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哦,阮衿想,是我自己硬要跟来的,来了又很紧张,就跟那种明明很害怕恐怖片但是一定要不停看下去自虐的人一样。
“但是回去也是一样的,又不可能睡着,只是换一个地方而已。”阮衿跟他一起站着,感觉到说会儿话心情稍微平静了许多,“我知道现在还太早,不会有一个结果的,但还是想待在这里等。”
他好歹知道脑出血的病人还有昏迷的观察期,三天?还是七天来着?他也记不清,但是事实也是如此,手术的带来短暂的存活,不代表着结束。
可他知道李隅的心情跟他肯定是不同的,阮衿可以把李胜南当做一位陌生的仇人,可不管怎么说,李胜南是李隅生理上的父亲,有些感觉仅仅只是是属于他独一个人的,微妙却不能体察。
喝完咖啡的阮衿去摸了摸他的手,那握上去的触感很冷,温度都不像是人类的,尽管咖啡之前是温热的,却没能捂暖他的手心。
“他不会就这么死了的。”李隅的回答在阮衿的意料之外,“这样太轻松。”
两场手术总计持续了五个小时,做完之后马不停蹄地又进行了第二次开颅,还需等待脑部的水肿被吸收,腹腔感染导致的高烧也很麻烦。
胜南系底下控股在这段时间一度跌到了停牌,高层都乱成一锅粥,只有李隅还是很冷静,尽管公司高层股东临时开会的讣告都已经准备好发出来,但有一种预感告诉他,这里绝不是结局,而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
在深度昏迷的第十五天,护工发现李胜南夹着监测仪的小指轻轻动弹了一下,他居然开始奇迹般地苏醒过来了。
但是后续恢复期将会很漫长,阮衿第一次在病房里见苏醒后的李胜南,李胜南冲他异常虚弱地笑起来,是那种很久违的毛骨悚然感,“你这是什么表情,心里是巴不得我早点死吧。”
或许阎王都不愿意收他,阮衿只能这么告诉自己。
但李胜南总是半睡半醒,大半天全都沉溺在无边无际的黑色睡眠中,清醒的时候很少,且始终查不出什么后遗症,毕竟是伤到脑干部分,而且腺体缺失,很多事总是无法解释清楚的,也就不再苦苦追求一个解释。
李胜南好像因为睡太久所以脑子都变得不好使了起来,记性变差,脾气变烂,请了连续几个护工来家里照料他,全都因为不堪忍受他摔东西甩脸色而请辞。
最后只能让阮衿照顾他,李胜南或许是摔糊涂了,或者是觉得阮衿照顾的不错,也暂且先不提之前把他送给白峻的事了。
早晨凉爽又有阳光的时候,阮衿会推着他出门,到了花园附近有长台阶的地方,李胜南总**阳怪气地说,“你是不是想把我推下去?”
阮衿也直说了:“是,我心里是这么想的。”
“但是你不敢,我要你照顾我你就必须得照顾我。”李胜南笑着笑着,脑袋一歪,沉沉地昏睡过去了,“你怕我……”
李胜南近来每天要让李隅来找他汇报工作,事无巨细,全部都要听,也经常听着听着就昏睡过去。
他问李隅那件事处理得如何了,李隅说“都已经办妥了。”
盯着李隅的背影,他忽然想起那次酒会上的事情。
旧城改造项目整改停工许久,水电都停了,买材料的钱都没有。一名叫孙鹏的民工带了二三十个人来,聚众都把横幅都拉到集团门口底下,保安都拦不住,办事处的桌椅板凳全砸得稀烂,还破了红漆,说要找媒体曝光他们这些无良开发商。
李胜南怒不可遏,“你是怎么处理的?把事情搞成这幅样子。”
李隅说,“贷款暂时没批下来。”
李胜南听完更是生气,“我猜得到!但你不会雇些打手吗?你在国外都念的些什么书?教你当个绅士,喝茶骑马打高尔夫和Omega调情么?我跟你讲,谁没有家人亲戚?处理那些的办法太简单了,那就是拿捏他们在乎的人。”
“我知道”,李隅当时是笑着说的,“这是您最擅长的。”
关于碾死蝼蚁这种事。
李胜南于是伸手打了李隅一巴掌,那一巴掌不重也不快,李隅是可以很好躲开的,可他偏偏没有。
这让他想起七年前李隅跟他说要出国的事,李胜南也打了他一巴掌,李隅那时候个子已经长得很高了,他不再像幼年时期那样古怪,也不像初中时候那么叛逆,逐渐已经有了沉稳的影子。
甚至平白无故挨打也都忍耐下去,他在向自己交换一样东西——自由。
那么现在,李隅又想跟他交换什么呢?
“我最近做梦总想起你以前,你恨我恨得很厉害……”李胜南回过神来,对转过身的李隅说。
李隅看着他,“那也是以前了。”
李胜南定定地凝视着他,“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我要的你给不了,李隅心说,抬起眼睛说的仍然是“没有。”
“真的吗?”李胜南狐疑地看着李隅,他的腿骨上打着石膏,他被挖去一个腺体,割掉一颗脾脏,几处骨头也断了,就像被虚空中一只无形大手捏过萎缩的纸团,不借外力就再难伸展开来。
他是苍老的,朽坏的,坐在轮椅上去看那具健康的,高挑的身姿,他的儿子,多么令人嫉妒的年轻英俊的模样。
是否子女就好像殖民家,缓慢地侵蚀,然后掠夺走了父亲的一切,他觉得自己还挺无私奉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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