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山夫人看得心惊肉跳,费了些功夫才将这孩子捉回密室中。
因为发现他意识不清,似乎只凭一股兽/性本能在行动,眉山夫人不敢再把他和长子的尸体关在一个屋子里,怕他狂性大发,损毁长子的遗体。
她寸步不离,亲力亲为地看顾了这个孩子整整一个月,他才日渐恢复正常,不再饮食生肉生血。
因为有了成功的先例,在这段日子里,眉山夫人一直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希望长子也能复活过来,可是一直等到禁术失效,等到防腐的秘药都再也无法维持长子的尸体,眉山夫人都没有等到长子醒来。
她最后的希望,彻底落空。
秽土不够,便不足以将两个孩子都复活,这便是不争的事实。
眉山夫人再度心碎,久候丈夫不归,她不得不面对现实——接受长子的死亡,为次子安排后路。
她多方权衡,最后没有公布当年诞下的是双生子这一消息,而是让小儿子顶替了长子的身份。
虽然明面上的原因,是为了避免西门家的人查到当年西门家弟子在嘲风谷附近被屠杀的惨案,为小儿子遮掩,但实际上,她心中还有一个更隐秘的、不可言说的原因。
这个原因如此不堪,不堪到眉山夫人自己都不敢细想——或许她更希望复活的是长子,她隐隐总觉得命运不公。为何两个孩子身上都用了秽土,不过是因为小儿子身上用得更多一点,为什么不能两个人一起复活?
是不是弟弟抢了哥哥复活的气运?
眉山夫人知道身为人母,自己这样的想法很不应该,可她控制不住自己。
而且小儿子刚复活那段时日里,那种茹毛饮血,恶鬼一般的状态也着实吓到了她,令她心中隐隐总是怀着一层隔阂。
更不要提小儿子对将他抱走的龙女相思百般的维护,更是叫眉山夫人心痛又愤怒。
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情,母子二人的关系一降再降,到得今日,已经连最后一丝温情都难找回了。
少年望进妇人眸底,自嘲地笑了笑,有些凄凉地问道:“母亲,我这个儿子在你心中,便当真如此不堪吗?”
“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希望,活过来的不是我。”
五指蜷起,紧握成拳。
眉山夫人撇开脸,避开儿子的直视,道:“这桩婚事作罢,你……”
江玄低低笑了起来,愈笑愈大声,笑出了眼泪。
他略一低头,轻轻拭掉眼角的湿意,道:“今天本是如此高兴的日子,母亲一定要这样泼儿子冷水吗?”
“母亲说退婚便退婚,可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可有问过阿虞心中究竟是何想法?”
眉山夫人抿唇不语。
江玄逼问道:“如果我不同意,母亲是不是还要继续用本元命灯挟制我呢?”
眉山夫人还是沉默。
江玄便也不再说话了。
母子二人相对而坐,屋中烛火温暖,却驱不散二人心中的阴霾。
噼啪——
桌上的油灯蓦地爆了一朵烛花。
江玄开口道:“好罢,母亲做下的决定,我从来都改变不了。就如您所言,这龙鳞婚契本来也不属于我,那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物归原主。但是,您既然决意要驳了这门婚事,那至少,该给儿子我一点补偿。”
眉山夫人睫羽微颤,语声凝涩:“你想要什么做补偿?”
江玄朝眉山夫人伸出手:“我要自由,请母亲把本元命灯还给我。”
这东西,早在一年前眉山夫人便曾转托姜虞归还,只是江玄当时在和她闹脾气,不肯收回。
现下听到他主动提起,眉山夫人心中不禁微微松了一口气。
毕竟退婚一事,她对他确有愧意,而他既然主动索回本元命灯,也就代表不会再在此事上头纠缠。
眉山夫人手掌一翻,掌心上虚空悬浮三点幽蓝灵火。掌心轻轻一掀,那三点幽蓝灵火便朝江玄飞了过去。
江氏伸手一拢,将三点命火拢在手里,起身告辞:“母亲,儿子退下了。”
眉山夫人摆了摆手。
江玄走出眉山夫人的住处,沿着黑暗的游廊往四合居走。
夜风吹拂,吹得游廊两边挂着的灯笼轻轻晃动,廊内的灯影也如水中荇草一般晃来晃去,落在少年孤拔落寞的背影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光影。
“哈哈哈……”
“哈哈哈哈……”
少年低声发笑,忽而觉得脸上微凉,抬手一摸,才发现不知何时,他脸上已满是泪痕。
什么天理伦常,什么母子温情……假的!
全都是假的!
她从来没有问过他一句,他到底想要什么。
她只想要自己扮演她那个乖乖长子,或者换句话说,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她宁愿当初救回的就是大儿子。
少年走到一处漏窗下,停下了脚步。
烛光从红色的灯笼纸透出来,化为淡红的光影落在少年侧脸。
少年牙关紧咬,下颌拐角处突起狰狞的骨骼形状,低声道:“没有人可以把阿虞从我身边夺走,没有!”
“母亲,您不要怪我……”
要怪就怪您自己太狠心,又太轻信于人了。
第二日。
姜虞一早醒来,打开门,便见江玄坐在门前的美人靠上,正百无聊赖地用一盘小鱼干在逗十三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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