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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袍——百里桃酥(18)

    但是他那如琥珀般晶莹的眸子里,仍闪现着无畏而凶狠的光,仿佛一头陷入绝境仍不肯认输的狮子。
    悬崖之下就是焦芦河,如果跳下去,会有多大机会生还?
    前提是,还得躲过面前的这一排排数不清的利箭。
    住手!
    突然之间,一声厉喝,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赫连戎川脸色惨白,胸中千万种情绪翻涌着,悔也好,怨也好,还也好,痴也好,最后都化作了嘴角一抹温柔的笑意。
    能在死之前还看到他,也是很好。
    黑衣人见晏长清飞奔过来,虽有所忌惮,但却无一人放下手中弓箭,只有一个似是首领的黑衣人冷冷道:晏大人恕罪,我们麒麟卫只听当今皇上调遣,今日必要击杀此人,请勿妨碍!
    话音一落,数百弓箭齐齐对准了赫连戎川,只需一句号令,赫连戎川必将断命于此!
    晏长清看着周围黑衣人闪着寒光的箭头,心里突然涌现出一股荒诞和无力之感。他知道,这麒麟卫的每一把刀,每一支箭,都添加了足量的淬雪石,锋利无比。
    他曾经费尽心血也想要得到的淬雪石,原来就是要用来去杀害他所珍视之人吗?
    晏长清知道,即使他现在仍旧有七八成的把握,将那黑衣人首领一击毙命,但是他也知道,也许就在他出手的一瞬,赫连戎川就会被乱箭射死。
    晏长清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下自己的情绪,转过身,对那黑衣人道:那圣旨上不是说,我剿匪有功吗?
    黑衣人一愣:大人的意思是?
    那么此人,必须我亲自击杀才好。
    这黑衣人有些动摇了,不禁觉得晏长清的话,似乎也有道理。
    反正在他眼皮子之下,这东云人还能活下不成?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晏长清接过弓箭,毫不犹豫地拉开弓,箭头所指,正是赫连戎川的心口。
    赫连戎川心头巨震,忍不住向前半步,不敢相信道:长清你?
    晏长清紧紧抿着唇,一言不发,面色苍白如纸,一动不动地拉着弓箭。如黑水银般清冽的眸子里,隐隐有波光浮动。
    没人注意到,大名鼎鼎,百步穿杨的燕国第一箭手晏长清,此时拉弓的手指正在微微颤抖。
    见他不答,赫连戎川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脸上的震惊已被凄然的笑容取代。他低头长叹一声,有些依依不舍地看着晏长清面无表情的脸。
    原来到了最后,他还是没能把这块寒冰捂热。一切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赫连戎川柔声道:我明白了。也好,也好。我不会怪你的。
    晏将军,来吧。
    赫连戎川缓缓闭上了眼睛。
    天就要黑了。伴随着随后一抹即将消失在天际的残阳,一支利箭破风而出,射进了赫连戎川的胸膛。
    赫连戎川向后踉跄一步,眷恋而悲伤地看了晏长清最后一眼,一脚踏空,翻身掉下了悬崖。
    狂风骤起,黑发随风飞舞,晏长清双眸直直地看着空荡荡的悬崖,突然觉得胸口气血翻涌,喉咙腥甜,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晏大人!
    晏长清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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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曰无衣 一
    一队整齐的车马缓缓走在燕国盛京城街道上。
    盛京的老百姓平日里见多了王公贵族进京的阵仗, 本来并不把这一队不太起眼的车马当回事, 依旧要热热闹闹做生意。然而无论是开着店铺做生意的,还是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吆喝的, 统统被提前下了一个奇怪的号令:车队进京, 禁止喧哗,违者重罚。
    于是这一队车马进京,原本热闹繁华的盛京城里破天荒成了哑巴城,不少人堵在车马行进的道路两边, 好奇地朝那车厢的缝隙里瞅,想要瞧出一点端倪。
    嘿, 你说到底这里头是什么大人物啊, 进个京城都不让咱老百姓说话了?有人低声问。
    听说是个得了重病的贵人,受不得惊扰, 这才不让咱大着嗓门说话。另一个压低了的声音道。
    哼, 什么贵人,我看是那皇帝老儿的小相好吧,不然谁能摆出这样的阵仗!
    嘘!小声点!
    一个有些得意的声音道:还真让你说准了。刚才那车帘吹开一条缝,你猜我看见什么?
    周围人一听立刻来了兴致,纷纷探头过去听。
    看见什么快别卖关子!
    那车厢里可是坐着一个大美人呢!虽然就是一晃眼的功夫,但是那双眼睛, 那脸啧啧!
    周围人纷纷一片艳羡的眼光。
    还真是呢!我听宫里人说, 那皇帝要把这贵人亲自接进宫里照料呢!
    那看来不多久, 宫里又有个得宠的娘娘咯!
    可不是嘛!
    车厢里, 晏长清缓缓睁开眼睛, 他撩开车帘的一条缝,静静地看着窗外的景色。繁华的盛京街景,街道两边尽是大小酒馆,作坊,当铺,花花绿绿的商幡迎风飘扬。更有搭了简易棚子的茶水摊子。无论是摊子上的人,还是围在车马两边的百姓,无一不捂着嘴窃窃私语,不时伸着脖子向车厢这边投来好奇的眼光。
    车帘一撩,道路两边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阵压抑不在的惊叹之声。车队的护卫立刻上前,驱赶着争先恐后凑上来的人群,示意人们噤声。
    晏长清素来不喜别人对他盯着看,但是这次,他却恍若未闻,继续向远方看去。
    沿着护城河岸边,是鳞次栉比的,或高或矮的屋宇,不少门口还贴着喜庆的春联,鲜艳的朱红还未褪去,门口的大树却早已发出蓬蓬的新叶来。树下还聚集着散散两两嬉闹的孩童,和含笑的妇人。
    只是现在,一切的温馨与静好,都仿佛离他很远很远。
    侍卫阿靖在晏长清一边小心翼翼地侍候着。见他一身素衣,如缎的青丝披了满背,斜靠着窗棂默不作声地看着,一双宛若深潭的黑眼睛全没了平日里凌厉的光华,心中不免难过,低着声道:大人,要不,您歇歇?该喝药了。
    晏长清恍若未闻,甚至连眼珠子都不转一下,宛若一尊精致的雕塑。
    阿靖暗自咬了咬呀,嗫嚅道:大人那天救下的那个胖丫头,章大人已经按照吩咐安顿好了,还请大人切勿忧心,保重才是。
    晏长清终于有些木然地转过头来,看着跪在一旁,头也不敢抬的小侍卫:那他们呢?
    没头没脑的一句,阿靖有些不解的抬起头,道:他们?话未说完,迎上一双黑白分明,澄净无比的眸子,阿靖突然哽住了。
    五十三人。晏长清道:玄甲军三十人,随行侍卫二十三人,你说说看,为何只有你一人,毫发无损地活了下来?
    我阿靖张了张口,再也说不出来。
    没错,他是从一开始,就接了燕帝慕容修的密旨,一路报告晏长清的行踪。但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知道当今皇上和他家将军关系甚好,因此也不觉得皇上此举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君主关心臣子的安危,那应该是臣子的荣耀。直到他在焦芦河劫船之后,依旧按照皇帝的嘱咐,飞鸽传书汇报情况,搬来了救兵,他才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为什么明明是救兵,可是却不分好坏,杀了所有人?无论是与他并肩作战的兄弟,还是笑吟吟在棚舍里给他们可口饭食的村民,都被不由分说地一刀毙命?
    难道是他的消息传递错了还是皇上有了别的心思?
    虽然此事之后,他被破格授勋从六品的飞骑尉,可是他一闭眼睛,仍旧能梦到栖霞村满地的鲜血,和断崖前晏长清惨白如鬼魅的脸。
    阿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将军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晏长清静静地看着他。
    阿靖错了吗?晏长清心里虽然控制不住地怪他,但是他知道,最大的责任,根本不在他。
    晏长清突然开口道:人找到了吗?
    阿靖一愣,突然明白了晏长清的所指,道:还没?山崖下河水湍急,章大人一直搜寻不到,许是许是逃了?
    阿靖也不知晏长清到底是想听到赫连戎川怎样的消息,一边如实答着,一边抬着眼小心翼翼看着晏长清的表情。然而晏长清的面容,仍旧如他刚苏醒是一样苍白和冰冷,只在他说出逃了二字时,平静如古潭的眸子里才突然绽放出一瞬璀璨的光辉。但仅仅一瞬而已,那双眼睛里的光仿若一绽的昙花,眨眼就凋零成一片死寂和哀伤。
    晏长清别过头,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微颤,似乎在忍耐一股剧烈的情绪。阿靖赶紧上前一步,双手高高捧着药碗:大人!郎中说了您绝不能再动气了,请您务必保重自己的身子啊!
    一阵金属相击的脆响。晏长清垂眸,静静地看着紧扣在双腕上的铁链。第一次从昏迷中醒来,他的双手上就扣上了这一副桎梏。
    什么意思?当他是囚徒?
    晏长清扬了扬铁链,冷笑一声:我带着这个,怎么喝?
    这
    阿靖为难了。他一开始知道章翦趁着晏长清昏迷,给他扣上了铁链,也是怒火中烧,但是听章翦说,这是皇帝的意思,他也只得噤了声。他搞不懂,他家将军明明是剿匪有功的人,怎么还给锁起来了,怕他跑了不成?
    只是他家心高气傲的将军醒来却破天荒地没有动怒,只是一阵冷笑,那眉宇间的灰败与愤懑,看的阿靖直心疼。
    正想着,阿靖手中一空,晏长清接过药碗,轻轻一扬,倒在了窗外。
    大人,这?
    晏长清极疲惫地闭上眼,不再理会阿靖。
    又是一个噩梦,梦里晏长清仿佛又回到栖霞村,暗红的鲜血布满了灰色的苍穹,惨叫和哭喊中,无数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寒光乍起,可是他却再也动不得半寸,只能眼睁睁看那数百利箭冲赫连戎川迎面而来,尽数扎进他的血肉里。
    赫连戎川浑身是血,却笑着对他说:是你,很好,很好。
    晏长清浑身颤抖地发现,自己手中不知何时竟也握着一把弓,赫连戎川胸口最致命的一箭,正是他所射。
    他的手上,还带着赫连戎川的血。
    不!
    晏长清声嘶力竭地长啸一声,猛地惊醒,胸膛剧烈起伏着,额间满是冷汗。
    有些冰凉的手掌,轻轻拂过他的面庞,声音满是关切:哥哥终于醒了?
    晏长清抬眸,一言不发地看着床榻前的燕帝慕容修。
    铁链叮铃作响,慕容修握住晏长清的右手,绽放出一个温柔的,人畜无害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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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备注一下主角年龄生肖:晏长清20岁,属兔,赫连戎川21岁,属虎。慕容修比晏长清小半岁,属龙(怪不得是天子=口=)
    岂曰无衣 二
    哥哥为何这样看着我?迎着晏长清冷冽的目光, 慕容修歪了歪头, 脸上的阴鹜在晏长清睁开双眼的一刻就已尽数消散,他微微一笑, 露出洁白的牙齿, 眼睛笑地弯弯的,露出几分正属于他年龄的阳光来。
    许久不见,哥哥瘦了。
    晏长清面无表情地抽回自己的手。
    皇上。
    两个字一出口,慕容修的眉心隐隐颤动了一下, 有些不快道:都说过了,以后只有你我二人的时候, 没有君臣, 只有兄弟。
    这几句,却又隐隐带着几分天子的威严来。
    兄弟?
    晏长清静静地凝视着慕容修。眼前的皇帝已经年满二十岁, 面容几乎褪尽了年少时的稚气和胆怯, 毫无保留地继承着慕容皇室特有的英挺的眉骨。而一双酷似他母亲娴贵妃的瑞凤眼,又冲淡了几分慕容家的粗粝和王者气概,融合成一张带有几分秀丽和忧郁气质的脸。虽然他的身材仍有些瘦削,但是已经拥有了属于男人的坚实而挺拔的骨骼。
    只是,似乎是因为常年忧虑,慕容修的眼角眉梢过早地带了几分不属于他年龄的阴鹜和深沉。
    晏长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样细细打量慕容修了。似乎是从慕容修十四岁登基那一日开始, 他就再也没有以平视的眼光注视过自己的这个小阿弟。
    慕容修登基那一日, 正值大雪。那个刚刚经历痛失双亲的少年, 头顶着沉重而华丽的, 仿佛随时都能压折他细弱脖颈的的二十四粱通天冠, 一步一步,独自走上高高的九九八十一阶白玉九龙台,在呼啸的寒风和漫天横飞的雪花中,接受百官朝拜。所有人都被风雪迷了眼睛,睫毛上都挂满了冰凌。没人能看到,他们至高无上的的新任天子,那个年仅十四岁的瘦弱少年,眼角甚至还带着晏长清亲手替他拭去的泪痕。
    先帝驾崩后,一道遗旨,让最得宠的娴贵妃三尺白绫殉了葬。漫天的白色纸钱和纷纷扬扬的大雪,成为慕容修十六岁那年的冬日里最鲜明的记忆。就在登基前一刻,慕容修整个人仿佛仍在一场荒唐而惨烈的大梦里未曾醒来。孱弱而无助的少年,简直就是被捆扎在镶金绣龙的绛色冕服里的一个苍白的纸片人。晏长清紧紧握着他冰冷的手,努力想把自己的热量传给他。
    别怕,一切都有哥哥在。哥哥会保护你。
    慕容修却一把反握住晏长清的手:哥哥,我也可以保护你。
    晏长清笑了,其实这个只比自己小了半岁的弟弟,这两年已经长得不比他矮了,可是他还是以兄长的样子,轻轻拍了拍慕容修的肩膀。他知道,门开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准备好了吗?
    慕容修深呼一口气,嘴角勉强扯出一丝微笑:准备好了。
    打开大门的一刻,寒冬凌冽的风夹杂着大片雪花迎面刮进来。山呼海啸直冲进来,高高的九龙白玉台下,整整齐齐跪着数不清的王公大臣,将军侍卫。从高台上看去,他们每个人,不过是拇指大的黑点,但是正是这些人,汇聚成了燕国最核心的,最强大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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