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里面的水很深,舒君找了两个任务去做,然后忽然发觉自己已经成了完全的自由身,只是这自由之中不包括回到薛开潮身边这个可能。
他如今谋生并不难,即使不能用任何会暴露自己本来身份的东西,譬如小蛇。可是就凭着幽雨那一夜给他的黑色朴刀,舒君也渐渐有了自己的名号。
干净,利落,且迅速,这就是许多主顾想要的。
这些人熙熙攘攘就像一群蚂蚁,舒君并不关心他们为了什么互相攻伐,也不在乎他们究竟属于哪一派。起先每一次他都提心吊胆,唯恐自己现在会站在薛开潮的对立面,后来发现并非如此,这些人根本碰不到薛开潮那一阶层。
他们是互相攻讦的政敌,是破家灭门的贪官,是与内线谈不拢所以干脆杀人灭口的反贼,唯独没有人来叫他盯着薛开潮。
舒君的生意兴隆,但他却丝毫不觉得高兴,闲暇时分总是盯着那把用得尤其顺手的朴刀看。比起他此生碰过的其他兵器,比如皓霜刀和琥珀刺,这把朴刀朴实无华,夜里拔出来甚至不会被人发觉,但就是因为用起来太顺手,就很让舒君怀疑它或许是幽雨备用的武器之一。
他拿着这把刀,一辈子也不可能忘记自己的来处,更不可能忘记薛开潮了。
攒了一些钱之后,舒君已经不想再继续接任务,混日子。他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离开薛开潮独自生活,幸而他终于有时间去想了。长安城是他的伤心地,洛阳城他也不能再次踏足,既然薛开潮已经让他走了,舒君就觉得自己这辈子唯一能够为薛开潮做的事大概就是远离他的视线。
他预备到江陵城去,或许住一阵子,或许就此安顿下来。
要养活他这样的人总是很容易的,舒君只是暂时没有决定何时动身。
他住在地下的黑市,方圆两里地之内人人都知道他是个无名刀客,很少有人来打扰。
除了隔壁那一窝反贼。
舒君知道他们是某个义军地下的头目,来到长安城附近是为了寻找机会刺杀皇帝。可惜在他们来之前,两位女帝已经被人杀了。然而来都来了,无功而返不太像话,所以他们又在谋划什么大事。
自然,刺杀新皇帝听起来也十分可行,所以他们也曾找上舒君。只是此事毕竟没有什么更深的意义,除了引起恐慌和示威之外。舒君不接,他们也并不生气,反而和他交起了朋友。
这群人除了领头的青年才俊,还有两个身怀异能的女子,几个光头和几个络腮胡子。舒君本意是不愿与他们深交的,可是他一来不能抵抗和颜悦色的陌生女人,二来也未曾被人润物细无声的接近过。
自然,他也知道对于这些人而言多个朋友多条道,和颜悦色又不用花钱。只是过了好一阵子,舒君才猛然明白自己在他们眼里也成了值得拉拢的人了。即使没能把他拉进叛军里去,哪怕是在关键时刻能够让他帮忙也是有用的。
舒君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在薛开潮身边的时候,从未明白过自己究竟能够成就什么事,有什么用。他只是迫切的希望有用,希望能够帮上忙,但并不清楚自己确实是有用的。
他也没有很多机会。
离开薛开潮是没有什么不好的,隔壁那反贼窝里的女人以目光告诉他,其实他是值得被人喜欢的,也算俊俏,即使冷酷寡言也是使人倾心的。
而舒君在薛开潮身边的时候从没有想过自己或许值得,即使薛开潮对他分明柔和许多,也有许多暧昧的时刻,情浓的时刻。
那两个姑娘有一个是贼头子的妹妹。贼头子的城府虽然很深,但对自己的妹妹总是要用感情的,见他冷冷淡淡,似乎并未发觉自己的妹妹有心,于是专门单独请他喝酒。
席间舒君仍旧刀不离身,城府深沉且青年才俊的贼头子微微蹙眉:“这刀难不成有什么来历?我看你刀不离身,且时常拂拭……”
他忽然看懂了舒君的目光,带着并不令人生厌的调笑:“难道是心上人所赠?”
舒君摇头,一语不发地喝闷酒。在年轻人的等待中,他长长出了一口气,忽然生出许多倾诉欲。但他不能说出薛开潮的名字,更不能说出自己的故事,于是改头换面:“确实有那么一个心上人,但这刀并非是她所赠。”
年轻人露出正在倾听的表情。
舒君忽然不知道从何说起,出神好一阵,慢慢的说:“长安城……太大了,却容不下我了。何况,我也配不上他。”
舒君来自长安城,这倒是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单看他对城内各处的熟悉,就瞒不过人。这些人日渐和他熟悉,所以也很清楚这件事。
贼头子也跟着叹气:“这么说,是高门显宦家的小姐了?”
是啊,那可是世上唯一可以与皇家相比较的高门。舒君点头。
年轻人这时候已经放弃了替自己的妹妹争取,只一心开解舒君,好拉近自己和他的关系:“什么样的小姐,让你念念不忘?”
这说来话长,舒君低头,在这些人眼里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掠过一阵黯然神伤,然后是愧怍:“我辜负了他,骗了他,他……再也不想见我了。何况,我本来也配不上他,倘若他能不再喜欢我,或许那也很好。这样,我就伤不到他了。”
贼头子是个诡计多端的人,也有过几段风流韵事,却从未料到过自己会听到这么一个纯情又悲伤的故事,也并未料到过舒君是如此痴情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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