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肉肉的手指浸泡在水里，仔细清洗菜叶子，他抬着头问：阿爷可以带我一起吗？
    不行，那个地方你去不了。傻孩子，真傻。
    夏三君轻轻叹了一口气，他希望夏夜永远不要长大，眼里永远有希望和明天，又希望他一夜长大，足够坚韧，可以抵挡狂风暴雨。
    夏三君更加严格地要求夏夜。今天他教夏夜新的法术，他让夏夜尝试着布一个小结界。来自妖魔的窥探让夏三君将夏夜的结界术课程提上了日程。
    作为一个三岁孩子，夏夜做得还是很不错，虽然没有成功，至少已经抓住了一点线索。夏三君让他在房间里练习，然后自己去做别的事情。
    门一关，本来乖乖巧巧的夏夜直接把手里的书往床上一放，朱笔一丢，去卫生间把他的小花壶拿出来。
    植物宝宝，喝水咯。
    他搬来一个椅子，努力爬上去。
    夏夜的房间在二楼，趴在窗台上就可以看到隔壁家的院子。隔壁人家姓张，住着婆婆、儿媳和孙女三人，他家的儿子在外做生意，一年也才回来几次。
    夏夜房间的窗口设了护栏，护栏上摆放着几盆花，他举着一个迷你的花壶给植物浇水。夏夜很喜欢植物，这些植物都被他照顾得很好，那一盆小西红柿已经长满了红色的小果实。
    这时他听到楼下水哗哗的声音。
    原来是隔壁的院子里，张家的阿婆在一个充气泳池里放水，一边放水一边说着真是浪费之类的。但是泳池里的小女孩玩得很开心。
    这个阿婆也是嘴上念念，见孙女玩得开心，还多放了一点水，又把她的小玩具用水冲洗一下放进来
    哎哟，我的炖肉！水放得差不多了，阿婆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拧上水龙头，交代孩子乖乖的别喝水，自己进了屋子。
    夏夜未关注楼下一切，他开心地照顾着自己的植物，这种绿色的散发生命气息的东西会让他整个人平静下来。
    一只蜜蜂飞进来，在阳台的盆栽上转悠，似乎在挑选最美最香最甜的花朵。这类小精灵素来惧怕人类，夏夜却被其视若无物，甚至在夏夜那馒头一样肉乎乎的手上飞了两圈。
    蜜蜂，嗡嗡。夏夜把短胖的手指伸出来，想去够蜜蜂的翅膀。
    这会儿却听到噗通一声，抬头看去，隔壁院子玩水的小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站起来，脚一滑仰面跌倒在了小泳池里。
    这是一个比较大的儿童泳池，放的水又多，直接没过对方的上半身。她很惊慌，手里抓不住东西，拼命挣扎，水声哗哗。
    夏夜很好奇，睁大眼睛思索着这个姐姐在玩什么游戏。
    厨房离后院很远，隔着好几间房间，烧菜的阿婆听不见这里的动静，她一边擦汗一边准备家里人爱吃的菜。那个女孩的挣扎变得微弱，像是垂死的鸟儿。
    死亡。
    一个词忽然闪过，接着便是不知道从何而起的苍凉。
    成人很忌讳和孩子说死亡的话题，也没人和夏夜说过死亡，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自己知道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离开，是寂灭，是被风抚摸过的沙面。
    不可以死哦。他的手指转动，之前在夏三君面前只能笨拙地用沾了朱砂的笔模仿一二，如今却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地引着灵力凭空划出一个奇妙的符号。
    女孩的头部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气泡，这个气泡把她包裹起来，让她像是鱼儿一样在水底下呼吸，女孩愣住，瞪大了眼睛。
    夏夜用手指小心碰了碰蜜蜂，蜜蜂在他的手指上停了两秒，又起飞了，这一次它钻进一朵花里。
    蜜蜂蜜蜂，花花好吃么？夏夜将头趴在阳台的护栏上，眼睛专注地看着小蜜蜂。
    咳咳！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夏三君出现在门口，板着个脸，有没有好好练习啊？
    吓得夏夜立刻从椅子上跳到地板上，想起手上还有小花壶，又把手背到身后去，乖乖道：有好好练习。
    夏三君看着拉开的窗帘和搬来的小椅子，心里叹了口气，他上前摸摸夏夜的脑袋：把花壶放到卫生间去，继续练习。等你什么时候成功了，爷爷再给你买一盆花。
    好。夏夜把小花壶放回卫生间，继续拿着笔对着书本上的符号比划，只是怎么比划都好像差一点，就是不能成功。
    这本书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古籍，只有拥有术士天赋的人可以看到上面以特殊方式绘制上去的图案。这些图案也不是平的，而是浮现在半空的一种不断变幻的立体图像。这些图案单独使用是小结界，组合使用就变成了阵，具体组合方式非常考验天赋。
    夏夜现在要学的是最简单的一种。
    夏家是传承千年的术士家族，只是如今没落了。夏三君算是有天赋的，但也只是学了七八，他希望夏夜更出众一些。不指望他复兴家族，只要能自保就可以了。
    巧巧！
    隔壁阿婆一声大喊，夏三君愣了一下，下意识朝着窗口走去，就看到隔壁家那个调皮的小丫头湿漉漉地从小池子里爬出来，她奶奶一边生气一边给她擦头发。
    虽说现在是夏天了，头发湿哒哒的还是容易生病，所以这孩子就被她奶奶拉回屋子了。
    说起来，小夜夏天都没很痛快地玩过水。夏三君心想着。
    他觉得孙子这么早熟懂事，都是自己的错，他想给他一个快乐的可以尽情玩乐的童年，却做不到。
    夏三君心里想着这件事，就拜托邻居家的儿媳妇帮他找一找附近的儿童游泳馆。因为她就在做这种网络上推广店铺的生意。
    如果是这件事，我倒是刚好知道一家专门给孩子玩的游泳馆，他们家今年刚装修过，比较干净，里面甚至有恒温的幼儿区。不过她犹豫了一下，问，夏伯伯，那家游泳馆去年出过事，死过人，不然我再找找别的？
    夏三君自己就是搞神秘学的，他知道大部分人类死后什么都没有，少部分特别的人会留下一些东西，也不是灵魂，而是类似意念的东西，意念聚集了能量，形成了新的奇奇怪怪的怪物们。
    但是孩子，且是意外溺水，很少形成这种怪物，所以他只是笑笑：那就这里吧。
    行，我给您下一个优惠劵，新开门打六折呢。
    邻居家的儿媳妇利落地买了一张优惠劵，然后把图片发给夏三君，换回来一个红包。
    夏三君拿着手机上楼，想给孙子一个惊喜，听到走路声音的夏夜赶紧解开符文锁扣，让有些惊慌的小蜜蜂逃出去。
    打开门，夏三君看到夏夜很是认真地坐在小板凳上练习今天要学习的内容，看着很笨拙。他笑容更温和了一些：小夜，想不想去玩水？
    夏夜放下笔：是大鱼缸吗？
    不是，是很大的游泳馆。
    好。
    游泳并不是立刻就要过去，要先准备孩子的泳衣泳裤。虽然这些东西游泳馆肯定会有，但还是先买过来洗干净晒过再穿，他比较放心。
    所以，去买儿童泳衣泳裤的夏三君就把夏夜放到了邻居家里：老姐姐，麻烦你照看一会儿，我买了东西就回来。
    这家的孩子跑出来，扎着单边马尾，夹着蝴蝶结夹子，穿着豆沙粉的桃红爱心小裙子，很有礼貌地对夏三君说：夏爷爷放心，我会照顾弟弟的，我最喜欢小夜了。
    说罢就去拉夏夜的手，声音里带着不掩饰的快乐：小夜弟弟，我们去玩新的美少女游戏吧。
    夏夜被带走了，他回头看了夏三君一眼，水汪汪的眼睛带着说不尽的哀怨，好像被抛弃的小奶狗。
    邻居家的阿婆坐在家门口的小板凳上摇摇手：你放心，巧巧和小夜玩得可好了。
    隔壁家的巧巧姑娘比夏夜刚好大两岁，正是有自己想法的时候，实在活泼过了头。她素来喜欢和夏夜玩，因为只有夏夜被她逮着打扮成小公主的时候是不反抗的。
    小夜想要扮演什么？我演大公主，你演二公主好不好？
    巧巧豪气地将柜子门一推，出来一排各种公主裙子。她父亲在外地工作，为了补偿她，每年都会给她买很多公主衣服和娃娃。
    夏夜一边摇头一边后退：不要。
    不要演二公主，难道你想演王子？可是你太小了，而且我也没有王子的衣服。小姑娘陷入沉思，啊，有了，你就扮演小仙女吧！
    玩过几次的夏夜知道仙女不用穿粉裙子，他稍微能接受一点：好吧。
    底线步步后退的夏夜戴上了一撮黄毛的假发夹子，一个透明材料制作的小翅膀，还有一个带着金色小星星印花的头纱。这样，他就成了一个仙女。
    夏夜看着镜子里的仙女，镜子里的仙女也看着他。
    光影世界的交界处，感觉到不祥的力量之后，水镜被开启。
    星罗正盯着水镜喝水，他呛了一口，然后咳嗽起来。他刚刚感知到护身符被异种能量激活，没想到打开水镜就是暴击。
    哪儿来的胖仙女？
    作者有话要说：　　咳嗽罗：谁家的胖仙女？
    夏仙女：反正不是你家的。
    第6章
    ？夏夜感觉到了什么，但他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这时巧巧已经打开了她有时候心爱，有时候又拿来垫桌子的平板电脑，迅速又熟练地翻出她最喜欢的动画片。
    来了来了，小夜快上来。她爬到床上，把平板放到大抱枕上，自己已经摆好了姿势。就是双腿岔开，一只手叉腰，一只手举着魔法棒朝着天空挥舞的标准魔法美少女姿势。
    夏夜没有上来，他没有那个展示自己的勇气。
    所幸动画音乐一开场，巧巧小姑娘就陷入了自我陶醉的舞姿中，已经想不起边上那个夏夜。别说，她模仿动画片里的开场舞模仿得惟妙惟肖，很有灵气。
    热舞完毕，巧巧问夏夜：我是不是跳得很棒？
    很棒。夏夜海豹拍手以示鼓励。
    接下来巧巧小姑娘又连续跳了好几段灵魂舞蹈，阿婆推门进来，见两人相处和谐，一双眼弯成了月牙儿。她送来一盘切好的水果和两盒牛奶：巧巧，你要照顾弟弟哦，不能像上一次一样莫名其妙就和人吵架了，你可是姐姐。
    奶奶我知道了，我最喜欢小夜啦。
    切好的水果块是苹果，手巧的阿婆切成了红脸兔子的模样。
    两人坐在一起吃苹果喝牛奶，阿婆买的苹果质量很好，以前有邻居说她儿子在外面赚了很多钱。但是在座两个孩子是不关心这种事的，他们更关心谁的苹果兔子更可爱。
    忽然，夏夜注意到巧巧胸前挂着的一个翡翠平安扣。
    这是一个苹果绿的翡翠平安扣，糯冰种，看着价值不菲的样子。不过再好看名贵，在夏夜这里都只是一个漂亮的石头。他之所以注意到它，是因为这个平安扣的上面浮动着一个灵气构成的符文。
    这个符文像是盘旋的几条蛇组成了一个不断燃烧的火焰，夏夜本能地皱眉。
    他很不喜欢这个图案，扭曲并且带着愤怒。
    小夜喜欢这个吗？这是我爸爸送给我的，很可爱吧？是一个甜甜圈。巧巧举着绑着红绳的平安扣给夏夜看。
    夏夜看着那个越加清晰的图纹，上面扭来扭曲的像是蛇的头又像是火焰的东西在他的视线里蹦迪。他能感觉到，这种能量在试图侵蚀他。
    丑。夏夜说了实话。
    巧巧一愣，那个符文一下跟泼了油一样跳起来，紧接着她便非常生气：你才丑！你连爸爸都没有，我不跟你玩了！
    这怒火来得非常急切，一秒转换，夏夜都愣了。但巧巧一无所觉，她被平安扣影响着，脑子里只有愤怒这种情绪。
    听到声音的阿婆急急忙忙跑过来推开门，生气地看着孙女：巧巧！你又最近是怎么了？怎么老是和小朋友吵架？和弟弟道歉！小夜乖啊，姐姐和你闹着玩的。
    夏夜只是呆呆站在那里，似乎还有点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笨蛋，骂回去啊。水镜外的星罗看着这一切，皱着眉摇摇头，夏三君怎么把他教得跟个羊羔一样？
    夏夜还不知道你连爸爸都没有的杀伤力，也就不明白阿婆为什么第一时间先凶自己孙女，然后又安慰他。
    不过夏夜感觉，巧巧突然的发火，似乎那那个一瞬间兴奋起来跳迪斯科的符文有关系。
    可以影响控制人类情绪的符文？他想研究研究，如果能把这个吊坠要过来就好了。
    一会儿，夏三君买了东西回来，顺便把夏夜带走了。阿婆和他道歉，夏三君没有放在心上，小孩子之间的交往一时好一时坏很正常，他们又不像是大人一样会克制自己。
    阿爷，这是什么图纹？夏夜一比一精准地描了那个嚣张的图纹，一次成功。
    我没教过你这个，你自学的？夏三君很惊讶。
    是在巧巧姐姐的项链上。
    夏夜把前后结果说了一遍，结果抬头对上他阿爷若有所思的眼神。
    夏三君的手指敲着桌面：你看一遍，就会了？这么复杂的图纹看一遍就会，那学个结界纹那么多遍，是不是有点没道理了？
    夏夜垂下脑袋，心里的小乌云默默下雨。
    夏三君又气又笑，舍不得骂他，只能拍拍他脑袋：小聪明用在不该聪明的地方。行了，这件事我会去问问的。
    阿爷会帮帮巧巧姐姐吗？夏夜仰着头问。
    夏三君问他：你想帮吗？就算被人用不好的话语说了，还是会想要帮助对方吗？
    夏夜点点头：我们不是可以做么，是很简单的事啊。电视里的姐姐说，看到地上的垃圾要捡起来，如果看到垃圾都不捡，世界就变成垃圾场了。
    这句话让夏三君一愣，曾几何时，在他年少轻狂时，也曾说过有能力者不去做，世界就会变得越来越糟糕这样的话。但是，就算他拼命去做了，垃圾并无减少，而且，他的行为触怒了既得利者，危及家人。
    这一刻，夏三君深刻的感觉到，自己老了，不是身体变老，是心变老，变得怯弱又保守。
    夏三君看着夏夜，他想要把夏夜教育成利己主义者。未来绝不是和平世界，他的情况又太过特殊，或许利己才能让他存活下去。然而对着夏夜那双纯真的眼睛，这种话夏三君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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