃得多?灰老大,你看呢?
松鼠咬牙切齿,无奈点头:是啊二宝,宰相的肚子里能撑船,将军的肠子里能盛能撑霹雳战船,恩人的活动范围变大啦。
亲见肚皮上起起伏伏,二宝终于破涕为笑,又重拾了希望。但实际上,蛊烟在符纸撕烂以后就脱离束缚消散了,二宝看到的胎动只不过是藏弓想调用就调用、想遣走就遣走的一股真气。
就这样,一道蛊烟变成了一道锁链,二宝抱着包裹屁颠颠地跟回了客栈。松鼠也默不吭声地跟着,心里却早就把奸邪的火头军骂了一千八百遍。
它家二傻一叶障目,它可不糊涂。火头军先是杀了五个无辜者,又把雪橇队和恩人活气都弄没了,下一步还不知道会干出点什么屙什子来。
它决定了,要替二宝当一回恶鼠,收拾掉这个黑心肝。
一回到客栈松鼠就溜去了后厨,偷了一小包冰糖粉回来。它给二宝倒了杯水,加了些冰糖粉化开,叫二宝喝下压压惊。
喝完这杯,松鼠又倒了一杯,同样加了冰糖粉。二宝不高兴再喝了,叫他给藏弓也倒一杯,体谅他走了半天的路。
这正中松鼠下怀,因为它在倒第二杯水的时候偷偷往里添了一小瓶镇定剂,只要狗将领喝下去,凭他本事再大也得呜呼栽倒。到时候说服二宝就容易得多,天亮之后再去报个官,他们就能永远摆脱这狗将领了。
想罢,松鼠把水杯推给了藏弓。
藏弓瞧着杯沿的小水珠,面上又浮现了标志性假笑,怎么不给换个杯子?用二宝的不太好吧。
松鼠哼了一声,换也行啊,你别事儿多,再嫌我往水里加了东西就行。
藏弓果真改了主意,也好,灰老大坑谁也不会坑二宝的。
他拿起水杯,搁到唇边又停住了。
糖味儿很浓,可惜盖不住涩苦味儿旁人或许能被糊弄住,他这和邱冷峻不相上下的嗅觉器官却不允许。
他突然问二宝:那位恩人对你来说真这么重要吗?
二宝当他无聊瞎问,也就随口答道:当然了。只要你不使坏,我早晚有一天能凑齐整套肢体给我恩人换上。
藏弓说:我倒想一直使坏,但以后怕是没机会了。
二宝说:是没机会了,我会一天十二个时辰看着你。
藏弓的意思和二宝的理解不在一个维度上,他瞥了一眼松鼠,松鼠假装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一双锃亮的小眼睛却一眨不眨地回盯着。
松鼠的确机灵,它在思考火头军是不是已经察觉了水有问题。它刻意转移注意力,说:也不见得有多重要,一口.活气而已,救回来怕也不是本尊了。二宝只是现在放不下,时间长了执念淡了就好了。
二宝听了颇为不服气,说:我不是那种人!
藏弓说:可不,小二宝发愿不吃肉就是不吃,馋得流口水也不吃,这心性何其坚定,哪是小小松鼠能理解的。小二宝,你要建器官库,初衷也是为了救恩人吧?
二宝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承认,说:你得意什么呀,跟你又没关系。
松鼠说:对,记住这几个字,跟你没关系!
没关系?藏弓哈哈大笑,一仰头喝了整杯糖水,而后一把揽住二宝的腰身,握着后脑勺把糖水喂了过去。
刹那间,柔软相撞,两人都是屏息的。二宝这尾活鲤彻底僵成了咸鱼干,作恶的火头军也只顾得上耍蛮力,舌尖撬开关口,然后开疆拓土横冲直撞,搅得对方招架不得。他自己呢,损人一千自残八百,脑子里一团馊浆糊。
啊!啊!!啊啊啊!!松鼠的尖叫声很刺激耳膜。
在这叫声里二宝终于回了神,咕咚咽下糖水,推开藏弓,捂着嘴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干嘛?!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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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君和他的哭包小奶瓶——云乔子苏(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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