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魔怔般地像是等待着回答,半晌,等不到回应,他才伸出手,试探性地用力朝棺材盖板一推。
一声钝响,沉重的棺木竟被他推开一条小缝!
赫连戎川一愣,他实在太迫切想见到晏长清了,一时也无暇考虑为何这样的陵寝棺木竟不用工具就能被推开,只咬着牙,卯足了力气,又使劲一推,棺材盖又被推开数寸。
然而火光照进棺材里的一刻,赫连戎川却突然呆住了。
棺材里居然是空的!!
赫连戎川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跳进棺材,四下摸索一圈,果真是空无一物,亦无暗板夹层。
人呢?
赫连戎川心头不禁一阵狂跳。
棺材中竟然无人,那是不是说明晏长清还没死?!
前所未有的狂喜袭上心头,赫连戎川慌忙想跳下棺材,许是心中大喜大悲太过激动,他竟一脚踏空,膝盖磕在棺材角,一下摔了下来。可他却再顾不得许多,只颤抖着双手,接连试了几下,才终于又点亮两根火烛,想看看四周有没有留下晏长清的痕迹。
橙黄色的火光幽幽亮起,赫连戎川看向石墓的地面,突然屏住了呼吸。
地面上果然有脚印。却不是一行或者两行,而是杂乱的一片。
赫连戎川顺着脚印的痕迹看过去,在石壁的角落尽头,竟然隐隐绰绰现出一个蜷缩的人的黑影!
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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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还清 三
似乎是听到了有人走过来的声响, 那个黑影一晃, 似是想跑,赫连戎川连忙几步疾追过去, 指尖即将触到那人后背衣角的一刻, 却又突然停住了。
心仿佛跳到了嗓子眼,赫连戎川的声音控制不住地激动:长清,是你吗?你别怕,我是
被抓住的黑影瑟瑟发抖地转过身来, 目光一触,就双膝一软, 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不住地磕头: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小的再也敢了, 再也不敢了!!!
烛光又亮了些。赫连戎川的心却再一次沉沉坠下去。
昏暗的光线中,他终于看清眼前的人。竟是一张完全陌生的男人的脸。衣衫破旧,脸上手上皆是红红的冻疮,黄豆般的小眼睛躲躲闪闪,显然害怕极了。
赫连戎川一把揪住男人的领口:你是谁!
饶饶命!男人被勒地喘不过气来,脸涨得通红, 拼命挣扎中, 竟然将随身拿着的包袱掉了出来。哗啦啦的几声脆响, 包袱里的东西散落一地, 竟然是几把铁铲、撬棍、斧头, 锯子等物,以及一枚玉佩。
盗墓贼!
赫连戎川一眼就看出那玉佩正是晏长清随身之物,不禁一愣。那男人趁机挣脱,转身就逃,然而他没跑两步,后心窝子就突然重重挨了一脚,猝不及防地摔倒在地,噗了吐了一口血。
饶命大人饶命!男人惨叫一声,脖子就被赫连戎川的一只手狠狠掐住了。
小贼,你这玉佩是哪来的?!赫连戎川双目渗出血红,宛若地狱鬼魅,咬着牙道:
人呢?他人去哪里了?!
人,什么人?我不知道,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盗墓贼结结巴巴,目光躲闪如老鼠。赫连戎川目光一沉,扯着他的领子往地上狠狠一摔,一把尖刀在掌心一旋,嗖地扎了下去
不!!!!
锋利的刀尖,在距离那人眼珠不到毫厘之距处停下。
再不说实话,就活扒了你的皮,再挖了你的眼珠子喂狗。
我说我说!
盗墓贼吓得快尿裤子,却连眼睛都不敢多眨,战战兢兢摊在地上道:大人饶命大人饶命,现在世道乱了,到处都是打劫杀人的,小的真的是穷的没办法才干这损阴德的营生啊!这墓门都是别人炸开的,东西也早被守墓的士兵和前面的贼偷光了。我来的时候就只有这一副棺材,我真的冤枉啊!
赫连戎川冷哼一声,目光幽幽地拿起一旁掉落的铁锯,横在盗墓贼的脖颈:你这锯子倒是很锋利,想不想试一试?
说着往下一压,锋利的锯齿瞬间在盗墓贼脖颈的皮肉压出一片血红。只需再往下一点,就可以割断喉咙。
别别!盗墓贼吓得一声惨叫,满头冷汗,牙齿打颤:小的来这的时候,真的没值钱东西了,就是就是我瞅着这棺材是金丝楠木的还值些钱,想拿锯子锯下来几块卖钱糊口
那这玉佩呢?这玉佩是我送他的贴身之物。他从来不舍得离身,又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我我盗墓贼哑口无言,战战兢兢地瞧着赫连戎川冷如寒霜的脸色,他知道自己这回盗墓真的撞见了比厉鬼还难缠的人物,只好实话实说道:
这玉佩是我从那尸身上摸下来的
尸身?
赫连戎川脸色顿时煞白一片,只觉自己心口腾地涌起一股近乎让他喘不过气的闷痛,痛得他几乎说不出话来。
那他的尸身,在何处?
在
盗墓贼踌躇了一下,他心知此时不老实交代,定不会被放过,只好怯怯懦懦道:大人有所不知,我们干这一行也是有规矩的。别的也就罢了,就是这取人家棺材木的最损阴德,为了防止被孤魂野鬼索命,老祖宗交代我们,取木前,都得先把人家正主从棺材里请出来另寻个地方埋了,切不可暴尸作践。所以
盗墓贼声音越说越小,恐惧地颤抖:
所以我取这金丝楠木之前,先撬了棺材盖子,把里面那位扛了出来,埋在了附近的乱葬岗啊啊啊啊!!
盗墓贼一声惨呼,猝不及防挨了赫连戎川一记重拳,一屁股摔在地上来不及翻身,紧接着又挨了第二拳,第三拳赫连戎川额头青筋暴涨,瞪着血红的眼睛,毫不讲究章法,全是蛮力的拳头一下又一下砸在盗墓贼身上。盗墓贼根本来不及躲闪,几下就被打地口鼻出血,惨叫连连中,他突然急中生智,大喊一声:
打死我,谁带你找那埋身之地!
话音一落,即将打在他身上的拳头突然停在了半空。
一切骤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石壁向下滴水的一声一声滴答。空气似乎都凝结成冰雪,锋利的冰碴剌磨着人的咽喉。
赫连戎川脊背靠着冰冷结霜的石壁,慢慢地,颓然地摔倒在地上。
带我,去找他。
寒星寥寥,冷月凄清,枯瘦尖利的树枝如铁铸般一动不动,唯有大片大片的枯草在北风中瑟瑟发抖。静默的荒地上起伏着数百个大大小小的坟丘,在大雪的覆盖下,现出一片幽幽的蓝白。
盗墓贼深一脚浅一脚走在雪地里,一边走,一边眯着眼睛,打着火把挨个瞅着面前的坟丘。明明是寒冬天气,他的脑门却不断出着汗。而身后那个高大威严的男人周身所散发的无形的压迫感也越来越重,让他简直如芒刺背。
世道竟然乱成这样?盗墓贼不禁咂舌:明明两天不见,这乱葬岗竟然就多出这么多新坟!!这这可如何是好?
不知走了多久,这个鼻青脸肿,弓腰塌背的瘦弱盗墓贼突然刹住了脚步,颤颤巍巍地支棱着两只手,转过身来。
淬着雪光的刀刃紧贴着汗津津的鼻尖,盗墓贼咕地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又害怕又心虚地看向赫连戎川。
大大人?
你已经带我在这绕了整整三圈。赫连戎川道:他到底在哪?!
我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扑面而来的冷冽杀气吓得盗墓贼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哭道:
前天夜里,我是真真的把人埋在了这块地里,虽没没来得及立碑,但当时坟头明明没现在这么多,很好找的。可谁知这两天内乱死了这么多人,都胡乱埋在这,偏又好巧不巧下了大雪。您瞧见了,这些坟丘也没几个立墓碑的,大雪一盖,全都一个模样,我是真的分不清到底哪个是您要找的
赫连戎川一言不发。雪地冷冷的银辉映照在他的身上,恍惚之间,面色青白的他竟有几分不似活人。
脚下无名之坟上百,冰冷,黑暗,毒虫蛇蚁无数。
他的长清,是天际间最骄傲的云鹰,是山林中最美的晨雾,是峭壁上最倔强的孤松。是他的宝贝,是他小心翼翼,立誓要永远捧在心尖尖上的人。
那样的人,难道就这样被一卷草席,草草埋在此处?怎么忍心?如何甘心!
找不到?赫连戎川目光幽幽地看向眼前起伏的坟丘:
那就挖开找,一个一个挖,一个一个找!
这从齿缝里蹦出来的话,让盗墓贼傻了眼。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赫连戎川:
大人您不是开玩笑?这儿起码有一百多座坟,都挖开?且不说这费劲儿功夫,那可是要损阴
盗墓贼话没说完,抬头对上赫连戎川的眼睛,突然就把溜到嘴边的损阴德折寿几个字硬吞了回去。
不是他,就把坟原样填回去便是。若有怨鬼索命,你就让他来找我。
赫连戎川转身冷冷丢下一句,再不多言。只走到最近的坟头前,俯身以刀作铲,毫不犹豫地朝着那土丘一下一下挖了下去。
盗墓贼目瞪口呆,他是万没想到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男人竟然如此死心眼。在他看来,虽然那棺材里的人面容极好看,听说还是个年少有为的大将军,身份尊贵无双,可人死都死了,埋在哪里不是埋?到最后都是要烂在土里的,何必瞎折腾?
当他这些话只敢在心里嘀咕,生怕多说一个字就被赫连戎川一刀捅了。逃也逃不了,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只好在一旁跟着挖墓。
静默的雪地坟场中,一时之间只听见遥遥的野狗犬吠,和挖掘坟土的声音。两人挖一座,填一座,一个沉默不语,一个不敢说话,就这样埋头苦干了整整一夜。坟土冻得很硬,挖起来并不快,而每当挖平了堆在最上面的土,赫连戎川就丢下工具,改用十指一点一点往下刨土,生怕伤了土下那卷着草席的尸身。很快,他的手就一片鲜血淋漓。
冬日的晨光从远处稀稀落落的树枝间投射进来,一夜过去,盗墓贼满头的汗都冻结成了冰碴子,他喘着粗气躺倒在松软的雪地里,再也挖不动了。
亲娘啊!盗墓贼哀叹一声,只觉得自己这一晚上挖的墓,比他前面十几年挖的墓加起来还要多。他再也不想干这营生了!
盗墓贼感叹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不远处那个如中魔般挖了一晚上墓的男人突然没了动静。
难道?
盗墓贼猛地一骨碌翻身起来,只见赫连戎川正直直跪在一处掘开的坟坑前,眼睛直勾勾地望着那土坑中被一卷草席裹住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盗墓贼往那草席一瞟,心中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可是不知为何,他心中却没有劳累波折一晚后如释重负的感觉,而是陡然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和惭愧之情。
大人?
赫连戎川恍若未闻,半晌,才突然扯动嘴角,绽放出一个凄凉的笑容,声音嘶哑:是他,对不对?
盗墓贼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犹豫之间,赫连戎川已将鲜血淋漓,满是泥土,又冻得红紫的双手插、入一旁干净的雪地里,仿佛不知寒痛般用雪将手仔细搓洗干净,然后跳进土坑,一眼不眨地注视着那被草席掩住的身影,目光温柔而深情。
长清,这儿太冷了,我带你回家。
果然得不到任何回应。赫连戎川深吸一口气,努力克制着手指的战栗,轻轻揭开了草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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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梦还清 四
草席下露出一张极其俊美, 结满了冰霜的面庞, 那正是无数次出现在赫连戎川梦境中的脸。在柔和的冬日晨光映照下,晏长清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投下一小圈扇形的阴影, 似乎还在随着晨风微微地颤。
可是他的脸庞却是那样苍白而冰冷,飘扬的雪花落在他的额头和耳畔,竟没有一丝一毫融化的迹象。脖颈处还裹缠着几层洁白的绢纱,遮掩的正是那道致命的伤口。
赫连戎川有些无措地再次擦了擦手, 俯下身,像是对待一尊薄胎易碎的瓷娃娃般, 极小心地将晏长清抱在了怀中。
宁城的事不是你的错。你快醒过来, 我带你回家,好不好?
沉默的坟场, 唯有北风呼啸, 却得不到半点人声的回应。赫连戎川咬着自己的拳头,努力克制着,可是大颗大颗的泪水还是一滴一滴落在晏长清冰冷的脸颊上,顷刻间就凝结成冰。
他的身体是这样冰冷,是在这地底下受了多久的苦呢?
赫连戎川脑海中忽地一亮,他抬起头, 一眼不眨魔怔地看了晏长清半晌, 突然向一旁的盗墓贼道:
从下葬到现在, 一共几日?
盗墓贼正在一旁摇头叹息, 一下没反应过来:什么几日?
我问你他从入殓下葬到如今, 一共过了几日!
十,十一二日?盗墓贼一脸莫名其妙,慌乱道:上月底葬在这里的,葬下没两天这燕国就乱了。
十一二日
赫连戎川轻抚晏长清面庞的手指突然一顿,原本哀伤灰败的眼眸里乍现出一抹奇异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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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袍——百里桃酥(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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