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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袍——百里桃酥(12)

    他们东云皇家最顶级的美酒,虽然喝起来酒香而不烈,但是后劲极大,第一次喝的人,若非海量,必然醉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尽管已进入梦中,晏长清俊秀英挺的长眉微微皱着,似乎仍放不下戒备,梦中也在挣扎。
    即使浑身湿透,仍不肯换下衣服,领口遮的严严实实,当真不怕受寒吗?
    赫连戎川叹口气,四处翻找了一下,找到一套干净衣服,便要替他换下。他伸手扯开晏长清严严实实的衣领,想让他呼吸顺畅些。忽明忽暗的烛火下,只见睡熟之人不经意地露出几寸光裸而温热的肌肤。瘦削的锁骨和深凹下去的颈窝呈现出淡淡的蜜色,侧颈流畅而优美的线条被收进玄色的衣领之中。
    赫连戎川不禁眸色一暗,轻轻别过了视线。正要解开晏长清的外袍,晏长清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迷迷糊糊一把打掉了赫连戎川的手。
    你你干什么?
    赫连戎川轻轻撩开晏长清额头几缕被河水浸湿的头丝,心中突然灵感一闪,变了个声调,低声下气说道:小的给大人换身衣服。
    晏长清闻言,睁开眼睛努力看了看,可是只看到一个朦朦胧胧的影子,以为是阿靖,便有些生气道:不用你换,赶紧出去盯着船!我我自己来
    可是话没说完,浓重的困意又上来了,还没支起身子,晏长清又像个特大号的布偶一般,软软地倒了下去。
    赫连戎川忍不住笑出了声,眼角满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之意。只是他从小被人伺候惯了,少时又风流成性,从来都是乐得给醉酒之人脱衣服,却从未伺候醉酒之人穿过衣服。费力半天,赫连戎川也不得其法,连个袖子也套不上。变忍不住道:
    晏长清,你倒是伸胳膊啊!
    胳膊?
    晏长清睁开眼,黑眸不见了往日的清澈凌厉,皆是迷茫懵懂之色,头脑里也是一片混沌。他半梦半醒中听到赫连戎川这一声,也搞不清所以然,稀里糊涂就直愣愣伸出了一条胳膊。
    赫连戎川一愣,忙不迭地套上那一侧的衣服袖子,又试探性地说道:另一个胳膊呢?
    另一条?晏长清迷迷糊糊,又直直伸出另一条胳膊来。
    赫连戎川不禁莞尔。他怎么也没想到,这平日威风凛凛说一不二的大将军,醉了酒,竟如此乖巧听话?
    可能连晏长清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醉态。只有他赫连戎川知道。
    顿时又起了坏心思。赫连戎川忍不住抱起正欲昏睡过去的晏长清,轻轻抬起他的下巴,道:晏大人?晏长清?
    晏长清皱着眉头,微微睁开眼睛:嗯?
    这一声,又软糯,又懵懂,像是一根软软的猫儿尾巴,轻飘飘扫到赫连戎川心窝里去。他还从来没见过晏长清这样脸颊红红,迷迷糊糊的样子。全没了往日的冰冷淡漠,又软又乖,特别
    赫连戎川嘴角一勾。
    特别想让人欺负他。
    强行扳正晏长清的脸。赫连戎川道:
    你可知我是谁
    晏长清闭着眼,慢慢地摇了摇头。
    仔细看,我是谁?赫连戎川耐心地继续引导,像哄小孩一般,柔声道:再看看?说对了,有奖励。
    极度渴望入睡,却不断被人骚扰,晏长清不禁有些烦躁,他头也不抬,挣扎着重新回到柔软的床榻上,闷声闷气地来了一句:赫连戎川!
    看来他还认得我是谁。
    赫连戎川心里乐开了花,继续锲而不舍,努力把晏长清翻回正面朝上,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问出了藏在心底很久的一个问题:
    那你,喜不喜欢我?
    一下安静了下来。
    赫连戎川看着晏长清,心里如百爪挠心。
    晏长清的胸膛缓慢而舒展地起伏。毫无疑问,他又睡了过去。
    赫连戎川不禁有些急躁,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再一次不厌其烦地把晏长清从睡梦中捞起来:
    你喜不喜欢我?嗯?喜不喜欢?
    晏长清勉强睁开眼,声音很轻很轻:不喜欢。
    仿若一盆凉水兜头而下,赫连戎川只觉得一瞬间全身都透了凉,比焦芦河水还要刺骨。刚才的心情,霎时全没了。
    刚才他不顾身上的鞭痕未愈,跳入焦芦,便是想赌一赌晏长清对他的心思。看到晏长清跃入河中的那一刻,他心花怒放,这辈子也从未有过那一瞬的欢欣。他还以为自己赌赢了。
    却又有些不死心,半晌,他才缓缓地,有些艰难地道:真的,还是假的?
    晏长清却并不知道他的心思,只老老实实地点了点头,回道:假的。
    赫连戎川:
    赫连戎川轻轻抓着晏长清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言语中充满了急切:到底是不喜欢,还是喜欢?
    喜欢。
    赫连戎川皱着眉,有些狐疑地看了晏长清一眼,清了清嗓子,继续道:赫连戎川,你不喜欢?
    不喜欢。
    赫连戎川,你好喜欢?
    好喜欢。
    赫连戎川:
    原来这人喝醉了,只会重复别人话语的最后一个词!
    赫连戎川不禁扶额,忽而轻轻低笑了一声。既是笑晏长清,也是笑自己。
    他伸出手,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放下晏长清。想要转身离去,可抬了脚,却又有些不舍得地回过身来。他伸手拂过晏长清如细绸般的黑发,犹豫了一下,终是忍不住俯下了身。
    极轻柔的吻,仿佛一只小心翼翼的蝴蝶终于遇到了心仪已久的花朵,轻轻地,又颇为虔诚地落在晏长清染了绯色的眼角,挺直俊秀的鼻梁,和倔强又柔软的唇角。
    这是一个不求任何回应的,虔诚的吻。
    我多希望你喜欢我。又多希望你,不喜欢我。
    赫连戎川轻轻叹了一声,再抬起头,茶褐色的长眸中已不复刚才的缱绻温柔。走出船舱,他抬头看了看天,只见如墨般漆黑的夜里,月亮已经不知何时静悄悄地没了踪影。只剩漫天灰黑色的云霞,隐隐透出灰白色的冷光。
    河岸两边芦苇随夜风飘动,静谧极了。
    仿佛一个人也没有。仿佛没有任何危险。
    但是他知道,在这条长长的焦芦河的那一头,已经不再静谧。
    有数十条瘦窄的黑木快舟,此时正如贴着水面飞行的利箭,在焦芦河上急行。它们悄无声息,并不翻起什么浪花。如镜般的江面,仿佛就是被这些尖头窄尾的黑刃,生生划开。
    而这些快舟,此时正在向晏长清驶来。
    千里焦芦 四
    不知沉睡了多久,晏长清在模模糊糊中,突然听见一声惊恐万分的嘶喊,如骤然撕裂夜空的闪电一般,响彻焦芦河:
    不好!有水匪!
    忽的睁开眼,晏长清几步并作一步,冲出船舱,心脏猛地一跳。
    在他面前如泼墨般漆黑的天空上,铺开了一片诡异而耀眼的金色的星辰,正以极快的速度冲焦芦河划下来,金色的火焰越来越大,近了,越来越近了
    是火箭!
    嗖嗖嗖!
    数百只捆扎着火油的箭矢穿过寒冷的乳白色雾气迎面而来,最末的几艘货船瞬间被点着了。惨叫声响起,好几人躲闪不及,扑通扑通跌进进河里。
    火光之下幽深而清澈的焦芦河水,瞬间泛起一片片惨烈的猩红。
    晏长清眼中寒光一闪而过,提剑就往外走。没走几步,侍卫阿靖突然满脸是血的跑过来跪倒在地:将军!有好多好多水匪的船追过来了!就就在后面!
    晏长清沉声喝道:咱们的船,烧了几只?
    八八只!
    晏长清回头望去,只见行在最后的几只船几乎被熊熊大火覆盖,趁着夜风,大有蔓延之势。船上惨叫哀嚎不断,不少人浑身被火燎着,成了金红色的火人,挣扎着跃进河水里。
    这么大的火势,显然是救不了了。
    晏长清紧紧攥住了剑柄,手指微微颤抖,咬着牙道:舍弃这八艘船,所有护军,立刻登上剩下十二船,全速前进!
    那那他们阿靖颤抖着指着焦芦河尽头的黑点。货船吃水极深,速度很慢,能逃得掉吗?
    话音未落,身后突然一声吃痛的惨叫。赫连戎川背后中箭,翻倒在地。
    晏长清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懊悔不已。
    怎么竟把这人忘了!
    一把将他捞起,嘱咐阿靖道:快把殿下带上快舟,好生照看!
    赫连戎川却一把抓住晏长清的手,嘴角带血:你为何不走?
    晏长清看也不看他,远远地看着焦芦河尽头,道:我随后就到。
    不,赫连戎川定定地晏长清的眸子,已然看透了他的心思:
    你是想一个人解决那些水匪,是不是?
    晏长清一把推起阿靖,怒喝:还不快走!
    赫连戎川却如脚下生根,一动不动看着晏长清。
    阿靖哆哆嗦嗦夹在两人中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将军快跟我们一起撤吧!这这么多箭,这么多人,简直是送死啊!
    你听,连你的小侍卫都懂的道理,你不懂?
    赫连戎川沉声道:全天底下,不给我们东云人的面子的水匪没几个,他们个个都如豺狼虎豹,吃人不吐骨头。你要是执意送死,我便定要拦你!
    赫连戎川兀地吐出一口鲜血,继续道:你若不肯走,我也不走,被万箭穿心,射死在这里!
    你晏长清沉默了,心底瞬间涌起一股别样的情绪。他望着从焦芦河尽头越来越靠近黑点,长叹一口气,道:
    好,我跟你们走。
    耳边夜风呼啸,晏长清将赫连戎川的胳膊搭在肩头,足尖在尚未被火烧着的船舱顶轻轻一点,再落下时,已是赫连戎川来时所乘的那一艘小船。
    水匪的目标在速度缓慢的货船上。这艘小船是此时最安全的所在。
    赫连戎川内心稍安,正要说什么,笑容却突然僵在了脸上。
    他的双手,什么时候被神不知鬼不觉扣在了一起?
    铁索扣闪着银光,另一头锁在船舷上。很明显,一时半会,他一个人是解不开了。
    对不起。
    晏长清很轻很小的一声道歉。面对赫连戎川既诧异又失望的脸,除了一声对不起,晏长清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的肩头,有太多需要承担的东西。
    赫连戎川抬起头,近乎是一瞬间,他似乎在晏长清如黑水银般的眸子里看到一丝涟漪,但是紧接着,晏长清就垂下眸,转过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赫连戎川慢慢地摇了摇头,嘴角是一个惨烈而讽刺的苦笑。
    晏将军,果然是晏将军。
    狂风骤起,晏长清不再回头,衣袂翻飞,如雄鹰般消失在了火光冲天的黑夜里。
    砰!
    黑夜中突然蹿起一道银色的火光,在夜空中绽放出一朵巨大的,璀璨的焰火。
    货船之上,所有人都抬头向天空望去,璀璨的银色火焰中,数十名布衣护军突然扯下了外衣,露出坚硬的,黑色的护甲,在夜空中闪烁着寒光!
    玄甲军!
    阿靖站在甲板上,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没想到,平日和他在一起插科打诨的兄弟,居然是大名鼎鼎的玄甲军?
    赫连戎川慢慢将脊梁靠在船舷长,茶褐色的眸子里倒映着灿烂的火焰。他若有所思地眯起了眼睛。
    这三十名玄甲军,正是百崖山一战后,晏长清从边境旧部暗自调回的玄甲军精锐。
    一声令下,玄甲军迅速集结在晏长清周围。他低声吩咐了几句,玄甲军又迅速散开,消失在了黑夜里。
    身后已经被火焰包围了。就连河岸两侧的大片芦苇丛也被点着,河水两岸一片火光,惨叫不断,血光冲天,宛若地狱。晏长清将淬了寒光的短刀横咬在嘴里,毫不犹豫地翻身跃入了黑色的焦芦河水中。
    而焦芦河的那一头,三十艘瘦窄的黑木小舟,正在急速前行。最前的冲锋舟上,八个水匪皆一身黑衣蒙面,不断大声催促:继续放箭,要快!快!
    话音未落,原本平稳行驶的长舟,突然可疑地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个蒙面人上前一步,紧紧盯着舟下黑色的河水。
    夜色太深,什么也看不见。
    没有异常?
    蒙面人松了一口气,正要后退,突然之间,长舟又剧烈晃动了一下!
    熊熊燃烧地火光瞬间照亮了原本幽暗阴森的河水。蒙面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为何河水里会有如此雪亮的银光!
    可是他已经没有机会再思考别的。晏长清从舟底一跃而起,电光火石之间,一道银光已经穿透了那黑衣人的喉咙!
    其他几艘黑木舟上,玄甲军精锐也翻身而上,展开激烈的厮杀。霎那之间,鲜血横飞,惨叫不断。
    然而这些水匪却也训练有素,他们慌乱片刻,就迅速冷静下来,三十艘快舟调转方向,将晏长清等人团团围住,试图剿杀。
    一道白色的闪电刺破天际。
    轰隆隆!!!豆大的雨点随雷声而落。
    晏长清剧烈喘息着,他的肩头,胳膊,腹部,都受了或轻或重的刀伤,鲜血殷透了他的衣衫,顺着他的衣角一滴滴落在甲板上,混合着雨水,溅成一朵朵血色的水花。
    一个又一个玄甲军倒下了,可是他仍要紧牙关奋力厮杀,仿佛是一头不知疼痛,拼死一搏的猛兽!
    他被包围了。身边一圈,皆是雪亮森然的刀剑,可是每一个蒙面人,却都不敢独自上前。
    这场突如其来的恶战,他们这帮黑衣人竟然也损伤惨重。明明他们有近二百四十人,而对方的人数还不及他们零头。可是就是这三十多人,竟一举杀伤他们近一半人手!
    他们怎么会落得如此狼狈?
    似乎对方每一个人,都经历过长期严酷的训练,一出手,就带着无可阻挡的杀意,根本就不怕死!
    尤其是被他们重重围住的这个年轻的男人,出手凌厉之极,又快又准。他们好几个同伴,往往还没看清他的动作,胸腔就被那男人手中的利刃穿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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