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嫁给太监去捉妖——银雪鸭(4)

    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了盛满汤汁的瓷碗中,又被谢臻用勺子拨碎,伴着褐色的药,送到叶鸽的嘴边。
    原本苦涩的味道,在叶鸽尝来再无半点难喝,乖乖地顺着谢臻的动作,一勺一勺的含在嘴里。每当他抬眼,看向谢臻的脸时,总能望见对方浅浅地笑容,还有那眼眸中,自己满满地身影。
    似是场午后的黄粱梦一场。
    但他却知道,这是真的,他的三爷,真的回来了。
    喂完药后,谢臻有心再多陪叶鸽说说话。但叶鸽到底是大病初愈,精神头顶不住,没多久眼皮子就撑不住了,却又舍不得谢臻,迷迷糊糊地还用手抓着谢臻的衣袖。
    谢臻看着他这般,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温声安抚了好一会,才终于把叶鸽又哄睡着了。
    这房间是谢三爷开口要的,也没有人敢来打扰,叶鸽醒一阵睡一阵,再次醒来时,却又是个上午了。
    虽然仍是冬日里,但卧房中却十分暖和。叶鸽觉得身上已经完全感觉不到难受了,于是就打算起来活动一下。
    此刻谢臻不在,房里也没有别人,叶鸽并不怎么拘谨,直接从床上爬起来。他刚想去寻自己的大灰袄,可那灰扑扑的衣裳早就被收了,白白找了半天,只看到了放在床头的新长袄子。
    软棉布做的里子,暗花厚白缎制的面,摸起来极厚实舒服,不用想,这也是谢臻给他备下的衣裳。
    叶鸽咬着嘴唇犹豫了好一会,最终还是将这袄子穿到了身上,心口都捂得发烫。
    换好了衣裳,他也不在房中停留,而是小心地推开门,向外探出了头。
    这么一看,叶鸽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所在。
    因着不在京中,这福月班里戏子的住处安排自然也就没那么多讲究。
    名头大的角儿大多都自己置办着住在外头,名气不足些又没什么钱财的,班中便会在园子里给他们安排住处。
    此刻叶鸽便是身处给园中戏子们的房间中,推门出去就是一方小院子,一条长廊贯通着院中三四个房间。
    哟,你醒了。隔壁紧挨着的那间推开了窗,一个未上妆的男伶靠在窗边看着他。
    叶鸽赶忙点了点头,他依稀还记得,这人艺名儿叫青螺,今年约有二十多岁了,论起来算是班中的老人了。
    听说年少时他也火过一阵子,但是不愿意委身去做那打茶围[1]的买卖,所以尽管戏好,却渐渐被埋没了,如今在班中,只算得上是个二流的人物。
    叶鸽刚入行那会,吴有东就常拿青螺的事敲打他,让他千万别有那些不该有的心气儿。可叶鸽却是半点都听不下去,反而暗暗佩服这人的骨气。
    醒了就好,昨儿谢三爷走的时候,嘱咐我看着你些。那青螺一面说着,一面绕到门口走了出来,还让我跟你说一声,他白天有些事情,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叶鸽一听他是帮谢臻传的话,脸上有些发烫,想要道谢又说不出,只得极诚恳地冲他点了点头。
    就这么个动作,却又引得青螺一阵发笑,摆着手边说边走了:你且进屋歇着吧,到底还是冬日里,别站在这里又招了风。
    叶鸽并不知青螺为何笑得那般厉害,他有些茫然地眨眨眼睛,想要再道谢后就回到屋里。可他冷不防地,却想到另一件事。
    这青螺既然是班中的老人了,自然会比他更清楚些几年前戏园子里的旧事。说不定,就知道那位史少爷的事呢。
    虽然他昏睡了这几天,但是那晚的事他却并没有忘记,总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叶鸽想问青螺,说不出话,还好他们学戏时都粗粗地学过认字,于是便走到了青螺的面前,在他手上描画起来。
    青螺本就是极为通透的人,立刻就明白了这是叶鸽在对自己说话,于是便细细看去。
    史少爷?你说的是史光文?青螺微微颦眉,将叶鸽写的字读了出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叶鸽不敢多说那晚发生的事,于是就含糊地问:他前些年是不是常来咱们这里。
    青螺虽有疑惑,但还是照实答了:是有这么回事,大约两三年前吧,那时候他也算咱们这的常客。
    那后来怎么不见他了?叶鸽见有戏,赶忙继续写道。
    青螺伸手按了按眉头,仔细回忆道:我听人说,他好似是被家里人送去留洋了。
    留洋了?叶鸽眨眼一想,这倒是说得通,难怪后来自己没再见他几次。
    那,他在这戏园子里,可有什么相好的人吗?知道了史少爷当年确是福月班的常客,那红衣女子应该也就是戏园子里的人了,叶鸽又在青螺的手上问道。
    可不想这个问题一出,青螺并没有回答他,只是倚回到了窗边,摆手说道:这可就多了,到底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我可记不得那么清楚。
    叶鸽好歹也是在戏园子里混了那么久的人,他自然看得出,青螺并非是真忘了,而是嗅到了什么苗头,不愿意给自己招惹是非。
    既是如此,叶鸽也没有什么起强求的道理,所幸他还有些别的法子,于是再次向青螺道谢后,就走出了这间小院子。
    叶鸽算计着时间,这会临近中午,戏园子里打杂的伙计们应当都聚在后院吃饭。于是他也不乱转,直接奔着那后院的方向就去了。
    哎,今儿这炖菜里头还切了大肥肉呢。
    老李头,快来给我再添碗饭,前头还有急活!
    空气中弥漫着饭菜的香味,后院里又忙又吵,伙计们正热火朝天地吃着饭。
    可就在叶鸽迈入这院子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察觉到周边的不对劲,叶鸽不禁一愣,他有心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但又没法说话,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快步穿过人群,寻找着张杌子和胡小金的身影。
    啧,到底是被那些爷看上的人,不过才几天的功夫,就变了模样了。一个正端着碗的大汉,趁着叶鸽从他身边走过的工夫,咧嘴笑骂着。
    听到这话,叶鸽倒终于确定是怎么回事了。索性他以前听过更难听的,如今只当没听到似的,连一个眼神都不曾给那伙计,继续向前走去。
    很快,他就找到了在墙根吃饭的张杌子和胡小金,叶鸽笑着走过去,刚要坐下,没想到一边的胡小金却冷冷地开口说:别坐了,小心脏了你这一身白衣裳。
    第6章 夜半鬼戏(六)
    叶鸽起初以为自己听差了,疑惑地转头,但发觉胡小金的脸色并不像在开玩笑。
    小金,你这是在干嘛!张杌子看不下去,使劲拉了胡小金一下,可这一拉,却把胡小金拉出了火气。
    他呼腾站起来,瞪着叶鸽看了许久,气冲冲地撂下一句话就走了:你好自为之!
    事情发生地突然,叶鸽甚至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他怔怔地站在原地。
    鸽子,你别生气,小金他就是那个臭脾气。张杌子看着叶鸽无措的样子,怕他难受,招呼着他坐下,还将手里头热乎的面饼子塞给了他。
    叶鸽摇摇头,坐到了张杌子的旁边,木木地咬了两口饼子。
    这几天,你跟那谢三爷的事都在戏园子里传开了。张杌子瞧着叶鸽的脸色,试探着说起来。
    叶鸽垂下眼眸,他早就料到会这样了,想来这个传开了,肯定传的不是什么好话。
    老哥知道,你一开始就跟我们不是一样的人,早晚还是要出息的,张杌子叹了口气,他现在是想劝又不敢劝,但实在忍不住:你跟三爷的事,究竟如何,我是不清楚,但老哥相信,你不是他们说的那样的人,可--我听说,谢三爷不是寻常人,你要是真想跟了他,心里头也最好有个打算。
    叶鸽听得出来,张杌子这一番话,当真是掏心窝子的,他一时间竟觉得眼眶有些发酸。
    当杂役伙计这几年,他一直都过得不好,起初那段日子最是艰难。前头戏子们瞧不上他,后头伙计们只看热闹,更有甚者,想要趁他落难,对他动手动脚。
    幸亏了碰到张杌子和胡小金,这两个仗义的人处处帮扶,他才勉强撑了过来。
    而如今,外人把他传成了那样不堪,张杌子却还费心为他打算。
    老哥你放心,叶鸽吸了下鼻子,用手沾了桌上的水,一字一字地写道:我心里有谱的。
    哎,你既然有谱,那老哥我也就放心了,张杌子原先也是好人家的少爷,读过书识得字,后来出了事,才沦落得干了大半辈子伙计:小金那边,你也别多想,他过几天一准就好了。
    叶鸽抱着面饼子,用力点了几下头。
    饭吃的差不多了,叶鸽又开始打听起史少爷的事。
    史光文呀,张杌子听到这个名,直接笑了出来:他就是个软蛋。
    叶鸽歪歪头,他努力回想了一下,很难将记忆里那个史少爷与软蛋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不说别的,你别看他面上出手大方,实际怕史家老爷子怕得要死。张杌子端起碗来,喝了一口热汤:当年他没去留洋那会,多少人暗里笑话他呢。
    那他可曾有什么交好的戏子?叶鸽还是更想知道那红衣女子的事,于是又在桌上写道。
    应当是有的,但是谁不太好说,张杌子想了想说道:当年有这么一桩事,据说是哪史少爷偷着将家里的古物送给了戏子,但事后被史老爷知道了,拖回家去险些打死,再后来他就被送去留洋了。
    叶鸽一听,觉得有那么点意思,就急着写道:那事后,也没查出那戏子是谁吗?
    可惜,张杌子只是摇摇头:这史少爷怕他老子,养戏子的事从头到尾偷偷摸摸的,咱们这些看热闹的人哪能知道究竟是谁。
    线索又一次断了,叶鸽不禁有几分失落,又与张杌子聊了一会后,就回到了小院子里。
    谢臻有心记挂着叶鸽还在福月班中,只是他刚刚回到沧州城,手头上的事几乎堆成山。坐在城西新设办公处忙了一整日,直到晚间才看看抽出空来。他瞧了眼墙上的西洋钟,算计着时间还能赶去跟小鸽儿吃个晚饭,这才让人备了车,往福月班去。
    正是华灯初上的时候,福月班前头的大戏楼上已然开了戏,一溜的锣鼓声叫好声却丝毫未能勾住谢臻的腿。他一进了这园子的大门,就直接往后面戏子们的住处走。
    三爷,您来了。可不巧,没走几步,谢臻便遇到了个此时他并不怎么想见的人。
    莫说谢臻不愿意见吴有东,如今吴有东也是怕极了见谢臻。
    两年前,谢三爷与叶鸽的事,就出在他眼皮子底下。那时,吴有东只想着谢三爷是个太监又怎样,总归也是四九城里头,贵人跟前排得上号的人物。自家刚登台的戏子,能搭上这层关系,他当然是千肯万肯的。
    到后来,谢臻临回京,嘱托他对叶鸽多多照扶的时候,吴有东还是满心欢喜,一口就答应下了。
    他哪里会想到,会有红了眼的玩意,给叶鸽下毒,把他的这棵摇钱树毒哑了。
    他更没想到,这才不过两年,谢三爷就从京中回来了。前朝倒了,他却没有倒,反而比之前更风光。
    前几日,谢臻一回来,就问他要人。可吴有东如何敢说实话,临时跟表弟串了串词,咬定那玉鸽儿是被自家人接走,已经娶妻生子了。
    他无非是想着,如此既断了谢臻的念想,又能再推上新人宝莺,继续扒住谢臻这根大腿。
    可谁知,这才多久的功夫,谢臻竟真把人给翻出来了!
    嗯,吴班主今日生意不错。谢臻回睨他一眼,手中摩挲着半虺杖的纹路,似笑非笑地说道。
    哪里哪里,吴有东赔着笑,满脑子都是想着该如何补救一下这关系:今儿有弄芳、彩月的戏,三爷若是得了空,也可来前头再听上几出。
    吴有东说得诚恳,谢臻却实在懒得跟他应付。事到如今,他还未与吴有东撕破脸,唯一的顾虑也不过是叶鸽身上的法阵。
    那夜过后,谢臻接连试探过这福月班明面上的几个人物,但都不像是能布下那阵的人。所以,他才继续维系着这表面的平静,私下着手调查。
    不必了,谢臻一改往日的好脾气,十分干脆地拒绝了吴有东的示好,挑着烟杆就向后院的走去:吴班主还是继续去忙吧,毕竟这戏园子里的人这么多,再有哪个看不住的害了人怎么办。
    见着谢三爷终于走了,吴有东腿上一软,险些直接倒在地上,好半天才敢走动。
    自从下午从后院回来后,叶鸽就一直闷坐在房间里。
    虽然青螺告诉他,谢臻怕是要晚上才有空过来,可叶鸽总是忍不住地隔着窗子往外看,说不定这会就来了呢。
    他一面等着谢臻来,一面又放不下那晚狐妖的事,如此终于挨到入了夜,廊下的灯笼一亮,他就坐也坐不住了。巴巴地抱着盏热茶水,跑到廊下来回踱起步子。
    谢臻应付完吴有东,不再耽误什么,直接去了叶鸽住的院子里。
    冬日里天黑得快,谢臻迈进小院的大门,就看到了那窗棂中透出的暖光,还有在廊下揣着手,来回踱步的小鸽儿。
    叶鸽时刻留意着门边的动静,谢臻一来,他便注意到了。漂亮的黑眸子里像是一下点了光,将手中的茶盏一丢,几步就跑过去,堪堪停在了谢臻的面前。
    怎么不在屋里?站在这里不冷吗?谢臻看着扑棱过来的小鸽儿,忍不住伸出手,想要触碰一下他被风吹红的脸。不过却依旧只是落到了叶鸽的耳鬓,轻轻地摸了摸那里短短的碎发,就像是在梳理雏鸟细软的羽毛。
    叶鸽的脸一下子更红了,他赶忙摇摇头,之前他还在病中,整个人迷糊着,并不觉这样的动作如何,而现在--他却又不否认,心中着实是欢喜的。
    你不冷,我可是冷了,谢臻望着叶鸽眼中的光点,薄唇微动,语调中带着惑人的笑意:怎么,不请我去房中暖和一下?
    叶鸽的小脑袋又一个劲的点了起来,手足无措地拉住了谢臻的手,想要把他往屋里带。可没走几步,感受着对方手上的温度,心中又惴惴起来。
    他刚想试探着松开握着谢臻的手,可不想却被对方的大大的手掌,一把反裹住了。
    房间中烧了炭盆,暖暖的,蕴着煦煦的热气。
    叶鸽与谢臻在外间的小桌边坐下,那桌上还摆着碟酥皮点心,那是谢臻早上临走前让人从外头老鹏记店里买来的,却不想叶鸽竟一块都没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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