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对方某种程度上可以说是整个奴良组的恩人，对四岁的奴良陆生更是有救命之恩，陆生不管怎么礼遇都不过分。
    但除了十年前那一次交集，这两人之后就没有再见过面，太宰住进土御门家专门为他准备的庭院，直到半年前才找到机会毁了土御门家的本宅，趁着一片混乱逃到横滨。
    所以陆生对太宰的性格喜好一无所知, 而太宰又刚刚才对他的到来表达过不满，陆生尴尬之下便显得手足无措。
    如果爷爷在这里就好了。
    再次尝试发起对话，却在太宰笑眯眯却不带善意的注视下败退，陆生挫败地耷拉下脑袋。
    之前陆生一直不能熟练掌握妖怪形态，所以混不进土御门家本宅去找太宰那地方可比这个除妖师临时据点防守更严密。
    但奴良滑瓢就完全没问题, 四百年前他就大摇大摆地混进花开院家蹭吃蹭喝, 虽然他这些年实力衰退了不少，但现代阴阳师还没捡起失传太久的术法，所以就算是和花开院齐名的土御门家，他们布置的结界在他面前也是漏洞百出。
    换言之，奴良滑瓢去找过太宰。
    陆生不知道那次见面他们说过什么，只记得本来打算帮太宰离开土御门家的爷爷, 不仅没有这么做，回来的时候脸上表情还相当复杂。
    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是奴良组唯一一个对太宰有些了解的妖怪，肯定不会像他一样陷入这种尴尬的境地。
    但是场家主传来的消息上没有提到太宰的名字，他也是到了之后从小妖怪的谈话里得知这位恩人也在。
    既然知道了这件事，他就必须过来走一趟了。
    那么，奴良组的少主找我有什么事呢？好在看对面迟迟不肯说话，太宰没耐心等下去，他用手指在矮桌上敲了敲，出声打破了沉默。
    奴良陆生微微松了口气，挺了挺身板正襟危坐，认真地看着太宰的眼睛道：半年前你离开土御门家的时候放的那把火，烧毁了他家封印妖怪的仓库，我们才知道他们这么多年一直都在为安倍晴明复活做准备。
    虽然他们只对野生妖怪下手，情理上我们不能对他们宣战，但他们的谋划暴露让我们提高了戒备，奴良组又欠了你一个人情。
    我听说土御门家因为你将他们的阴谋曝光，而且重创了他们本宅，对你恨之入骨，恢复元气后就腾出人手追查你的下落，奴良陆生诚恳地说，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我们奴良组义不容辞。
    克服心理障碍，终于下定决心继承三代目的职位后，陆生接受了爷爷的全方面培训，现在已经能很自如地以奴良组少主的身份对外交涉。
    当然，这点交谈技巧全是针对人类，他们妖怪之间的交流向来只看拳头。
    但是时代变化，不止是具备灵能力的人类越来越多，奴良组也遇到过可以干涉妖怪世界的个性、异能持有者，以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妖怪很快就会成为半公开的存在。
    想要帮助奴良组的妖怪们适应人类社会生活，这些技巧就成了必须学会的技能。
    事实上，陆生自认为刚才那番话无可挑剔，充分地表达了他们的感激和善意。
    但显然对面的人类小孩不这么认为。
    奴良滑瓢没告诉过你吗？太宰鸢色的眼睛透出深切的冷漠和厌倦，不要感谢我，我做这些事和你们没有关系。自以为是地找过来，就没想过对方根本不认为你欠了人情吗？
    说实话，太宰没少做过协恩图报的事像是挖坑给人跳再施施然递上稻草，勒索对方答应自己的要求啦；派手下查清楚目标的弱点透露给对方的敌人，然后以施恩的姿态出现提出合作啦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的良心不仅不痛还有点美滋滋，被人指责还会理直气壮地反驳他们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
    但他心里清楚那些人听从他的命令是被他拿捏住了弱点，而非对他心怀感激，甚至恰恰相反，如果有机会，他们想必很乐意让自己这个恩人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说实话太宰对自己四面皆敌的处境其实相当乐在其中，反倒对奴良陆生一看就很真诚的承诺敬谢不敏。
    他不是不信任奴良陆生的诚意，这位半妖的目光比大多数人类更能入眼。
    所以太宰更加不会接受他的感谢了。
    陆生没想到会是这个回答，不由愣了一下，回过神发现太宰已经摆出了赶客的姿态。
    请离开这里吧。太宰语气漠然。
    陆生虽然不理解太宰的态度，但见他目光坚持，显然早就做出了决定，只能叹了口气站起身向门口走去。
    人类少年推开门的刹那，身形拉高，头发变长变白，嚣张地指向天花板，身上的气势也陡然逆转。
    滑头鬼微微向后侧头盯住太宰的眼睛，眼神张扬又坚定，他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告知太宰：不管你当年为什么杀了羽衣狐，为什么在爆炸的时候拉我那一把，半年前又为什么揭穿土御门加的阴谋，奴良组和我奴良陆生受了你的恩惠都是事实。
    他斩钉截铁般笃定道：就算你否认，我也不会改变观点。
    奴良陆生说完这番话就迈开步子走出房门，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开。
    太宰没什么表情地坐在矮桌前，沉默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麻烦。
    明明是你自己太别扭了吧。房间另一边传来少年无语的吐槽。
    太宰脸色一下子黑如锅底他差不多可以说是恼羞成怒，因为被奴良陆生的宣告弄得心情烦躁，一不留神竟然没发现小矮子什么时候醒过来了！
    中也醒的真是时候。太宰皮笑肉不笑地回过头，对着坐在榻榻米上伸懒腰的少年露出两排森白的小牙，偷听别人说话有意思吗？
    喂喂，是你自己要在这个房间和人谈话的吧？我还没怪你把我吵醒呢！中也听到太宰阴阳怪气的责问，想也没想下意识怼了回去。
    太宰眯起眼睛冷笑一声：如果不是某条蛞蝓睡得比猪还沉，怎么都叫不醒，我也不会在这和滑头鬼见面。
    你说谁是猪啊！中也条件反射地质疑了一句，然后才反应过来太宰话里的意思，顿时陷入呆滞。
    其实这件事本来中也醒来看到屋子的情况就能猜到，但是他意识模模糊糊的时候就听到太宰的八卦，震惊之下没来得及关心其他。
    现在想想他也确实心大，在不熟悉的组织睡得这么死，让不熟悉的妖怪近身，如果没有太宰在旁边看着，他说不定已经死了好几回了。
    战斗之后太累不是理由，他和太宰身上秘密太多，又没什么背景后台庇佑，一旦暴露就是可以预见的举世皆敌，下次绝对不能这么放松了。
    中也心里懊恼，进行了深刻反思，然后吸了口气看向目露得意的太宰，虽然并不情愿在这家伙面前低头，但因为讨厌太宰所以故意无视对方的帮助更加不是他的作风。
    他动了动嘴唇道：谢谢。
    太宰脸上笑容扩大，侧过脑袋抬起手比在耳朵边，一脸欠揍地拖长了嗓音道：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到～
    这时候太宰就不记得自己刚刚对奴良陆生说过什么了，当然就算他记得，也和他现在调戏小矮子没关系。
    毕竟那时候他就是没想过帮忙，一群自以为是的傻子擅自将他当成救命恩人，还以为他会觉得高兴不成？
    但是看守中也这件事，他可是浪费了整整二十个小时呆在这个屋子，忍受二十个小时的无聊对太宰来说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所以他必然有资格欺压中也。
    中也一听太宰那让人火大的声音就下意识攥紧了拳头，但是想想这次确实又欠了混蛋青花鱼一次，便又忍气吞声地放下拳头。
    中也狠狠瞪着太宰，大声喊道：谢谢你！
    他的表情让不懂日语的人来猜，说他喊的是杀了你都有可能。
    太宰却像没听出中也的愤怒，向后倾了倾身子，夸张地捂住耳朵，嫌弃不已地说：小矮子喊那么大声干什么？个头小嗓门大说的就是你吧？
    中也忍无可忍，猛地从榻榻米上站起来向太宰扑了过去，太宰灵敏地跳起来躲开，两人就在这面积不大的卧室展开了一场追逐战。
    而之前太宰和滑头鬼发生的那场对话就这样被两人丢在脑后至少被中也抛到脑后，一时半会儿是想不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太宰对真心感谢很不乐意接受
    第82章 计划通
    说是追逐, 七岁的太宰根本不是中也的对手，十秒之后就被揪着后领提到半空。
    他见势不妙，立刻换上一本正经的表情道：好了，游戏时间到此为止, 接下来我要和你说正事。
    这话说的好像不是他先挑逗中也, 而是中也不顾正事非要和他打闹。
    没错，太宰就是在光明正大地耍赖，而且看这熟练程度，根本不像是第一次用。
    中也面无表情地盯着他，太宰镇定而无辜地回视过去，完全没被像只麻袋一样提在半空的姿势影响，语调愉快地说道：是这样的, 的场静司为了给在这次考试里蒙受损失的除妖师们赔罪召开宴会，我和他谈了谈，他等下会在宴会上向那些除妖师宣布中也的功劳，到时候中也要去宴会上走个过场。
    从来没有万无一失的谎言，所以其实太宰很少直接说谎, 除非各方面铺垫到位, 否则他一般用实话各种暗示误导，让对方自己踩进坑里。
    而对付中也就更加简单了，根本不需要用上那些技巧，因为太宰知道自己本身就是中也的怒点，单纯的实话就能把他气得够呛。
    这次当然也不例外。
    中也一下子被太宰话里的信息分散了注意力，愣了下神然后皱眉道：你什么意思？
    太宰不说话, 抬手指了指中也的手臂。
    不得不说套路虽老但非常管用，中也嘁了一声，还是把太宰放到地上。
    太宰才露出计划得逞的微笑，就被中也一拳锤在头顶：别磨磨蹭蹭，有话快说！
    中也将他们二百多个人拉出幻境，又打败了企图复活的伪神，于情于理他们都该承你的人情。太宰揉了揉头顶解释道，
    但你的身份是我的式神，阴阳道一贯的规矩都是将式神的功劳归到主人身上，如果不趁这个机会澄清，大概过不了多久你的存在就会淡化，最后从这件事里完全抹消。
    中也听得整张脸都皱起来一方面是为这些除妖师利用妖怪又剥夺妖怪功劳的行为不耻，另一方面他根本不知道太宰这么做的用意。
    他解决那个想要复活的伪神还不是因为太宰吗？这家伙搅风搅雨弄得场面惨不忍睹，如果不是为了给他收尾，中也怎么会掺和进这种事？
    后来抢了大物忌神的神格、杀了伪神，也是青花鱼混蛋说诸神会复活，为了取得和这些家伙平等对话的机会，在接下来的混乱中占据主动权，必须得到神位并且掌控荒霸吐的力量。
    总而言之从头到尾中也都不是为了除妖师行动，所以本来也没打算接受他们的嘉奖，甚至在他心里，只要太宰这混账没因为帮伪神复活被人打死就实属万幸。
    太宰对中也的思维模式相当了解，一眼看出他脸上的疑惑，不客气地嘲笑道：果然不能指望蛞蝓的脑子不算外国，日本就有八百万诸神，挨个打过去真的要累死了。而且很多神明都像这次的伪神一样可以操控地势，借助自然之力，到时候
    一打起来少说就会有一座山被推平，那这些除妖师们会阻拦哪边还说不定呢。
    我知道中也不可能屈从于武力，但其他人不一定，所以我们必须找到更多合作对象，否则小矮子说不定会成为世界公敌这种东西。
    中也总觉得他说的有哪里不对，但是又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太宰没有给他想明白的时间，幽幽叹了口气：在大家都跪下的时候只有一个人站着太显眼了。
    他这么一说中也就懂了，然后质疑道：但这和你让我做的事有关系吗？立场不同的人不会因为这种事就和我们站在一起吧？
    当然不会了太宰笑眯眯地说。
    当然不会了，甚至一旦中也的身份暴露，各大神宫公布神谕，除妖师们肯定半点都不犹豫地对中也刀剑相向。
    得知荒霸吐在世界意识眼中的定位之后，他就知道区区救命之恩不够这些成天与彼岸之物打交道的灵能力者们违抗所谓天命站在中也这边。
    但太宰也不是为了博取除妖师的好感，才和的场静司交易让他当众肯定中也的功劳，灵能力者们不会合作，但那不是还有其他人吗？
    灵能力者们接触的神秘更多，我并不指望他们会轻易改变立场，到时候能手下留情就不错了。但是你既然刚刚就醒过来了，应该听到我们的谈话。
    那个半妖是唯二的滑头鬼之一，奴良组未来的继承人，也是引导百鬼夜行的首领，按理说他和除妖师水火不容，却受的场静司邀请来到这里，是为了什么？
    中也想到那个记忆碎片里，花开院家带着一众阴阳师、除妖师围剿白骨妖怪，还向奴良组求援，觉得猜到了什么，便看着太宰的眼睛谨慎地回答道：他们是不是和人类有过约定，有大妖怪复活会出手，相应的人类不能隐瞒他们？
    唉～居然能想到这里，中也真的好厉害呀。太宰啪啪啪拍了拍手，目光过于惊讶，以至于中也觉得他又在开嘲讽，但偏偏这家伙语调真诚得挑不出破绽。
    中也只能憋着一肚子火听了下去。
    奴良滑瓢是唯一清醒地活了四百年的大妖怪，难得对爱好和平对人类没有恶意，花开院和他关系不错，所以五十年前神秘复苏后两者很快恢复了联系。
    但那时候奴良组除了在大妖怪现身时出手帮忙，并不会和人类有太多来往，像今天这样庆功性质的宴会，放在一年前，的场静司再怎么诚恳他们也不会到场。
    太宰说到这里，眼神变得有些微妙：但是这一年里出现了并非灵能力者，却可以看到妖怪的人类，经过查证是个性和异能的效果。
    个性因子和异能力都是外界能量富集使人体发生进化，按理说这样的人类身体中既然没有灵力，就不可能主动接触到彼岸之物，但事实已经摆在眼前。
    神秘更进一步和人类世界融合，可能比数百年前联系更加紧密，至少战国时期，可没有巫女、阴阳师这些灵能力者以外的人看得到弱小的妖怪。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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