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怕自己忍不住想动手打人。
    程迎夏的步子迈的大，苏小花要快步才能跟上，被捉着的一只手腕皮肤滚烫，那热度让她身体有些僵硬，她从不习惯这样亲密的接触。
    后来程迎夏放开手，苏小花便偷偷松了口气，隔了点距离跟在旁边，两人没有说话，只听得见行李箱的轮子在地上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
    程迎夏在努力平复心情，她还要呆十天，她不能跟自己过不去。
    过了半晌，沉浸于做自我思想建设的程迎夏冷不丁听见旁边弱弱地问：姐姐，你叫什么？
    我叫程迎夏。她回答。
    苏小花哦一声没再说话。
    过一会儿她才说：姐姐我来帮你拿箱子吧。
    程迎夏避开她伸过来的手，将行李箱拖到右手边：不用。
    她怎么好意思让小姑娘帮自己拿行李。
    苏小花尴尬收回手，一时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能紧紧攥着衣角，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两人之间重又恢复沉默。
    程迎夏像是又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家还有别人吗？
    她是有点儿不知道怎么和陌生的长辈相处，苏小花家里的具体情况她也不甚了解，现在问出来是想提前知道，好做个心理准备。
    可苏小花一反常态，半天没有作答。
    程迎夏好奇地转头问她：怎么不说话了？
    苏小花只笑笑：没有别的家人了。
    这句话所传达的信息并不如她笑起来那样简单又平淡。
    踩着不平路面的双脚一步、两步，渐慢下来，最后程迎夏顿住，抓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倏然收紧，那些短暂的不愉快已渐渐下沉，一种新的情绪悄然冒出头来。
    她立在原地，表情一变再变，欲言又止，最后只咬咬牙说了声抱歉。
    她实在不怎么会安慰人，她自小家庭就是幸福美满的，她的朋友也对她百般呵护，向来是有求必应，只有别人宠着她的份。
    若放在平时她想说什么便说了，从不会在意别人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是眼前这个人，不一样。
    与以往那些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狐朋狗友不一样。
    对于苏小花的遭遇程迎夏虽不能做到感同身受，至少天性里的善良让她觉得有些于心不忍，让她不自觉想要关照更弱势一点的群体。
    比如眼前的这个女孩。
    苏小花起初只是惊异于程迎夏怎么突然停下来，气氛刹那间也变得安静，直到那句道歉的言语出来，她才知道对面的漂亮姐姐好像在向自己传达善意。
    她仍是在笑着：没什么好抱歉的呀姐姐。
    与妹妹相依为命的这几年，苏小花见过太多怜悯的目光，许是程迎夏的目光相比较那些成熟的大人，更加赤城坦荡，以至于她一时没有分辨出来那竟然是对她的一种怜悯。
    这种怜悯与别人不一样。
    苏小花莫名觉得在程迎夏的眼里，她不是每个人眼里、嘴里、心里的那只可怜虫，而是与对方平等地位上的人，连同情都带着商量的色彩，不似别人那般高高在上。
    她忍不住为这种认知而内心充盈，只因为她作为一个拥有情绪的独立个体，被人肯定。
    苏小花的语气诚恳、平常，轻飘飘地落下，就像那些不算美好的经历全是程迎夏在脑中凭空捏造出来的。
    见她确实没有很难过的样子，程迎夏便噤了声，害怕自己再度失言。
    没有急着再往前走，两人原地休息了一会儿，更希冀于能有辆过路的车载她们一程。
    很幸运的，没过多久，远远听见了马达的轰鸣声，伴随着机油燃烧的气味，一辆红色的拖拉机出现在了视野。
    程迎夏看清之后，悻悻收回刚举起来的手，不打算蹭这辆极其拉风的车。
    呵，拖拉机，她G城小霸王怎么能坐拖拉机。
    没曾想那位开拖拉机的老伯眼神好，看到她方才的举手，竟在她眼前停了下来。
    老伯操着浓重的本地口音，叽里呱啦说了一顿，大多是让人听不懂的话，程迎夏分辨好半晌，才知道大概，意思应该就是问她们要不要搭车。
    一旁小花在流利地在和老伯交谈，程迎夏索性把沟通的任务全权转交给她，不再听，背过身去，任由两个本地人寒暄。
    后来两人谈完，小花自后拍拍她的肩膀问：姐姐，我们坐车回去？刘伯伯说可以载我们一程。
    程迎夏转回身来，不耐烦想摇头，头摇一半，又将其摆回来，不情不愿往下点了点。
    眼见夕阳快要落山，下一次机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来，她可没资格再挑挑拣拣。
    要进入这个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地方就已经足够让她崩溃，再拖着满箱行李步行进山，痴人说梦。
    最重要的是，她也并非一个人上路，让人小妹妹迁就她的小脾气，她老脸往哪搁。
    不就是拖拉机吗，好歹是燃油车，还是敞篷的 ，坐一下又能怎样。
    老伯热情地招呼她们上车，程迎夏便叹口气，说句谢谢，抬起行李箱一点不客气地扔进车厢，撑着车厢的边沿，纵身一跃跳了进去。
    苏小花也跟着上来，但或许是身高不够，略有点吃力，程迎夏转身见状，朝她伸出了手：我拉你上来。
    声音落到头顶，在下面的小花略抬头，便见到细嫩的掌心，纹路分明，再仰头见到了程迎夏的那张脸，上面没什么特殊的表情，甚至还隐约透露出一丝不愉快。
    可她背着太阳，在落日的余晖下像度了一层流转的微光，溶于光辉，与日光交汇。
    苏小花的手很脏，很脏，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刚从地里出来，甚至都没来得及洗手，上面满是泥土污垢。
    她很怕给那柔净的光染上灰尘。
    发什么呆，快上车。
    作者有话要说：　　来不及解释了，快上车！
    第3章 进村第一天
    见她呆愣着不动，程迎夏滋嘴，忍不住招手催促。
    苏小花垂了垂眼眸，还是将自己的手递过去，被程迎夏拉扯着进到车厢里。
    脚站上去的时候，她趔趄了一下，一头扎进程迎夏的怀里，程迎夏不得不扶着她肩膀，帮助她保持平衡。
    程迎夏的怀抱馨香温暖，苏小花有几分羞赧，几分尴尬，是从未有过的短暂体验。
    她的手张开放在下面，一直提防着不要碰到程迎夏的衣服，方才拍她肩膀的时候也是用的稍微干净一点的手背，免得弄脏，惹人不快。
    这位城里来的姐姐好像脾气不太好。
    待小花彻底站稳，程迎夏才松开手，把自己行李箱拉拖到一边放好。
    拖拉机的货厢内满是灰尘，由于身上已经赃透，程迎夏丝毫不讲究地靠着边沿坐下来，并拉着苏小花也坐下。
    跟拍的摄影师扛着机器爬上来，坐到两人对面，成功换来程迎夏的又一个白眼。
    老伯见他们坐稳，没急着发动，反而同程迎夏聊起来：妹儿，多大啦？
    这句话程迎夏听懂了。
    十七了。
    老伯若有所思点点头，瞅一眼靠坐着的两人，再斜瞄一眼旁边的摄像头，又问 ：来我们这里做啥子呢？
    程迎夏据实以告：录节目。
    老伯这下是彻底明白过来，小花家要上电视的消息，已经传遍他们整个大树村，眼前的这些人应该是电视台的人。
    要说小花一家子，可怜得很，家里大人都去的早，留下两个小娃娃相依为命，靠着政府的补助和平时街坊邻里的帮扶过活，等上了电视以后得到好心人的资助，日子应该会好过一点。
    这位城里来的姑娘应当就是财主，要好好供着。
    老伯问：打哪儿来的呢？
    程迎夏答：G城。
    G城是个好地方啊，漂亮。老伯眼里生出了几分向往。
    也是，繁华的大都市，外面的大世界，谁人不向往？特别是对于困在乡野、卧于深山几乎是一辈子的农耕老人，总是对外面的世界满怀憧憬又深深恐惧。
    习惯是很可怕的一件事情，改变也是。
    小姑娘长的真秀气。老伯最终也只是感叹了这么一句。
    也不全是拍马屁，城里来的小姑娘就是水灵，细皮嫩肉的，看起来就娇气。
    程迎夏一点儿不客气地应下：可不是嘛。
    老伯被她的直白呛到，卡着嗓子咳了声，脸上笑出一道道沟壑。
    这G城来的小姑娘，挺有意思。
    小花眯着笑眼，安安静静看她们你来我往，也觉得有意思极了。
    又闲扯两句，夸赞两句，老伯才抡起了扳手，发动拖拉机的马达，在震天的轰鸣和滚滚黑烟中前行。
    程迎夏闭眼迎风，闻着机油燃烧的野蛮味儿，头上扎起的一束束小辫随乡间野风飘摇起来，有几根糊到脸上。
    苏小花安安静静抱着膝盖在旁边坐着，总忍不住偏头看她。
    程迎夏头上的小辫很新奇，很调皮，扎成很多束，用黑色的皮筋捆着，耷拉在脑袋上，和她这个人一样，不动声色地倨傲，又总是一副蔫哒哒的样子。
    奇异的矛盾体现在一个人身上，让苏小花眼神渐迷，不知想到了什么。
    由于头发蹭得脸上痒痒的，程迎夏抬手拂了把脸，猛然间睁开眼睛。
    苏小花慌乱地收回视线，生怕她被惊扰。
    许是程迎夏太过专注自身，完全没注意到正在被人观察，兀自撑着脑袋吐了口气。
    她心里此刻有点荒凉，对眼前这幅境遇生起一丝看破红尘的顿悟之感。
    呵，人生，好像也不过如此。
    拉风的拖拉机一路载着两人到村口就停了下来，程迎夏极其潇洒地起身拍拍手，再拍拍屁股上的灰，跳了下来，迅捷又不失风度。
    苏小花是自己下来的，程迎夏说要帮她，遭到了拒绝，只好取出自己箱子在原地等她带路。
    可正当小花完美落地，两人要朝村寨深处走时，被节目组拦了下来。
    进村之前先交一下违禁物品。
    麻烦。程迎夏呲了一声，信手将箱子推过去。
    规矩她大概懂得，她程迎夏也不是玩不起的人，知道行李带了基本全都用不上，还会徒增她的负担，所以这次来并没有塞多少东西，收也收不走什么。
    工作人员当着众人的面开箱，收走一些程妈妈怕程迎夏吃不惯当地的饭菜要饿肚子而往里面塞的零食，装了点现金的钱包，最后剩下的只是一些日常衣物。
    箱子合上的时候，程迎夏接回手里，以为可以走了，不曾想再次被拦下：手机请交给我们保管，还有口袋里面东西也要检查。
    低头看眼自己马甲和短裤上好几排的口袋，程迎夏抬眸讥讽道：你说的是哪个口袋？
    小样，跟她玩这个？她来的时候特意穿的简单粗暴的工装，上下加起来得有十个口袋，怎么还能一一检查不成？
    程迎夏拍拍左右瘪瘪的口袋，贱兮兮说：什么也没有。
    她和节目组斗智斗勇的样子像极了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在没来由地炫耀快乐，苏小花在一旁咬着唇努力藏住笑。
    程迎夏本以为这样走个过场便行了，奈何节目组非常严格，也非常有耐心，偏要她一个一个地翻。
    她心里暗骂了句傻逼，乖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手机递过去，再把口袋都翻个遍，里面全部空空如也。
    行了吧？程迎夏迎上节目导演探询的目光，十分坦然，丝毫不惧，都说了什么也没有，骗你是小狗。
    一个叛逆惯了的孩子突然这样听话，乖乖接受指令，导演不免嗅到一丝反常，但确实所有口袋已经翻遍了，里面如她所说什么也没有，可能真的是她开始向现实低头。
    是好事儿。
    导演点点头，放她们通行。
    程迎夏转身不自然又摸了下上衣口袋，悄悄松口气，叫上小花：我们走。
    小花自觉三两步走到前面带路。
    村子里路太难走太难走了，没想到都已经进村，还要七拐八拐，不知道通向哪里。
    而且程迎夏感觉自己成了类似大熊猫的珍惜物种，一路上老有人看她，看就算了还得嘀咕两句，要命的是她还听不懂。
    真要命。
    村子里还是老人家居多，一路上碰到的都是七八十岁的老爷爷老太太，以至于见到一个年轻人，程迎夏还惊了一下。
    再走近看清年轻人的造型，她又惊了一下。
    自从来到这里，程迎夏一直在吃惊。
    也不怪她，这里跟她原先的生活相比，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陌生到可怕。
    所以？谁能告诉她这上下穿着紧身衣，顶着这一头冲天红毛的人是谁？
    头发看起来蓬松感十足，发质还挺不错。
    本觉得自己梳着一头麻利的小脏辫，配上破洞的工装，已经够潮流了，没想到村子里的年轻人这么炫酷的吗？
    程迎夏乐了，头一次见到活的杀马特，稀奇得很，得多看两眼，好好记住现在的情景，回去好跟姐妹们说道说道。
    嗨，哥们。程迎夏念及此，上前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发型不错。
    那小哥闻言回头，见是一漂漂亮亮的小姑娘，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只腼腆笑了笑，没回她的话。
    程迎夏问一旁的小花：他怎么不跟我说话？是不喜欢我吗？
    小花淡笑：不是的姐姐，虎子哥比较害羞，可能是不好意思。
    哦。程迎夏又新奇地瞟了两眼，那小哥果然害羞地低下了头。
    是谁说杀马特都是脑子有病的？抛开雷人的外表，这小哥本质里还是一个害羞的大男孩嘛，欲语还休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程迎夏觉得自己有些以貌取人不是，以经验取人了。
    信息化时代，谁不是从网络上获取信息，平常沙雕视频看多了，她以为所谓的杀马特就是以往所见到的视频里那个神经病的样子，原来不是呢。
    涨姿势了。
    走吧。程迎夏冲小哥善意地笑笑，收起恶搞他的心思，不再多停留，继续招呼小花往前。
    一路上她都在思考，那小哥明明挺正常一个人，为什么偏要打扮成那个鬼样子呢？
    程迎夏猜不透，所以想了几轮想不明白后，便明明白白放弃思考。
    别人怎么想的跟她有什么关系，她想个屁。
    爱咋咋地。
    要说苏小花的家也确实太远了，两人走了十几分钟才总算到达，几乎在村子最深处，路也不好找，方向感差一点的或许会迷路也说不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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