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宥抬头看着景昭帝,眼睛里慢慢溢出一丝光亮:“或许,臣在世人眼里是乱臣贼子,是专弄权术陷害忠良的佞臣,那些因臣而死的确实不少都是忠臣,可他们难道不是功高震主,威胁到了陛下的地位和权利。
臣犹自还记得沈祁傲当年因就西境的问题与陛下发生口舌之争,陛下怒极,深感自己龙威受到侵犯,当着臣的面打砸了御书房所有的东西并破口大骂沈祁傲欺君罔上该诛。
陛下皇位得来不易,向来最是能隐忍,最不会如此喜怒形于色,更不会当着下臣的面发如此大一通火,这难道不是陛下故意给臣的暗示?你说沈祁傲该诛杀,臣便做你手中的利刃,让沈家连同沈家军皆不存于世,而陛下当年明知沈家谋逆的案子有异,疑点重重,却从没想过网开一面。其实,沈祁傲是忠是奸,陛下心知肚明,可沈家战功累累,又有祖上打下的基业根深蒂固,这份庞大的军权势力对陛下来说是莫大的威胁,他沈家只要跺跺脚,很可能就会江山易主,有这样的家族存在,陛下岂能安枕无忧?”
景昭帝松弛的面部隐隐发颤,怒道:“是你!是你使计陷害沈家在先,朕只是受你蒙蔽而致。”
“是啊。”王宥笑得苍凉“你只是甘愿被臣这个奸佞之徒蒙蔽而已!”
他笑着,兀自继续往下说着,”陛下要维持朝局的平衡,臣便替你维系,陛下要除掉任何威胁你的人,臣便替你去除。于陛下而言,臣对你尽到了忠,臣骨子里虽是佞臣,却从未想过取而代之!
你我皆是行走于血腥之中的人,陛下曾经手染鲜血却偏要洗清这些污浊做盛世明君,可这些腌臜事总要有人去做,臣无怨无悔!陛下要这盛世天下海晏河清,臣便为陛下手染鲜血,坠身地狱!”
景昭帝心潮起伏不定,明黄龙袍裹着的身躯微微颤了一下,近乎惊愕地盯着王宥,这个人带给了他从未有过的震撼,他似乎从未真正了解透彻这个人。
“你有何遗愿?”景昭帝神色复杂地凝着王宥,问道。
“臣重仪表仪容,只想正衣冠,死的体面些,不想斩首示众,更不想五马分尸,那样死的太难看!”王宥叩首道。
景昭帝沉默了半晌,命人拿来笔墨纸砚,送到王宥跟前:“写下关于沈家旧案的认罪手书,将你如何设计陷害沈家的事陈述清楚。”
王宥没有半分迟疑便将自己的所作所为全写了下来,最后落下自己的名字,陈与景昭帝。
景昭帝仔细看过之后,便将手书收入袖子,目光又在王宥脸上停留了良久,最后终于收回了目光,面无表情道:“将王宥的朝服拿过来,替他净身更衣。”
“臣谢主隆恩!”王宥再次叩首。
若不是因为庞空能压制楼君炎在官场上的运势,甚至影响到景昭帝对楼君炎的态度,他也不会如此早便向楼君炎发难,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除掉楼君炎这个眼中钉,随着楼君炎越发的耀眼越发得景昭帝的重视,他更怕景昭帝眼里再也看不到自己。
他留念这份圣宠!
半个时辰后,王宥更衣完毕,整个人顿时容光焕发,不复先前的邋遢萎靡,倒更像是一位须发美髯男子,仪表堂堂,从容淡定。
景昭帝招手:“赐酒!”
毒酒入喉,如刀子一般绞动王宥的五脏六腑,猩红的血糊了满嘴唇,可他却只是看着景昭帝的方向,笑得惨淡而释怀:
“陛……下,臣虽认罪……但却不后悔……”
最后一字落下,王宥的生命也走到了终点。他这一生终究是恶事做的太多,哪怕经过李家案子后,他强行洗白自己也不过是为着迷惑君心,迷惑世人的眼睛罢了。
王宥位极人臣,终将也会在历史上占有一席之地,但却是历史的反面教材,会是人人恨不得杀之的佞臣,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架上。
景昭帝最后看了一眼王宥的尸身,慢慢地走出了诏狱,将手书交给了等候在外的楼君炎:“王宥已经认罪自裁!”
说完,便大步往前走。
迎着刺眼的阳光,景昭帝竟觉得眼眶莫名湿润,许是阳光太灼眼了吧,以往他希望王宥连同他身后的势力全部消失,可真等到王宥死了,自己倒生出一种沉重的心情,很不是滋味。
从他逼宫登基以来,王宥便是他用得最趁手的武器,可谓是他指哪儿,他便能打哪儿,有时不需要他明示,他便知道如何做能让他满意。
然,这件得力的武器终究是要丢了!
而楼君炎仔细看过王宥的手书后,发现他只交代了沈家的事,关于最近陷害范仲和韩向诺以及其他几位大臣的事只字未提,楼君炎随即便追了上去。
“陛下,臣有要事容禀,范仲兴造流江水利时,被诬告偷工减料贪污受贿并不属实,而是与王……”
“楼君炎!”景昭帝猛地回头,陡然拔高了声音,“朕让你审的是沈家旧案,而非范仲。如今人已经死了,难不成你让朕把王宥从阎王手中拉回来,让你再来重审范仲的事不成?难道你想整个闵州的地方官员以及联民告范仲的百姓全部伏法认罪不成?”
“臣不是这个意思!”
“哼。”景昭帝铁青着脸,拂袖离去。
楼君炎眸光幽深,注视着景昭帝远去的身影,恐怕景昭帝在位其间,范仲身上的污点都无法去掉了,不过人性向来复杂多变,一个毁誉参半的名声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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