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李重山离开江府的情形,江逝水没有察觉出丝毫不对劲,等到夜里也没等来他的糖。
他去问父亲,父亲才说,李重山体格好,被朝廷派来征兵的将军挑走了。
江逝水难过了很久,也埋怨李重山不跟他说一声就走了。
但是几个月后,江逝水还是求了兄长很久,带他去一趟西北的军营。
他到的时候,大军正与西北戎狄结束了一场大战,营帐里弥漫着血腥气,百来个士兵排成一排,每人手里都提着一串血淋淋的左耳。这是他们的战功,用来加官进爵的。
江逝水忍着难受走近,一眼就看见站在队伍里的李重山。他面上还沾着鲜血与沙土,江逝水撇下兄长,快步上前,搂住他的脖子。
怕吓着他,李重山直接把那串珍贵的耳朵往边上一丢,抹干净手,唤了一声:小公子。
在军营里只待了半天,兄长就把江逝水带走了。
他在营帐中睡午觉,一觉醒来,脑袋上的发带就不见了,只有李重山在榻边。
他摸着头发:难道这里也有老鼠?
应该有吧。
李重山摸了摸胸口,那里藏着如今他剩下的最后一件宝贝。
也正是这些年来,他一直带在身边的、那条早已起了毛的发带。
*
月光疏疏落落地照在江逝水面上,他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要走,却被李重山握着手腕捉回来。
李重山扣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头边,把他堵在自己与假山之间。李重山低头要碰碰他的唇角,被他扭头躲开了。
不知为何,江逝水却道:你以后别拿政事当儿戏了。
说完这话他就要走,李重山不肯松手,两个人僵持了一会儿,直到不远处传来巡逻士兵说话的声音,李重山才悠悠地收回手。
甫一挣开,江逝水一挥衣袖,就匆匆跑走。
李重山要追上去,才走到假山前边,就碰到那几个巡逻士兵,他们纷纷站定作揖:将军。
李重山少见地笑了一下。
他走之后,几个士兵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将军今日心情不错啊。
自然是不错。他在江逝水面前使了一些小手段。
李重山耳力好,从一开始在祠堂里与老管家说话时,他听见门外轻微的脚步声,就知道江逝水在外面了。
他说的那些事情,也不全是真的。
大公子是烧了他的屋子,不过是在盛怒之下,任哪位兄长都没法忍受一个毒蛇似的男人,躲在阴影里,觊觎自己的弟弟;而他去征战,也不是被逼着去的,江老爷曾经询问过他的意见,也曾托旁人照顾他。否则大公子后来也不会带江逝水去找他。
江府的人本心都很好,尤其是江逝水。一听见李重山受过的委屈,整个人都软和了不少。
阴云闭月,李重山在门前站定,叩了叩门,低声道:逝水,我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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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大喜日
翌日一早,江逝水就去找老管家。
他把匕首用布包起来,又用木匣子装好,埋在后院里。与老管家约好,两人以后都不再提这件事。
老管家还想再劝劝他:小公子,老奴贱命不足惜,还是
江逝水坚决地盖上泥土:这样的话以后不许再说。远的不说,就算您老得手了,那又如何?他的手下人一定会追查到底,您老是江家的管家,江家脱不了干系。您老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也要顾念着江家。再者,他若是要我陪葬,到时又该怎么办?您老还能把我从坟里挖出来?
他站起来,往地上踩了两脚:反正这件事情没有好处,我知道您老关心我,其实江家败落
老管家严肃地打断了他的话:说什么胡话呢?
江逝水没有把那话说完,只道:您老要是怕我受委屈,就跟着我去皇城吧。他拍了拍沾满泥土的手,然后握住老管家的手:此去皇城,我不敢多带人,怕连累了他们。我又不经事,还要您老多多提点。
老管家思忖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老奴明白了。
江逝水松了口气,拉着他回了房间,两个人又说了许久的话,出来的时候,眼睛都是红的。
最后江逝水目送他离开。回暖的春风拂过鬓角,他拢着手站在檐下,看着老管家的身影在重门那边消失不见。
老管家经历过江府最鼎盛的时候,彼时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至如今,江府早已衰败下去了。
江逝水没说完的那句话就是:其实江家败落是迟早的事前。
世家三代以为盛,三代以为衰,到江逝水这代,兄长早逝,竟只剩下他一个人苦苦支撑。他有时不太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尽心竭力为江府谋划,有时又像是个局外人一般,总觉得一栋高楼在他面前渐渐地塌了。
正出神时,李重山的副将吴易走到他面前,抱了个拳:小公子,将军让公子过去试试喜服。
江逝水点头应了,随吴易过去。
途中看见叛军首领周进,他带着手铐脚镣,沿着墙根散步。李重山没有杀他,说是要把他也带回皇城,作为进献给皇帝的礼品,所以他被允许偶尔出来放风。
到底还年轻,周进被那些手段磋磨得有些呆了,一看见江逝水,就迅速低下头去。
江逝水脚步一顿,似是不经意地对吴易提了一句:他总是这样脏兮兮的,身上养虱子,弄得整个江府都是,什么时候把他弄干净一点。
吴易道:我找机会回禀将军。
好。江逝水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去。
吴易把他带到门外,他一个人推门进去,唤了一声:将军。
李重山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两套喜服。见他来了,李重山便指了指右边那套:试试。
江逝水点头应了,抱起衣裳,转去屏风后边。
这是淮阳城中最好的几个老裁缝赶制出来的衣裳,比照了最时兴的花样,也参考了宫里的纹样。为显庄重,喜服一向是玄色间红的,但是应李重山的命令,江逝水的衣裳做成了正红的。就像他从前常穿的石榴红披风。
屏风后边,江逝水将解下来的腰带与衣裳搭在衣桁上。
他背对着外边,套上喜服,低头系上系带。李重山脚步无声,就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屏风那边看着他。看见他低头时垂落在肩头两边的乌发,还有隐约露出来的白皙的脖颈。
他不自觉用拇指摩挲着食指第一个指节。过了一会儿,他有意推了一下摆在旁边的花瓶,动静不小,把江逝水吓了一跳。他匆匆系上衣带,刚要转头看看,目光却撞进李重山深色的衣襟里。
李重山很是喜欢他这样慌里慌张的模样,不似平常那样冷淡。他从身后抱住江逝水,勾住他系得很紧的衣带:错了。
方才江逝水一紧张,把两处带子绑错了。李重山帮他把衣带解开,重新系好。
他靠得很近,微凉的呼吸就打在江逝水的颈边,指腹隔着衣料擦过他的皮肤。江逝水的感觉不是很好。
李重山问:可还合身?
江逝水点点头,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李重山神色一凝,却也没有说什么,松开手,却问道:来的时候看见周进了?
是。
李重山捋了把他的头发,捏着他的发尾:他如今不怎么好看罢?
江逝水顿了顿,小声应道:是。
谁也不知道,李重山要留着周进,并不是为了皇帝,或是彰显自己的武力。他只是还记着那日城楼上,周进对江逝水行过礼。
他要周进在江逝水面前出丑,他要江逝水看见,只有他李重山才是天底下最好的。
*
去皇城之前,江逝水把江府的一切事务都打理好。
他让老管家把府里仆从的卖身契都拿出来,另外从他的私房里拿了银子,十两银子一份,装了百来个荷包,最后把所有人都喊到院子里。愿意回家的便让他们拿一份路费回家,愿意留下的,便留在江府继续伺候新的家主。
新的家主是江逝水的远亲叔叔江阔。江家本脉人丁不兴,而今只剩下江逝水一个人。江逝水也要走了,自然要把这个家主的位置让给旁人。
他仔细地审查过所有远亲男子,最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挑中了这位常年在田垄间耕作的远亲叔叔。他让老管家亲自去乡下一趟,把这位叔叔请来。
一时间,或有羡慕嫉恨新家主的,或有恶意揣测的,说是江逝水不愿意放权,所以挑了个老实本分、好把握的。
江阔一开始也惴惴不安,生怕入了套,直到他来到江府,同自己这位远亲侄子、年轻的江府家主见了面。
他身形瘦削,眼底还有淡淡的乌青,分明是常年操劳所致。
江逝水神色微倦,见他来了,才打起精神,起身作揖,唤了一声叔叔。江阔忙道不敢,也向他行礼。
闲叙两句,江阔小心翼翼地问起选中自己的原因,江逝水抿了口茶,笑着解释道:世道飘摇,我等世家能够守成,已是难得。我福薄命浅,担不起这样的大任,叔叔忠厚,是可以长久传家之人。
鼎盛世家,莫不以外谋为上。不意他是这样想的,江阔有些诧异,只听江逝水又道:叔叔放心,待我走后,叔叔便是江家唯一一个家主,我绝不插手江家事务。
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口,日后我若在建威大将军面前行差踏错,也绝不会牵连到江家。这是他最放心的局面。
不过倘若叔叔有事找我,我义不容辞。
江阔连忙起身行礼:家主费心了。
江逝水笑了笑,握住他的手,把他拉起来:家里还有些铺子,明日我让几个掌柜过来拜见叔叔。今日我有另一件事要告诉叔叔。
他打开一个木匣子,那里边是一些田契,还有一本孩童启蒙的书册。
这些年我在乡下置办了一些田地,也办了族学。耕读为传家之本,后代子孙立身之地,请叔叔务必费心,不可懈怠。
我知道。江阔接过沉甸甸的木匣,暗自惊叹这位年轻家主的远见。
*
很快就到了大婚那日。前一天夜里,老管家与江阔一起在江逝水面前哭了,最后还是江逝水把两个长辈哄好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上床去睡的,只觉得混混沌沌的,没过多久,就被人喊起来了。
老管家总觉得他年纪小,还把他当从前的小孩子看。江逝水自己也没有想过成亲这种事情,被一群侍女按到镜前的时候,还是迷迷糊糊的。
更衣梳洗花了许久,日头渐起的时候,他被簇拥着到堂前拜别长辈。
江阔体谅他,并没有坐在主位上,而是把他父亲的牌位请到了主位上。
而后墙外传来喜乐的声音,门童前来通报:家主,小公子,李将军已经到了。
江阔站起身,温声对江逝水道:我背你出去?
不必。江逝水缓了口气,我亦是男子,走出去就好,叔叔送送我。
于是江阔陪着他出去,身后还跟着一众仆从。他们面上的表情都不是很高兴,在看见门前的李重山之后,更是不悦。又不敢直接表露出来,只能笑得愈发艰难。
接亲的阵仗很大,李重山穿着喜服,骑在高头大马上。
一如当年的卑贱马奴,来接江府小公子出府游玩。他终于把干干净净的小公子拽进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狗尾巴都翘上天了,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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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一章 三更时
仿佛李重山从一开始就不是来赈灾的,而是来迎娶江府小公子的,只是带了一些粮食作为见面礼。
江府正门大开,李重山手下那群士兵,今日也穿得鲜艳,喜眉笑眼地等在外边。
唯独他们是真笑着的,旁的人,不论是江家的奴仆,还是边上围观的百姓,都扯着嘴角,耷拉着眼角。就算是吴易拿着布袋子,往人群里撒铜钱,蹲下来捡铜钱的小孩子们也不怎么说笑,只是低头默默地捡着。
李重山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盯着江府门里。人还没有娶到手,他自然不放心的。
不敢让他久等,江逝水很快就出来了。江阔与老管家陪在他身边,江家一众仆从都跟在他身后,簇拥着他出来。
他近来更清减了一些,眼见着喜服的袖口又宽了一截。喜服厚重板正,正红的颜色更衬得他面白,不过是苍白的。
见他出来,李重山便翻身下马。在江逝水跨过门槛之前,握住他的手,要把他拉到自己身边。
江阔与老管家下意识要阻拦,手伸到一半,又讪讪地缩回去。江逝水倒是淡然,不惊也不喜,任他牵着走下门前石阶。
吴易牵来一匹骏马,在石阶前停下,笑着对江逝水说了一句什么话。喜乐太闹,江逝水没有听清。
不过李重山扶他上马时,附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他倒是听得清楚。李重山说:小公子,请上马。
这句话是他做马奴时常说的。如今再说,身份权势都与那时截然不同了。
江逝水假意不曾听见,拽紧缰绳,在马背上坐稳。
待李重山也上了马,接到亲的队伍便重新行进起来。这回他们是要直接回皇城的,所以直接往淮阳城门走去。
李重山有手下千百个士兵,江逝水却只带了一个老管家。
他请吴易给老管家准备了一辆马车,就跟在两人的马匹后边。这时老管家正掀开帘子,担忧地朝前边张望。江逝水回头看去,朝他笑了一下,让他不用担心。
他转回头时,目光扫过街边。
围观的百姓站在街道两边,都没有说话。江逝水任江家家主多年,虽然年轻,但对淮阳百姓却是没的说。从这回雪灾便可窥见一二,让淮阳郡守为难的事情,总是他出面。建威大将军凶名在外,如今这样一个光风霁月的世家小公子要落到他手里,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被磋磨死。他们都觉得惋惜,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在此时默默相送。
江逝水垂下眼眸,不敢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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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执将军的小竹马——岩城太瘦生(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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