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爹真的是意外,他们只会假惺惺地来安慰几句,绝对不会送来这些东西——更不会送来那么多的钱。”
江安眸光沉了下来,他肯定道:“这群人那么爱钱……若非心中有鬼,他们怎会舍得?”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江安猜测这背后有隐情,便竭力想挖出事情的真相。经过仔细的观察,他跟住了那个表情最为愧疚,送钱也最多的男人。
一连几日,在母亲熟睡后,他便偷偷出门,躲在暗处用小石子砸那人的门窗,有时还用绳拽着他堂屋前的树,摇得枝叶乱摆。
终于有一日,那人却是遭不住了。他偷偷带着香烛元宝,去了越村的祭祖地。不料,在那儿却是遇上了一个熟人。
“王二,你咋来了?”那人却是先打了招呼。
王二嘿嘿一笑,挠头道:“这不是来给祖宗添点东西吗?”
那人却是挤眉弄眼地调笑道:“哟,该不是害怕江禹回来找你算账吧……”
王二却像是听不懂一般,憨笑着打着哈哈。等那人一走,他却向着那个方向啐了一口,道:“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
他摆出香烛元宝后,却是换了一副嘴角,哐当地跪了下来,诚恳地祈求道:“江哥,江哥你就放心地去吧……”
“不是我说你不详的,是刘友那个大嘴巴!也不是我提议拿你祭河神的!你要找也要找他们啊!”
王二跪在祭祖地前,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宗旨只是让被他们送入海中的江禹,能够放过他,去找那些“真凶”报仇。
而巨榕后的江安,却早已泪流满面,他死死咬住下唇,自虐般地听着他们做的每一件事,听着当日船上的每一处细节。
直到日暮黄昏,他才踩着拉长的扭曲光影,回到了那个寂静的小院。江母却是强撑起一抹苍白的笑,招呼他吃饭。
江安看着母亲眸中闪过的一点泪,以及脸上艰难的笑意,终究掩去了眸中泪光,将所有的刀刃都咽了下去。
他不忍心让母亲知道这般残酷的真相。
也许假装父亲是被巨浪卷下去的,会比得知他是被那群人,说成是造成风暴的不详之人,生生推入了深海,要好得多……
其他的仇,就让我来一笔笔清算吧。
但这个打击终究还是太大了,江母的身体垮了下去,江安也无暇顾及复仇的计划。
越村只有一个半桶水的赤脚医者,他的手上就连药材都不够。于是,江安每日都要上山采摘草药,久而久之,小狐狸都学会了如何扒拉草药。
但终究是有心改命,无力回天。
最后,温柔了一辈子的女人将自己的孩子叫来了床边,她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从边城谈到了越村,从当年她与江父的相知,讲到了江安的出生。
最后,她回到了正题:“小安,等我走后,你就去通州找一个叫周勉的人。我们江家曾有恩于他,他一定会照顾你的……”
她握住了孩子的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接着缓声叮嘱道:“答应我,离开越村。不要理会,也不要回来……”
江安看着她,眸中湿润,却哽咽得说不出话。
江母哀求道:“你答应我……答应娘亲,好不好?”
终于,床前的少年还是含泪点了点头,他哑声道:“娘亲,我答应你。”
江母终于放下了心,她轻声道:“你要记住,人若是有了恨,便不快乐……娘就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平平安安地过一辈子。”
江安跪在床前,泣不成声。
他感觉到了,其实母亲早就知道了那件事,她知道了江父的死不是意外。但她却没有说,甚至在察觉到了江安的情绪后,让他放下仇恨……
这却不是软弱的表现,而是一个母亲最深沉的爱。
她知道周围的都是披着人皮的狼,但却没有办法带着孩子逃离,更不能让江安与他们撕破脸……
江安只是一个孩子,就连江父都斗不过他们,若是摊开了一切,他又怎能逃过?
他们只能接受罪犯假惺惺的眼泪,将所有的恨意往腹中咽。
幸好啊,她的孩子还能逃出去,逃的越远越好。也许他的未来会很艰难,但最起码,活着就好,活着就有希望。
只是,娘亲没法看着你长大了……
女人在昏暗的烛火中,带着最后的遗憾,缓缓闭上了眼。就像是安静地睡着了一般,她彻底与这个残酷的世间告辞了。
床前跪着的孩子,颤抖着将头抵上了那只温柔的手,却再也没有人能轻轻地抚摸他的额头,笑着唤他一声“小安”了。
陈旧的泥瓦屋里,隐约传出了一声悲伤欲绝的哽咽。
处理好一切事情后,江安在一个无风无云的星月夜里,离开了那个吃人的越村。
他遵循着母亲的话,离开了越村,一路向着通州流浪。
身无分文的孩子,带着一只狐狸幼崽,路上的艰辛可想而知。风餐露宿,以天为被,以地为席。
而小狐狸的真实身份,也终于显露出来了。
那时,江安一连烧了好几日,刚开始他还能踉踉跄跄地带着无双,来到一处破庙歇脚。但到了晚上,情况突然不好了,他烧得昏昏沉沉,几乎睁不开眼。
隐约间,他感觉到干裂的唇上有一点湿意,随即,甘甜的水缓缓入喉,缓解了那种焦躁的不适,他便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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