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着偃甲手的图南并不知此,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见殿角测算时辰的灵器跳了跳,立刻意识到将人带出来的时间太长了。
若是被发现就不好了。
服下枚灵丹,勉强恢复了点体力,他伸手将偃甲抱起,踏入传送灵阵,下一瞬,便出现在另一处放满了灵木的房中。
珍而重之地将有了灵魂的偃甲放于台上,摆成带走前的样子,图南握着他的手,不舍地又停留许久。直到荼蘼冷香渐近,他才从怀中拿出玉桂枝落地,踏上灵阵离开了。
两息后,一袭白衣的祁长言带着满身冰雪之气推门而入,手中捧着一块灵石,并未发现任何异常。他走上前,将那枚灵石放入偃甲胸膛,双手捏诀,正要操控其胸中左臣木做最后调试,忽然见那偃甲自行睁开了眼睛,左右动了动头,随即歪着脑袋看向他。
毫不知情的祁长言与自家偃甲对视半晌,蓝玉似的眸子微微睁大,惊呆了。
自记忆中脱身而出,知道了真相的张曦踉跄倒退两步,盯着那块记忆,神色几度变幻。忽然,他感受到了什么不一样的气息,想是有旁人进入藏宝阁,心下一紧,只得暂且放下此事,按照记忆顺序在后面的金色镜子中找到关于杜冉的那段,手捏灵诀,快速将记忆复制在镇星所制的灵器中。
转过身,他迟疑一息,又将方才看到的,关于诞生的那段记忆存下,这才撤去天门灵宝中的灵力。
宝阁中灵灯熠熠,照得四周都明亮如昼,他收敛灵力,隐于一处钟型灵器后,侧目顺着灵力的方向移动些许。细看下,果见那个不速之客正半跪在瑞气白玉灵如意前,小心翼翼地破解外面的阵法,不时还左右看看,正怕被人发现。
张曦看得眉头蹙起。
那瑞气白玉灵如意虽只是中品灵器,但却是昔日母亲最爱之物,后一直封存,狄三先每每思念母亲时便会来,而这人衣着不是四方天门弟子,气势也不像剑修,再加上这偷偷摸摸的行径,必是小偷。
他虽知晓自己不是狄三先,但感情仍在,见这贼如此不长眼,自是要给些教训。
不过这小偷的灵力倒是很熟悉,总觉得在哪里遇到过
思索片刻,张曦忽然意识到这贼好像是当初黎别曲在天门抓到的千面大盗,按理应该还关在锁灵牢,不知怎么逃出来了。此贼挑天门灵器下手,想来是为报当初的仇,能潜入宝阁,倒是有几分实力,只是运气不好,遇到了自己。
这运气确实不好。
悄声无息地潜行到门口,就在踏出门的那一刻,他反手一道灵力,直直打在白玉如意的守护灵阵上,霎时触发机关,直接就将那贼捆了个结实,动都动不了。
一击得手,知道马上就会有天门弟子前来查看,张曦不敢耽搁,立刻按照计划好的路线飞走。而在离开的那一刻,他隐约看见既明只穿了件薄衫,光着脚,正不顾一切地向宝阁方向拔足狂奔,嘴里还大声喊着自己的名字。
狠下心来不去多看,带着记忆与灵器飞离四方天门,身后天门内,也因有人出发灵阵而逐渐喧嚣,忽然,他疾飞身形一顿,重曜出鞘,剑指暗林,冷声道:出来。
暗处之人似乎也没有躲藏的意思,在他话音落下后,便直接走出灌木丛。
狄三先?
看着那与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张曦有些诧异对方如何发现自己,并且如此快速地追上。但目光触及其背后包袱时,又意识到许是巧合,了然道:你要离开四方天门。
第116章 八家盟会
无论原著或是曾身为对方本人, 在既明回去后,张曦便知晓会有这样一日,所以方才那句话看似问句, 实则不过感叹。想来对方心中定是难过到了极点, 否则离开的时间也不会比他预想的时间提前许多。
张曦对此感同身受, 也知晓安慰无用, 只能任其自行疗伤。他之前本就有拉拢狄三先的心思,只因对方近日来都鲜少出门, 一直找不到机会接触。他知晓狄对方如今身份尴尬,又不喜给人添麻烦,即使离开了四方天门,也不会找友人帮助,只落得无处可去, 四海漂泊。
如今撞见,正是缘分注定, 他主动问道:可愿同我结伴?
狄三先也对此相遇略感意外,但两人剑意相通,惺惺相惜,并不怀疑对方存有歹念, 也未有敌意。此处隐隐可以听见天门内的声音, 他不知其中发生何事,记得对方是从那处过来,心中担忧,便蹙眉问道:结伴且先不论, 天门如何了?
对方坦荡磊落, 张曦也并不隐瞒,和盘托出道:我借天门灵宝用时, 见一毛贼欲偷白玉如意,便触动阵法,将他抓了。
听到那贼居然如此胆大妄为,竟敢动母亲最爱的白玉如意,狄三先紫眸也有了丝冷意,道:该捉。
张曦微微额首,想到情报中对方帮自己说话,反被责难之事,抱拳感谢道:衔花之事,多谢你替我辩解,害你受累,实是我过。
狄三先侧身避过这一礼,道:我自知你非嗜杀之辈,不过说出事实,无需言谢。只是那些衔花弟子现在何处,你行此计谋又为何故?
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张曦幸甚,有你为知音。被追杀时,只有狄三先全心信他,此回又是,张曦轻叹一声,直言道:我此举目的有三,一为救人,二为诱敌,三为正法。
第一不难理解,但后两个就涉及许多,狄三先浅紫色的眸中隐含不解,问道:敌何人?法何正?
张曦道:敌者也有三,一为中原正道,二为陷害我杀人之人,三为当年换子的幕后真凶。我已知陷害我者何人,但这换子的真凶却未有定论,可能与隐圣谷有些关联,却无确凿证据,不能妄断。至于法
他口诵灵诀,一抹灵光自那九曲回竹的灵器中飘出,落于两人中间。
将那灵光捧于手心,他正色道:此乃我于经纬盘中,穿越回百年前大战的记忆,其中秘密关系重大,你可愿详看?
百年前大战?
狄三先本还在震惊换子竟与隐圣谷有关联,再听得记忆一事,立刻想到这许是对方冒险借用天门灵宝的原因。他见对方神色凝重,绝不似玩笑,知晓必有大事,便接过灵光,探灵而入。
然后将那段颠倒黑白的荒谬事实,从头到尾看了一番。
回到现实后,他久久不语,心中震动。
人言可控,史书可改,但记忆不会骗人。
杜冉是被污蔑做魔头,所谓的八大门派,也不过是觊觎偃甲之术,以正义为名作恶的强盗。
真相,竟如此残酷?
张曦了解对方为人正直,亦对此刻心情感同身受,静等那人逐渐消化了这残酷的事实,才再次问出了与开始同样的问题:你可愿与我结伴,同为杜冉正名?
握着祝雪剑柄的手一紧。
狄三先自然知晓若是答应,便要与整个武林,尤其是天门为敌,眉头紧蹙,心中波澜翻涌,情义与道义相悖,一时沉默难决。
最终,阖目片刻,吐出胸中郁气,给出了与张曦当初相同的答案:自然愿意。
话出口后,狄三先正与张曦对上视线。那一刻,从那双与自己相同的眸子中明了,对方在直面真相时,也与自己做了同样的选择。
知音相交,无需说明,便能领会其意,两人心有灵犀地相视一笑,尽在不言中。
张曦方得知图南的事情,联系到自身经历,大致可猜出有多少是对方手笔,未免身边人再受害,必须立刻赶回天海岸。但他还有其余事情需要处理,沉吟片刻,问道:如今衔花弟子均在纵横山庄修养,季清也已与我结盟,你可愿去一趟上池垣,劝木雀与我等合作?
听闻衔花弟子未死,狄三先浅紫色的眸子微暖,道:坚守正道,不失仁义,我果然没有看错人,木雀之事便交予我,定不负所托。
张曦笑道:那便等你消息了。
狄三先抱拳一礼,余光注意到他身后佩剑,略显惊讶道:此剑可是铸手狐言之作?
说到狐言,张曦便想到圭璋被仇恨所控,势杀人类的样子,面上笑意都淡了两分。他取下佩剑递上,神色复杂道:此剑名曰重曜,却是狐言所赠,只是他
狄三先见对方神色迟疑,想是遇到扰心之事,拔剑出鞘看了一眼,便递回道:剑虽好,却扰你道心了。
张曦沉吟片刻,道:人情难断,恩怨难说。
狄三先紫眸沉静,不问别的,只道:此事可与你道相违?
圭璋先是陷害自己,后又险杀断肠,所图之事还祸及苍生,自是与他所坚持之道相违背。
恩难决,意难断,但道义当前,又怎能只顾私情。
张曦领会其意,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整肃神情,抱拳一礼道:多谢。
见他想通,狄三先也为其高兴,抱拳回礼道:那便天海岸再见。
张曦又是一礼,目送对方离去,便以灵璧将仇断肠的灵章,和那枚一直未曾送出的琅玕送回纵横山庄,做完一切后,他也已定决心,转身便向天海岸而去。
半月后。
圭璋主管天海岸,消息灵通,早在张曦踏入地界时便已知晓,算准时间,早便于渡船之处等候。
细雨微斜,和风丝缕,张曦以灵驱舟,独立于船头,见人已撑着玉桂伞在此,便飞身而出,踏浪而来,转眼便站定。抬眸细看这个欺骗自己无数次之人,他的实在说不出是何等滋味。
月冠流光,温润韶秀,单看表面,谁又能将他与图南那个狐狸联系起来?
见对方唇角含笑,不知是不是又有谎言酝酿,张曦直接了当道:图南。
不知自己哪里露了破绽,圭璋面上不动声色,将伞轻移,为对方挡住细雨,似是有些疑惑道:小太阳,你在与谁说话?
张曦已知对方狡诈,再看这无辜的模样,更觉被骗。他眉头紧蹙,冷冷道:别装了。图南,难图,我本当你志在图南,却未想你意在复仇。
这般斩钉截铁的说辞,若无万分把握,定不会出口,看来自己确实已经暴露。圭璋知晓再骗不过对方,也不再否认,只面带浅笑地问道: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张曦冷声道:你的剑意,当真独具一格;你将我召唤来时所说的话,也当真令人记忆深刻,圭璋,百年未见,你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样子?
圭璋轻笑一声,并不避讳,道:你是想说,这般阴险狡诈,机关算尽的样子?
见对方默认,他轻轻摇了摇头,道:小太阳,你秉性正直,为人仁善,但在知晓你是偃甲时,那群所谓的正道可曾念及你的恩情?通缉两年,被逼到天海岸,若是没有我从中周璇,你当真能撑得住?阿冉平生醉心偃甲,从不随意杀生,只是怀璧其罪,便被诬陷作魔头,追杀整整十年,遍体鳞伤,终自绝于阳泉山。
说到这里,他双眸深沉如渊,直接定论道:人心黑暗,波谲云诡,这世上,不需要君子,也不需要大侠。
这般绝对的言论,张曦并不赞同,但他也知晓对方已被仇恨蒙蔽双目,劝解不过是浪费口舌,便沉默片刻,道:那你又为何要将我逼到如今这个地步,当初我帮不上杜冉,实乃能力所限,你就这般恨我吗?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助我降世?予我生命?
圭璋像是听到什么荒唐之言,墨瞳隐有愕然,无言片刻,方才轻声反问道:恨你?你竟会觉得我恨你?
若是不恨,何必骗他去器鉴;若是不很,何必栽赃他杀人;若是不恨,何必骗走既明;若是不恨,何必害死断肠;若是不恨,何必次次将他逼至绝境,何必让他众叛亲离。
助他降生虽是恩情,但后面圭璋所做的一切,说是深仇大恨都不为过。张曦这段时间曾反复回顾那段记忆,几番思索下,除了让自己回到过去帮助杜冉,再也想不出其它理由。
张曦并未说话,但仅是眼神,便已表明立场。
撑着玉桂伞的手紧了两分,片刻后,圭璋自嘲地轻笑了一声。
百年等待,终岁筹谋,他用了整整三十六年,才借祁长言所制偃甲躯壳,用阿冉托付的灵器,将小太阳带来这个世界。图南之身,是为阿冉复仇而生,可狐言,却是为小太阳而生的,为了这层君子的皮,其中多少艰难,又如何言说。
他凝视着自己的小太阳,凝视着生命中的光,不知抱着怎样的心情,轻叹着,道出了那重重掩盖下的真心:小太阳,我爱你。
第117章 八家盟会
爱
一个爱字, 重逾千斤,即便是张曦,也不曾想会听到这个回答, 浅紫的眸中隐有诧异。他听出此话郑重, 内容非虚, 不像是情急之下用于诓骗的谎言, 但被骗这么多次,他早已不敢轻信此人说辞, 更何况对方所做之孽,也断不仅仅是一句爱能相抵的。
圭璋何其了解对方,未等开口,便自细微的表情变化,看破其拒绝之意。心中酸涩难言, 嘴里也微微发苦,他也明白, 对方决心已定,断不会再更改。
面上还是挂着温润的浅笑,仿佛并不将这个回应放在心上,但他到底还是失了冷静, 按捺不住本心, 明知无用,仍旧忍不住追问道:在你心中,难道,狐言当真没有存在的必要么?
张曦并非绝情之人, 也知晓感情珍贵, 若换做平日,即使不愿接受, 也绝不会伤害对方。可想到被卷入江湖争斗的既明,想到险些惨死的仇断肠,想到多次被蒙骗的自己,想到记忆里,对方言辞中对人类的憎恶,他又怎能再重蹈覆辙。
不是君子,又何必强装。
真是个骗子,分明答应了阿冉,要与我白首不相离早知有这么一天,没想到会来得这般突然,圭璋轻叹一声,压下胸中翻涌的情感,转而轻笑道:你我既都要为阿冉正名,为何不联手协作?定比你现在事半功倍。
提道杜冉,张曦也想到之前幻境中看到的样子,心下更加复杂。但他志在以正道之法为杜冉正名,圭璋却被仇恨蒙蔽双眼,出手狠绝,憎恨所有人类。
他们本质不同,手段与目的更是南辕北辙,断不可能合流。
他虽不愿违誓,但更不能违道,面对这个联手的游说,拒绝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你走吧。阖目侧头,不知是不忍看,还是不愿看,张曦冷冷道:看在杜冉的份上,此回我不杀你。
一句话,斩断所有余地,圭璋知晓,无论狐言或是图南,都再不能让小太阳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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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时候退隐了[穿书]——十步谈霏(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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