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宫寺泉习惯性去摸狐狸毛的手一僵,停在半空顿了两秒,然后不知为何有点心虚地收了回来:“源……赖光?”
正等着被摸头的玉藻前没有感受到那点熟悉的重量,睁开眼睛一看,就捕捉到了人类脸上一闪而逝的犹豫。
犹豫?你在犹豫什么?
善于洞察人心的狐妖歪着头,忽然意识到那层始终存在于他和半身之间的隔膜有了突破点。
玉藻前绝对是大妖中最聪明的存在之一,狐族的天性让他非常善于在人类中取得好感,他也很清楚不可能让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类视他为最重要的存在,于是他一直以狐身陪着他,像一只最称职的宠物一样潜移默化地侵入他的生活。
狩猎对于兽类来说是本能,最不能缺少的就是耐心。
而玉藻前很有耐心。
不仅如此,他这几天也没有闲着,除了在担当一个合格的垫子、毯子、被子、暖手器之外,他还零零散散琢磨出了很多疑点。
十几年前他和酒吞童子在大江山打了一场,原因早就已经忘了,大妖之间打架再正常不过了,妖怪之间打的鲜血淋漓的也是常事,断手断脚只要修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所以他被酒吞撕下一条尾巴也没有很生气,反正他也把酒吞的鬼角连着半张脸给打的粉碎。
可是等他下了山睡了一觉恢复元气,想起来要去把自己的尾巴捡回来的时候,回头一找却发现尾巴不见了。
不是简单的消失在原地,而是气息被隐匿,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部分被藏起来了一样,搞得玉藻前难受至极,在京都附近找了一大圈都找不到,最后只能断定是被哪个阴阳师藏起来了。
……藏起来就藏起来吧,玉藻前也无所谓,反正只要那个混蛋敢拿出来,他立马就能感受到。
于是这些年他就没有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偶尔想起来就去找一找,想不起来就不管了。
然后在某一天,他躺在晒得暖融融的草垛子上睡觉的时候,忽然心头一动,绵延又断续的刺痛感将他从睡梦里活生生拉出来,那种不能用言语描述的感觉刺激着他几乎发了疯,当场就掀掉了暂居的那个山头,方圆百里的树木活像是遭了灾,山头变成峡谷,河谷成了平原,硬生生被他用妖力翻来覆去轰了三四遍。
在山脚战战兢兢的小妖们跑也跑不掉,躲也不敢躲,只能抖索着身体忍住被妖力碾压得要碎裂的痛楚,等到第二天清晨第一缕阳光升起的时候,风华绝代的大妖玉藻前以人身停在了他们面前。
数年来第一次变成人身的大妖有着足够迷惑所有生物的风采,他眼里亮着异样的光,那神情让最大胆的小妖都不敢再看他一眼,颤抖着将自己缩成一团。
那就是他的半身吗?
玉藻前望着遥远的平安京的方向,他感知到了自己的断尾,而在同一时间,他也感知到了另一个更加重要的存在。
那是盘踞在本能深处的野兽发出的嘶吼,它在焦灼不安地用爪子抓着地面,喉咙里发出深沉的低鸣,它呼唤着自己的半身,像是永不停歇的飞鸟在呼唤可以落足的枝桠。
……他会将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都捧过来,他会给出所有人类都喜爱的珍宝和美玉,他会拿出最华美的绸缎、最柔软的丝绸,奉给他的独一无二。
玉藻前用桧扇遮住自己嘴角妖异痴狂的笑容。
“我要在回来的时候,看到这里有一座宫殿。”他慢慢地说,忍着内心想要狂奔而去的欲望,也忍住不断颤抖的嗓音,“用最好的材料、最舒适华丽的装饰,将人类所喜爱的,都贮藏于此。”
小妖们面面相觑了一会儿,有一只搭着胆子哆嗦着问道:“请问玉藻前大人……是要迎娶新娘了吗?”
大妖虽然像人,但是对于住处的要求真的不高,毕竟他们的本质还是和人类不一样的。
这样的要求,只有在大妖想要收藏人类的时候才会出现。
人类太脆弱啦,没有好的窝会死,没有暖的软的食物就会死,连捕猎都做不到,淋一下雨也会死……
“比那更重要。”他们听见玉藻前低声喃喃,然后大风骤起,原地就不见了那只大妖的身影。
半身的感应比断尾强烈的多,就像是失却的灵魂在呼唤着另一半,玉藻前在京都的结界前被拦下来,这结界是筑造平安京的阴阳师们布置的,脆弱又无力,他甚至没有释放出庞大的妖力,而是弹出爪子,轻描淡写地在上面划了一下,像是撕一张纸一样轻松地将这个结界撕开了。
他毫不犹豫地踏进葛叶死后就未曾踏进的平安京,然后闻到了他的尾巴的气味。
嗯……是在东北方向……和他的半身一样……咦?
玉藻前又闻了闻,轻灵地跃上屋顶,踩着无数的砖瓦前进,奔向他的灵魂缺失之所。
靠的越近,他的判断越准确,失却的灵魂和遗失的躯体居然合二为一,这简直是上天对他的眷顾。
然后他停在那座简陋的宅邸前,忍着沸腾翻滚的喜悦和咆哮着想要将阻碍在他们之间的东西都碾碎掀翻的冲动,对着正要出门的故人之子伸出了威胁的手:“我来此,是为迎接我的半身。”
他很清楚就能看出他的半身并不是此间的灵魂,不然也不会寄居在他的断尾上,他更关心的是他会不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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