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弟!”唐见雄飞掠过来,抱住唐见心。金线蛇毒猛烈无比,眨眼就可让人丧命。
极度惊慌之下,掏解毒药的手巨震。唐见雄拼命告诫自己:“不要慌、不要慌、不要慌!”用力抓住一个白玉长颈瓶,倒出一颗红彤彤的通犀丹。
通犀丹选用多种难得的解毒药物,采用唐门秘方精心配制。喂唐见心吃下,唐见心已经发黑的面孔,黑气便被遏制。不过,金线蛇毒进入血液,毒质自我分解很快。黑气被遏制住,始终不消退,这让唐见雄很焦躁。
“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他对唐见心说。
唐见心一边“咳咳”咳嗽,一边任由他脱下鞋给自己穿。上了船,唐见雄问船老大要了一双木屐,自己先用着。他对唐见心说:“莲花宫我们不要去了,回洪州,我飞鸽传书让奶奶亲自过来。”
唐见心一把抓住他:“哪用得着这么麻烦?”血液浓稠度变高,呼吸急促,忍不住又咳了两声,喘了几大口气,才用力道:“萧三郎不是约我们河岔口见嘛。奶奶的!”爆了句粗口,“终于知道为什么我们会走这么长路。”
“为什么?”唐见雄的心机倒真没这个兄弟转得快。
唐见心皱着眉斥责他:“这你怎么都不知道呢?我们如果先到河岔口,我会让他们舒舒服服直接去莲花宫?”
唐见雄一听,恍然大悟。看这个四弟到生死关头,还不忘和别人争强斗狠,他真是哭笑不得。认真询问唐见心:“你真的愿意接受逸城人的治疗?”叹息一声,轻声道:“萧三郎新娶的苗女,不定真有金线蛇毒的解药。”
然而,木橹声声,乌篷船逆水而上,速度始终不急不缓。碰到集镇,唐见雄上岸买了好些草药,捣碎了,挤出药汁,和在捣碎的通犀丹里外敷。又熬了草药内服。
蛇毒勉强被压住。
又过了一个晚上,早上起来,薄薄的晨雾里,前方岸边丛生的树木枝枝丫丫,拐了一个大弯,另一边的水滔滔不绝,往这边流来。
“河岔口到了。”唐见雄回身将唐见心摇醒。
两天两夜,机灵活泼的唐四少爷憔悴不少。被蛇咬到的那只脚肿胀起来,靴子穿不住,唐见雄只好又把木屐换给他。皮肤灰灰的,下面一层黑气隐现。脸颊凹陷,凸显出一双眼睛格外大而无神。发乌的嘴唇轻轻翕动:“是吗、是吗?”人颤巍巍凑过来。
耳朵里听到有东西跑动,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大。初时,好像春蚕嚼桑,“悉悉索索”。没过一会儿,就如细雨浇地,非常密集。最后,潮水涌动起来一般。
定睛去看,成千上万奔跑着的,是树林里生活着的耗子。这些耗子整日价在土里钻来钻去,吃草籽,还能偷到腐肉吃。每一只都长得黑黝黝、油光水滑。奔跑着的耗子太多,有的就被挤得掉下水。这些落水的耗子拼命划动自己的四肢,有的划上岸,有的上不了岸,就沉入水里溺死。还有的抓到了船老大摇船的橹板,爬到船上。
唐见心中毒体力不支,打这些耗子兴趣不减。一把银针就够!耗子记性好,有同类死掉的地方必定要绕过去。船老大骂骂咧咧用扫帚把死耗子扫下水去。
耗子大军奔跑过去,船靠岸。
船老大退了唐见雄一粒碎银子:“爷,就送你到这儿,后面的路,我不去啦。”
“这是为何?”
“为何?”船老大的脸白地似的,“这么多耗子一起从这儿奔过去,你不想想为什么?一定有大玩意儿要过来!”连拉带拽将唐家兄弟给赶上岸。船老大跳上船,和同伴一个划桨,一个摇橹。回去顺水而下,船被划动得飞快,不多时,船就只剩一个黑点。
蹦跳咒骂着,唐见心一口气没喘过来,剧烈大咳。浮动的黑气骤然加深许多,唐见雄急忙将剩下的通犀丹全喂给他,同时抱住他,急声叫道:“四弟、四弟!”劝慰唐见心,“蝼蚁尚且偷生,随他们去吧。”
“哪里会有什么古怪可怕的东西?咳咳——”唐见心靠在一棵大树上,咒骂:“不过那些黑心眼的船夫不想再带我们走路。”好容易把气息喘平,又道:“狗屎程倚天,狗屎萧三郎,狗屎殷十三,这什么逸城公子、追魂、神爪,都是狗屎中得臭狗屎。”一连呸了十几口,总算呸出去一口恶气似的。靠着树干滑坐下来,他方才萎靡。
“大哥,”他轻轻叫,“我……会不会死在这里?”颤抖双臂抱住自己,“我突然好冷。”呼吸也急了许多。
荒郊野外,通犀丹也用光了,唐见雄束手无措。眼见四弟真的不行,唐见雄着急地奔到河边,扯着嗓子对着河流拐弯的地方大呼起来:“萧三郎、萧三郎、萧三郎!”
“哗啦——”
一声好大的水声,截断了他的声音。
唐见雄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
却见一个巨大的黑头扎进水里。波涛翻滚,一条又粗又长的动物往他这边游来。
眼睛睁得比平时两个还要大。
唐见雄心里猛叫:“快跑快跑!”脚好像被钉子在地上钉住。唐见心微弱的叫喊提醒他,唐见雄想起四弟还在,腿上顿时多出力气。
飞奔到四弟身边,唐见雄一把将唐见心扛在肩膀上。
唐见心头冲后方,闪目看到河面上掀起一片硕大的水花。一个巨大的头颅钻出来。
“啊——”唐见心撕心裂肺的惊叫,让奔跑着的唐见雄脚软。
唐见雄差点跌倒,找了一棵大树,兄弟俩一起暂时避过去。
一条巨大的黑蟒滑行在幽暗的丛林。水缸大小的头上,两只眼睛就像绿色的灯笼。
地上软软的,一寸多厚的树叶下面,是厚厚的烂泥。唐见雄各抓了两大把,悄悄抹在唐见心脸上。接着,他又把唐见心全身都抹满。烂泥里混着青苔,近距离闻见的只有青苔的潮涩,还有烂泥的腐臭。
唐见心也没闲着,抓着烂泥,把唐见雄也抹成个泥人。
两个人都黑黢黢的,和周围的树影混为一体。
黑色巨蟒从身后滑行过来,水缸大的头颅出现在他们上方。
兄弟二人四目相对,突然一齐闭上,并且秉住呼吸。
树林里面,除了树,就是两堆高高的泥土。黑色巨蟒灯笼大的眼睛扫来扫去,扫出来一片模模糊糊。吞吐的蛇信在之前侦查到的大型活物的气息,这会儿,也感觉不明显。
无声无息,巨蟒如暗黑的波涛涌向远处。唐家兄弟闭着眼,靠对空气中寂静程度的感知判断,这个怪物已经离开。
他们终于一起松了口气。
唐见心先发出一声咳。
头顶刚刚跳下来的猴子,突然“吱”一声惊叫,没命往别处奔逃。林子外面乐音响起来,婉转如萧,还不乏竹笛的清亮。已经远去的巨蟒快速杀回头,不仅如此,它蛇信吞吐的方向,直指重新装成泥人的唐家兄弟。
唐见心豁出去,抓出所有的花非花往前打去。
二十朵花非花,打在巨蟒的身上,发出的竟然是金属碰撞声。漫长的时间塑造出的早已骨质化的鳞甲上,迸发出许多点金星,爆炸开的小花非花更是无用。少量小花非花飞回来,唐见心拿金钢磁收回。
散落在树丛的花非花,唐见心还想拿回来。唐见雄拉着他的手臂大叫:“快逃!”一阵狂风扑至,两个人急忙分别往外扑。唐见雄拔惊鸿剑,响亮的声音吸引巨蟒。水缸大小的头扭过来,灯笼一样的蛇眼凶光毕露。
树林外面,飞快靠过来一条小船。一个穿亚麻色衣衫的青年公子,率一个青衣人和一个黄衫汉子上岸。
黄衫汉子看见树林外面林林总总还站了十来个人,双手一甩,两副钢爪弹射出来。
青年公子往林子里看看,拦住他,转脸叫青衣人:“三哥。”
追魂萧三郎闻声,取出一根竹笛,就唇吹奏。
和他们对立的,正是那个差点被唐见心杀掉的黑衣头陀。精心饲养的两条黑蟒被杀死,头陀对唐家俩兄弟,真可谓恨之入骨。
催动那条巨蟒的,是比竹笛更粗的乐器吹出的乐曲。这种乐器叫巴乌。婉转动听之余,萧三郎那更为高亢响亮的竹笛声音,很容易便插进来。
巴乌的气息绵长,吹奏的音乐技巧远不如萧三郎,可是声声如泣如诉,林中的巨蟒还是更愿意听从他的指挥。然而,笛音的摄魂功力固然不足,每当声音突然拔高,巴乌的声音就会被盖过去。这时候,被控制的巨蟒意识就会短暂迷茫。唐见雄得以喘息,全靠这点。
黑衣头陀单人独奏打压不了萧三郎这个不速来客,丢开巴乌,双手举起掌心向天,“哇啦哇啦”狂吼乱叫。他用苗语叽哩哇啦喊了一阵。那群青衣奴纷纷从行囊里取出一物。
那些,是一个个人头大小的鼓。
上面画着苗神的脸,黑衣头陀叫喊一声,十几面小鼓一起被敲起。
“咚嘚咚咚咚,咚嘚咚咚咚……”古老而又奇异的巴乌曲,伴随鲜明热烈的鼓声,激发得林子里的巨蟒狂性大起。柱子粗细的尾巴甩动,十几颗参天大树被拦腰砸断。唐见雄左挪右闪,为了扑救唐见心,腰部被甩了一下。“嘎吱”脆响,唐见雄摔在一棵刚倒下的大树另一边,腰间一阵剧痛。眼前发黑,他轻轻一摸,腰那里几根肋骨差点骨折。
水缸大的蛇头迅速飞至。
银光闪闪,又是几朵花非花飞过来。
按照唐见心的手法,原本可以将花非花拐着弯儿打进巨蟒的嘴巴。巨蟒鳞甲坚硬,嘴巴里全是嫩肉。可是,人倒霉时,喝凉水都会塞牙缝。眼看巨蟒的嘴巴长得非常大,几朵花非花一定可以打进去。又是一棵树被巨蟒的尾巴扫中。花非花飞出来时,茂盛的树冠刚好拦在中间。
横生的枝叶阻挡住花非花,失手之后的唐见心一下子也失去唐见雄的影子。
只见黑色的巨蟒往下面袭击,大哥又貌似受伤。这条凶恶的巨蛇,一口就要把大哥给吞了吧?
虽然被江湖人称为“心比尸毒”,此时此刻,唐见心还是蓦然间神魂出窍,嚎啕大哭,同时嘶声高呼:“大哥、大哥!”
耳听一声嘶鸣。
那条巨蟒昂然而起。硕大的头颅高高地伸起在半空,神经质一样左右摇摆。接着,它钻到树上,粗壮的身体在大树之间游弋奔走。那急如闪电的气势,如同树林间多了一条黑色蛟龙。
黑衣头陀吹奏巴乌,随行青衣奴敲鼓敲到手抽筋。
那巨蟒只是不管不顾。
它一个劲儿往树林深处钻,钻啊钻啊,一直钻到森林的腹地。巴乌、鼓声,以及萧三郎的竹笛声都听不见。前方一条大河蜿蜒流淌,河的上游,很宽很宽一片瀑布从高高的山崖冲下。
水声轰响,雾气弥漫。
一个浅色的身影才从巨蟒脑袋上跳下来。轻盈的身子青烟一样落在树干,又弹射起来,半空中翻了一个大大的圈,最后鹅毛片一般,轻轻落在一条弯过来生长的木质粗藤上。
208 凶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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