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他声音已经虚弱到微不可闻了。身体内所有气息乱得一塌糊涂。
玉石若有了裂痕,只需一击,便可粉身碎骨。
传送符只有短短的几笔,他随师兄也画过无数次。而这次,却是最难的,也是最重要的。
因为,他要带最重要的人离开。
阵法不一定要落在符纸上,而画阵的朱砂,也不过是鲜血的替代品。
以血落墨,以地为阵盘。
他必须忍着剔骨的疼痛,一笔一划,不容差错。
阵法,不能画错一分。
他要带师兄走。
青涯剑阁还是被他彻底激怒了。
这次,斩月剑终于真正地出鞘了。
一剑可破月。
你扛得住剑意,但你扛得住这真正的破天之力吗?
还差最后一笔。
陆望予眼睁睁地看着红匣打开,他似乎能感受到那剑锋上传来的森森寒意。
就像是浮云都的事再次重演。
上苍却偏偏开了最大的玩笑,他与执约换了位置,却没换境遇。
如今,看见斩月出鞘的是他,无能为力的却还是他。
他声嘶力竭地乞求:“执约!走啊!你让开……”
玄铁链咣啷作响,他疯狂地控制着地上的长剑,砍向那道束缚他的枷锁。
斩月剑既已出鞘,其他的攻击便不再班门弄斧,纷纷为其退让。
卫执约脸色苍白,他的衣襟上全是殷红的血。他最听师兄的话,但现在,他却要违背师兄的意思了。
他却在心里偷偷地抱怨,好疼啊,师兄也不说些让我开心的话来哄哄我。
比如说,宴都城外的我们一起。
再比如说,那夜荒山洞中的,我也是。
那是他这辈子,听过的最动听的话了。
还剩最后一笔。
背后破空声传来,霎时,阵法崩裂,阵盘化为齑粉。
噗呲——是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
泛着寒光的斩月剑当胸穿过,剑尖滴滴答答地落下鲜血。
卫执约的气息一瞬间便弱了下去,但他依然,小心地用手捂住滴血的剑尖。
他生怕自己的血会溅上阵法,会破坏这最后的生路。
最后一笔已经落下。鲜红的阵纹从地上浮起,在空中凝结成传送阵的纹路。
陆望予终于砍断了玄铁链。他手中握着刚刚执约落下的剑,剑尖还沾着几滴血。
他赤红着眼睛,猛扑过去,却只来得及触碰到那人的一片衣角……
他看着执约微微启唇。
“师兄,你答应过……”
卫执约还是没能说完最后的话。
他的眼神黯了下去。
就像是寒冬冷风中摇摇欲坠的最后一簇火,彻底在那漫天的风雪中湮灭。
“不——”凄厉的吼叫响起,又随着阵法的运转而落下。
传送阵法的眩晕传来,眼前的景象瞬间扭曲起来。
陆望予感受到,指尖掠过的柔软触感——那是执约的一抹衣角。
我差一点就抓住他了……
我还是没能抓住他。
由于向前冲去的惯性,陆望予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地面是沙砾黄草,还夹杂些许冰碴。
这是苍山大阵外的景象。
早就守候于此的焦栖族人慌张地围了过来,想要将他扶起。
陆望予却没有接受任何伸出手的善意,他单手支撑着,艰难地起身,一眼便看到了最前面的焦栖老族长。
他满眼猩红,就像是刚刚才浴血回来的凶狼。
“为什么让他走?”
他踉跄着向前走了两步,浑身都在颤抖,质问道:“为什么让他走!”
老族长静静地注视了他一会儿,却还是微微侧头,避开了那道吃人般的视线。
他沉默片刻,缓声道:“因为卫小友保证说,陆先生你能解开唤瑶。”
陆望予听到这个回答,竟是笑出了声。
从无声的轻笑,到后来张狂的大笑,他整个人笑得直不起腰,浑身都在颤抖。
张狂的大笑牵动着他浑身的伤口,鲜血淋漓,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
陆望予只是在笑,笑得喘不上气,笑得满面泪痕。
他为我撒谎了,他竟然为了我撒谎了……
他的笑里全然是愤怒与无奈,语调颤抖得不行,言语里也满是讽刺:“我如何解得了唤瑶?”
“秦朝解不了,我何德何能,解得了它?”
话音落罢,他转头便踉跄着往下山方向走。族长伸手欲拦他,厉声道:“你要做什么?现在回去就是送死!”
陆望予脸上再没了一丝笑意,脸色冷峻如寒冰。
他头也不回,道:“容晟府的委托我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便不劳各位操心!”
“你回去也做不了什么……”
“而且,无论卫小友回去与否,他都早已没了活路。”
陆望予的脚步骤然顿住,他慢慢回头,下颌绷得死紧,眸中渐渐凝起骇人的深渊风暴。
他一字一顿道:“你说什么?”
老族长闭了闭眼,终究还是瞒不住了。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
当时卫执约入苍山,带来的不只是图纸,还有郦香归来的赤骨。
老族长心中大恸,却也只能默默地收好了小姑娘最后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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